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卿卿 第138節(jié)
“你喝得面上表情, 眉頭都沒有皺一下?!?/br> “不皺眉便是好喝?!?/br> 姜宛卿看著他,懶洋洋道:“騙人?!?/br> 她從前總覺得他是本天書,怎么都看不透, 但現(xiàn)在都不必仔細察看他的神情變幻, 對他的情緒卻是了然于胸。 “殿下,既然你現(xiàn)在一時半會兒不回信,閑著也是閑著?!苯鹎漭p聲道,“給我寫首詩吧。” 風昭然的詩文和清名一樣動天下。 越先安毫無形象地坐在帳篷外的大石頭上抽旱煙。 張述在信中告訴他, 遇事不決找殿下,殿下若是不決, 找太子妃。 太子妃生得嬌滴滴的,并非冰雪聰明的那一類,越先安其實不大相信她能做什么,實在是束手無策,估且死馬當活馬醫(yī), 才把姜宛卿請來。 不過這件事吧……怎么想怎么不對頭, 明明該是風昭然巴不得盡快回信、姜宛卿一哭二鬧三上吊才對。 眼下的情形居然完全反了過來。 所以越先安越想越不對勁。 他在外面抽完了一袋煙, 姜宛卿端著空湯盅出來。 越先安:“如何?” “不知道。”姜宛卿道, “殿下估計還要再想想?!?/br> 這事對風昭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能讓風昭然舉棋不定達三天之久,已經(jīng)算給她面子了吧? 越先安看著她出奇平靜的面孔,開始懷疑張述出的是一個餿主意。 越先安走進大帳, 發(fā)現(xiàn)風昭然果然還沒有回信。 不單沒有回信, 還把姜元齡的信擱在炭盆上, 火舌很快將那封信舔食得干干凈凈。 “殿下!”越先安忍不住一聲斷喝,“你可知這一封信,能保住多少將士的性命?!” 而且這一切不都是早已經(jīng)安排好的嗎? 早有多年以前,那個被皇后抱走的、又因病連母妃都“忘記”的少年太子便布好了這一盤棋,將計劃傳到遙遠南疆。 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最后關頭,最要緊的那一顆棋子居然廢棄了? 風昭然:“孤會親自去一趟姜家?!?/br> “而今兩軍交戰(zhàn),怎么去?” * 此時年節(jié)將近,南疆軍距離京城不過百余里,橫亙在面前的只余一座名為“通津”的小城。 這是京城最后一道外圍防線,拿下這座城,便是決戰(zhàn)。 風昭然所在的地方是云城,與通津相隔只有十里。 戰(zhàn)爭已經(jīng)持續(xù)了數(shù)月,百姓們在戰(zhàn)火中心驚膽戰(zhàn)地度過了新年,云城因為靠近京城,城中但凡有點本事的全部逃往了京城,大街的鋪子十間里只開著四五間。 一盞“姜”字燈籠亮在街面最矚目的地段,那是姜家的錢莊。 整個大央,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姜家的錢莊。 一名客人戴著帷帽,裹著一身風雪入內(nèi)。 掌柜在柜臺后面抬都沒抬:“客倌,對不住,小店打烊了?!?/br> “對我也打烊嗎?” 來人摘下了帷帽。 掌柜明顯頓住,眸子里有驚訝之色:“……五姑娘?” ——他果然認得她。 姜宛卿從前只以為錢莊是給姜家掙錢的,但眼見著云城能走的都走了,姜家的錢莊卻還開著,才想到錢莊還有另外一重作用。 它是姜家遍布在天下的眼線。 “將這封信交給大小姐。”姜宛卿遞過去一封信,封上是空白的,“就說,是故人所寄。” 掌柜的還未說話,門外忽然有人開口:“慢著?!?/br> 風昭然走了進來,他身披斗篷,斗篷上落滿雪花,眼中微有一絲不悅:“卿卿,孤送你這首詩,可不是為了讓你拿去送給別人的?!?/br> 姜宛卿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跟上自己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看穿她的打算,難道他在她問他要詩的時候,就知道她是要拿這詩給姜元齡? 他寫的情詩,乃是最好的回信。 至于她高不高興難不難過,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而且,她比誰都更盼著這場戰(zhàn)爭早日結束,因為只有風昭然坐穩(wěn)了皇位,她才能實行自己的計劃,而不必擔心像上次那個,一個舉動就險些禍害蒼生。 “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姜宛卿聲音低,但透著一絲固執(zhí),“還請殿下以大局為重?!?/br> 她生得明麗美艷,看著像一朵好脾氣的富貴花,但固執(zhí)起來,連下頷線都透著倔強。 風昭然心里有幽幽的疼,又有熟悉的暖意和酸楚,他的聲音微微沙?。骸扒淝?,是不是為了孤,你什么都肯做?” “……” 姜宛卿感覺他會錯意了。 他最近好像越容易越會錯意。 哪怕她只是看他一眼,他也能像朵花兒似的,認為這一眼里含著陽光雨露,全為他一人,于是便開得分外燦爛。 “收好?!