見卿卿 第123節(jié)
是有一次,古淑范讓她去后院取一件什么東西,半路上她遇見了那位向來淡漠的太子。 她屈身行禮,他微微頷首。 這是一次微不足道的碰面, 但就在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聽到了他低低的兩個字:“別去?!?/br> 世界好像是在那一刻清晰起來的。 晚春的花園空氣里浮動著甜蜜的香氣, 小徑如此狹窄,她的衣袖與他的短暫地交疊,像兩朵原本毫無交集的云,被風推到了一起。 她發(fā)現(xiàn)他的眉毛是一種水墨般的烏青,仿佛在墨汁里調(diào)入了黛綠色, 眼睫半垂, 睫毛很長, 掩映下的眸子很黑。 然后他的臉便轉(zhuǎn)過了她的視野里, 背影消失在□□深處。 她已經(jīng)不記得后院到底有什么, 只記得她裝著崴腳被扶回花廳的時候,古淑范一臉失望的表情。 那天離開古家后,她閉上眼睛, 眼前便出現(xiàn)了古家的后園, 花開如海。 那是盛開的牡丹, 開在□□旁的是一種緋紅如云霞的顏色,名喚“緋衣”。 它成了她最喜歡的花。 她喜歡了它很久很久。 她的喜歡是偷偷的、默默的,像是一場只有她一個人看得見的潮汐,只要她自己一個人世界里洶涌。 直到那天她忍無可忍和古淑范撕破了臉,在所有人都按著她的頭讓她認錯時,那一道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 她以為他只是恰好經(jīng)過,路見不平,所以站了出來。 也許換成任何一個人受這委屈,他都會站出來。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明白了,他才是一直被明槍暗箭指著的那一個,他才是巴不得誰都看不見他的那一個,他才是一出頭就會給人捅刀機會的那一個。 “為什么……” 姜宛卿喃喃問,原有的記憶被打亂了,她的腦子也跟著成了一團亂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問什么。 為什么從來沒有跟她說起過? 為什么明明身處險境,卻幫了她一次又一次? 為什么這么幫她,最后卻又對她那樣冷淡,讓她一個人孤伶伶里死在東宮? “當初那碗紅豆湯,是孤離開母妃之后,吃過最好吃的東西?!?/br> 他不用擔心湯里會被人下毒或者放點泥土蟲子,不用擔心吃的時候有人會突然打翻他的碗,最重要的是,他看著那個小女孩一口紅豆湯喝下,她的母親滿眼溫柔暖和的目光。 那是他從前也曾經(jīng)擁有的目光。 他也曾經(jīng)這樣被人捧在手心里,滿心滿眼只想看著他吃下一口點心。 只是到了坤良宮后,那些再也沒有了。 那一刻他兜頭遇見的不止是一對母女,更是一份他曾經(jīng)擁有卻被硬生生割裂的親情。 他當時太小了,還不明白這一點,只是覺得那碗湯好好喝,那個小院好潔凈,那個女子好溫柔,那個小女孩好可愛。 他希望那個小院永遠歲月靜好,那個小女孩永遠可以喝到母親做的紅豆湯。 但老天爺?shù)膼酆么蠹s就是將美好的東西盡數(shù)打碎,那個小女孩終究還是失去了那個為她做紅豆湯的人。 她從此變得怯怯的,像一只失去了庇護的小貓,受著風吹雨打,常常躲在角落里默默舔傷。 “那時候孤總覺得我們很像?!憋L昭然道,“在外人看來,我們皆是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身嬌rou骨,誰也不知道在錦衣華服底下,我們有多少傷要舔。” 姜宛卿怔怔地看著他,完全愣住了。 在漫長的少女時代,她也時常有這種感覺,不過每次想完都覺得是自己斗膽,畢竟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未來天下的主人,她何德何能,硬將他拉到自己的世界,與自己同病相憐? 原來他也是這樣想的嗎? 風昭然在她的視線下不大自在的別過臉,看了看桌上已經(jīng)見底的空碗。 “孤熬了一鍋,你若是喜歡,孤再為你盛些來?!?/br> 像這樣不單要將自己的心底子全掏出來,還要將舊日回憶全攤開,他其實很不習慣,有一種在人前將衣裳一件件剝光的錯覺。 他起身走向房門,步伐很穩(wěn)定,神情也沒露出什么不自在,只有耳尖微微發(fā)紅。 腳步聲在身后響起,他還沒來得及回身,姜宛卿便從后面抱住了他。 這個擁抱很輕,他像是被蝴蝶的羽翼輕輕拂了一下。 這個擁抱又很重,重重地箍住了他的人和心。 “殿下,謝謝你?!?/br> 姜宛卿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低啞。 謝謝你從前救過我。 謝謝你自己淋著雨,卻還想為我打傘。 謝謝你讓我知道,那一場只在我心中洶涌的潮汐,并非沒有回音。 謝謝你,今日送我這場美夢。 姜宛卿的眼淚滾滾而出,沁透衣衫。 風昭然感覺到了:“卿卿?” 他想轉(zhuǎn)身,但姜宛卿抱得更緊了些,阻止他的動作:“你別動,別動好嗎?” 她的聲音里已經(jīng)有了壓制不住的哭腔。 她很久沒有哭過了,心里仿佛有一條河流,干枯的河床上重新蓄滿了水,向外泛濫。 她漸漸哭出聲來,哭得抽抽咽咽。 “卿卿,你別哭……”風昭然抓住腰間的手,她的兩只手扣得很緊,像是上了鎖似的。 “你別動,別動!”姜宛卿抱著他哇哇大哭,“你不許動!” “……”風昭然覺得心都被她哭皺了,也被她哭軟了,神情溫柔得近乎無奈,“孤送你這份生辰禮物,不是為了讓你哭的?!?/br> 姜宛卿在后面搖頭,一面搖頭一面哭,哭得風昭然后背一片潮濕灼熱。 他全沒了章法:“好吧,你說,你要怎么樣?你說出來,怎樣都可以?!?/br> 姜宛卿哭得抽抽咽咽:“我要你……要你只娶我一個!” “好。” “不許娶姜元齡!” “好?!?/br> “也不許娶其它任何女人!” 風昭然低頭,嘴角帶著nongnong的笑:“好。” “永遠不騙我,永遠只喜歡我,永遠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放棄我?!?/br> 姜宛卿說一句,淚水便滑下一大顆,每一顆都直接滲進風昭然的衣裳,那件淡藍色的衣袍衣衫哭出一片深藍色。 喝下去的酒仿佛變成了淚,怎么都哭不完。 她感覺到他的背脊微微震動,聽到他再次說了一個“好”字。 姜宛卿的心里很酸很酸,很脹很脹,很疼很疼。 她知道這是假的。 她毫不懷疑他此時此刻的真心,可是,當另一樣東西出現(xiàn),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放棄她。 那就是權(quán)勢。 是天下,是皇位,是萬民。 她只是一個姜宛卿。 她在所有女人里面也許獨一無二,但,畢竟也只是個女人。 對于皇權(quán)來說,微不足道,隨手可棄。 “都答應(yīng)你了,怎么還哭……” 風昭然話還沒說完,忽然被推出了門外。 這一下來得猝不及防,且力道不小,風昭然整個人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震驚。 “砰”地一聲,房門重重地關(guān)上。 “卿卿!” 他去拍門,這輩子都沒有這么疑惑迷茫過,明明上一瞬還抱著他哭,要他只喜歡她一個,下一瞬他就被掃地出門了?? 這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喝多了?”風昭然想來想去,唯有這個理由說得過去,“孤去準備醒酒湯?!?/br> “不必了。”姜宛卿嗓子有點咽,眼淚也還沒有流完,聲音里全是哽咽,“我很好,殿下來姚城可不是為了談情說愛的,快去忙正事吧,慶州百姓還等著你早日修堤成功,治好洪水?!?/br> 隔著一扇房門,風昭然看不到姜宛卿的臉,但莫名地,想到了當初那個一面抽抽咽咽一面問他要不要喝紅豆湯的小女孩。 這么多年過去,居然半點也沒有變。 “知道了。”風昭然的聲音放輕了一點,隔著門扇道,“孤此次去修堤,怕是連太守府也沒空回了,不知何時再能回來見你。卿卿,你開開門,讓孤再看看你?!?/br> “我不會開門的!” 姜宛卿的聲音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仿佛要借這聲音喝退那些發(fā)軟的小心思。 這話聽上去兇巴巴的,落在風昭然的耳朵里,活像一只奶貓在張牙舞爪,撓得人心癢。 風昭然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依依不舍,仿佛有萬千根絲線穿過門縫,盡數(shù)綁在了門內(nèi)人的身上,抬腳都覺得艱難。 “卿卿,等孤回來?!?/br> 狠狠心,咬咬牙,一轉(zhuǎn)身,就看見空虛抱著一只藥缽,站在花園那一頭,一臉同情地看著他。 ——看看,貧道就說你送錯禮物了吧? 空虛的眼神如是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