憋L昭然將那封信塞進她的袖子里,“這是你的,誰也不能給。” 姜宛卿捏著信,皺眉:“我是想……” “孤知道,你是想幫孤?!憋L昭然握住她的手,深深道,“卿卿,是孤低估了你的心胸,既如此,你可愿意和孤一起去賭一局?” “賭什么?” 風昭然沒有回答,他轉(zhuǎn)過臉面向掌柜,聲音與神情皆換成了另一副樣子:“煩請轉(zhuǎn)告舅父,孤有要事相商,請舅父賜見。” 話說得十分客氣,但神情冷淡矜貴。 姜宛卿覺得這才對,這才是風昭然,現(xiàn)在這個動不動就犯傻的風昭然常常讓她有點害怕——這種害怕就像自己已經(jīng)踩到了懸崖邊,卻無法止住腳,想停卻停不下來。 她有時候真希望風昭然做回上一世那個冷漠無情的太子,這樣她無論做什么都會痛快很多。 兩軍交戰(zhàn),按說一只鳥飛過戰(zhàn)線,都會被當成敵方的信鴿而射下來,但姜家的錢莊迅速地把消息送到了京城,并很快傳來回信,約兩人在京城見面。 姜宛卿終于明白了風昭然說“賭一局”的意思。 這哪里是什么賭一局?這根本就是在賭命! 這時候單槍匹馬去京城,姜家想留下他的小命易如反掌,根本就是去送菜的! 風昭然卻微笑:“怕了?那還要不要隨孤一道去?” 姜宛卿恨恨地瞪著他,她能勸的話,越先安已經(jīng)先勸過一遍了,勸到最后甚至拿出舅舅的身份用吼的。 風昭然只是道:“舅舅,把煙槍戒了吧,您年紀也不大,嗓子已經(jīng)不行了。” 越先安氣得七竅生煙。 姜宛卿到底還是隨風昭然一起登上了姜家的馬車。 那是一輛運貨的馬車,夾雜在車隊里,繞過了當前如臨大敵的通津,從西城門進入京城。 姜宛卿相信此時此刻,風昭然的海捕文書已經(jīng)發(fā)遍了大央全境,在這種情形下,姜家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越過戰(zhàn)線弄進京城,可見其手段。 上一世在宮里那些日子,她常常叩問上蒼,為什么那會是她的命。 此時上蒼給了她答案——因為在姜家的助力與個人的情愛之間,但凡是個人,但凡長了腦子,都會選姜家。 而姜元齡代表著姜家。 所以風昭然和姜元齡相親相愛簡直是天經(jīng)地義,像眼下這樣把她帶在身邊,反而十分奇怪。 馬車駛入京城。 戰(zhàn)火尚未燒到京城,但前年洪水逃來了一波災民,去年開戰(zhàn)又逃來了一波,熱鬧繁華的京城街邊墻角多了許多衣衫襤褸面目模糊的百姓,像是給精美的絲綢濺上了東一點西一點的火星,燒出了一個個漆黑的孔洞。 “來人吶!抓賊??!搶錢啦??!” 前面忽然有一名老婦人大喊,一條人影像泥鰍一樣消失在人群里,老婦人追之不及,捶胸頓足。 有人勸她:“那些都是窮瘋了的,不怕死,這年頭誰敢把錢袋子這么掛在身上啊,大娘,您以后可要小心點啊……” 馬車駛過,掀起的一角車簾后,姜宛卿看見就在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一只臟兮兮的小手伸出街邊攤子上的蒸籠,飛快地抓走一只饅頭。 看熱鬧的攤主回過神來:“我打不死你這小叫化!” 攤主當然打不著那小叫化,他若是扔下攤子去追,就算追回了那只饅頭,回來攤子上的蒸籠指定全空。 “什么世道這是!”攤主向客人抱怨,“亂成這樣!” “這不是太子反了么?” 攤主急忙豎起手指,讓那位熟客噤聲,然后自己忍不住,低低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逮誰誰不反?聽說太子治好了洪水,當官的還奉了圣旨想把太子射死在水上……”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風昭然在姚城的種種“神跡”及姚城官員們的種種罪狀,已經(jīng)在風昭然有心的安排下,散入了京城的街頭巷尾。 風昭然起兵之初,皇帝連下數(shù)道圣旨,命天下各州皆討之。 但兵部已經(jīng)很久沒有收到過戶部發(fā)出來的軍餉,十多年來,各地州軍都自給自足,已經(jīng)不大把圣旨當一回事。 他們在各自在家里坐山觀虎斗,等到哪一邊露出明顯的頹勢,再出來幫上一把。 更有甚者,悄悄在自己的地盤上秣馬厲兵,準備趁皇帝與太子兩敗俱傷之時,來個坐收漁人之利。 風昭然早在監(jiān)國理政之時便清晰地看到了這一點——皇帝若不及時收斂,天下行將大亂。 他沒有提醒皇帝,當然,提醒了皇帝也不會聽。 他順從地替皇帝cao持著政務,看著皇帝與慶王父子倆像兩只巨大的老鼠,從國庫里大口大口吞食。 他甚至是放縱了他們這一點,自他離京之后,皇帝很快便感覺到不便——銀子好像不夠花了,無論是想建個園子還是想搜羅一批奇獸,戶部的尚書連換了三個,每一個都只會哭窮。 皇帝甚至動念要把風昭然找回來,褫奪太子位的那種,讓他乖乖當個臣子。 帝位嘛,自然還是雄才大略又酷肖于他的慶王更合適。 慶王正如皇帝所言,“酷肖于朕”,在這點上再一次和皇帝不謀而合,他也覺得若是有個風昭然這樣能摟錢的臣子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