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fēng)有歸處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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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懵道:“王爺怎么進去了,那我……還能伺候公子嗎?” 高林頭猛猛地疼。他命人將小廝先安排到別處,自己則是策馬護在柳弦安的車旁,“咳咳咳”地清了好一陣嗓子,跟老大爺磕煙鍋似的,以提醒自家王爺,凡事不要太過火。 同時還要去向皇上的人解釋,王爺如此迫不及待地跑去與柳公子攀談,一定是因為著急想成親,啊,來來來,大家即刻動身,不要耽擱。 車隊就這么轔轔駛出了白鶴城。 因為王爺正在談話,所以大家都盡量保持安靜,沒有一絲多余聲響。 柳弦安也就一直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著。 無拘神游壙埌之野。 完全不知道車里多了個人。 第3章 莊周曾夢為蝴蝶,栩栩然不知周。 柳二公子也夢,夢登天游于太虛,飄飄然超萬物。 他睡覺其實并不算踏實,尤其白天,更是淺眠,雖然閉著眼睛,也差不多能將周圍的動靜聽個七八分,那為什么小廝總是搖不醒他呢?主要還是因為柳二公子不想醒,他腦子里裝的世界實在太大了,日月照耀綺麗繽紛,經(jīng)常一不小心就會踏入虛無幽境,所以對小廝的叫喊聽而不聞,也是很正常的事。 行至途中,馬車有些顛簸,柳弦安閉著眼睛,又換了個姿勢。他的衣著打扮并不像梁戍那般華貴精致,因著要出遠門,所以還是怎么舒服怎么來,寬松薄軟一件舊袍,領(lǐng)口半敞,旁人穿起來或許不像話,但搭在他身上,偏偏就多出幾分仙氣,輕落落似浮在青翠竹梢一片云。 梁戍坐在對面,視線從他的眉眼一路滑到喉結(jié)上的芝麻小痣。他知道自己的二姐向來喜歡收集漂亮東西,公主府中能從杯盤碗筷一路美到宮女侍衛(wèi),連花圃中都找不出一根普通雜草。既然什么都要挑全天下最好看的,那她前陣子一哭二鬧非要嫁給眼前這位睡仙,似乎也不難理解。 車簾阻擋了光,也使馬車內(nèi)的空間更加封閉。梁戍身上的檀木香氣原本淡不可聞,后來就逐漸變得有些濃厚,陌生的氣味終于使得神游天外的柳二公子稍微動了一下鼻子,隱約覺得今日這場夢似乎不太對勁。 他睫毛輕顫,看架勢是掙扎著想醒來,車輪恰在這時往上猛地一顛!陡然偏移的重心使得柳弦安整個人都向前滾去,他短呼一聲睜開眼睛!關(guān)鍵時刻,梁戍單手掉轉(zhuǎn)長劍,用劍柄擋在對方肩頭,將人又重新推回座上坐好。 柳弦安驚魂未定,未盡的狂夢攪和著眼前昏暗空間,半天沒回過神,只覺得心臟跳得腦仁子嗡嗡響,而更為震撼的,在夢境消散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脖頸旁邊竟然搭著一把劍。 一把很長的劍,劍柄赤黑,劍鞘斑駁。 目光再往前飄,便是握著劍的人。 車里明滅交替的光使得這一幕更不似真,梁戍大半張臉都隱沒在陰影中,他的瞳孔要比一般人的顏色更淡,像某種兇悍的沙地獸類,雖說身著華服錦衣,但柳弦安還是敏銳地覺察出了對方身上的殺戮氣,那是經(jīng)年累月在沙場中浸出來的,裹著西北粗糲風(fēng)沙,是再濃的檀木也壓不住的血腥。 “……驍王殿下?!?/br> 柳弦安收回目光,欲站起來行禮,馬車卻好巧不巧又顛了一下,梁戍重新用劍柄將踉蹌?chuàng)湎蜃约旱娜藟夯厝ィ骸白伞!?/br> “多謝殿下?!绷野参兆》鍪郑惶靼?,為什么在出發(fā)前竟然沒有人通知一聲,還有,這位王爺是沒有準備別的馬車嗎,為什么會擠在這里,自己的小廝又去了何處? 梁戍的世界并不存在于柳二公子的三千大道中,所以他難得迷茫了片刻。兩人就這么在行進的馬車里相對而坐,各自沉默,讓柳弦安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去年除夕家宴時,自己那貌合神離的,準備分完家產(chǎn)就一拍兩散的舅舅與舅母。 梁戍卻不著急,從白鶴城到伏虎山,至少還有十來天的路程,有的是時間慢慢用他解悶。 只因?qū)Ψ綆拙洳铇情e談,就仗勢把人從家中帶走,這種行為不可謂不惡劣,但驍王殿下從小到大的惡劣行徑多了去,朝中那些白胡子老臣至今提起往事,仍一副要以頭愴地的死諫式悲壯,所以這點芝麻小事,還真排不到前頭。 車繼續(xù)走著,一晃一晃,咯吱咯吱,昏昏暗暗。 在這催眠環(huán)境里,柳弦安的眼皮又開始發(fā)沉,腦袋也時不時地往前點,整個人都在晃蕩。梁戍余光往窗外一瞥,見前頭行駛的車輛已經(jīng)靠著路邊一處茶棚停穩(wěn),便也起身離開馬車。 車夫見狀一拉韁繩:“吁——” 馬蹄原地剎住,馬車出于慣性,仍往前躥了一小截,梁戍意料之中聽到車里傳來“咚”一下,而后便是倒吸冷氣的聲音。 “喲,公子!”車夫趕緊進去把他扶起來,“沒事吧?” “無妨。”柳弦安額頭被撞紅了一大片,也沒搞懂自己怎么會摔出這種四仰八叉的姿勢。車夫把他扶出馬車,道:“公子在這里喝杯茶,歇歇腳吧?!?/br> 梁戍已經(jīng)先一步進了茶棚,小廝一見王爺離開,立刻快速跑過來,吃驚地問:“公子,你的頭怎么了?” “不小心撞了?!绷野驳哪抗鈷咭曇蝗?,見山道上一共只停了三架馬車,茶棚里也并沒有多少兵馬,便問,“只有這些人?” “剛從城里出發(fā)的時候,還挺多的,后來就分了不同的路。”小廝道,“高副將說是王爺不想動靜太大,所以要微服出行。” 柳弦安又問:“這一路你都與高副將在一起,他還說了什么?” “沒了?!毙P如實回答,“說完微服出行的事,高副將問我叫什么名字,我說阿寧,他又問哪個寧,我就告訴他,是無不將,無不迎,無不毀,無不成,這個寧,公子親自給我取的,然后高副將就再也沒有說話?!?/br> 柳弦安拍拍他的腦袋:“以后再有人問,你就說是安寧的寧,走吧,去歇一歇?!?/br> 兩人挑了干凈椅子坐下,桌上已經(jīng)備好茶水和吃食,山郊野地,自然不會有什么好東西,粗茶一大壺,燒餅硬得像石餅。在西北征戰(zhàn)時,這類玩意算軍中主糧,高林早就吃習(xí)慣了,但他覺得像柳弦安那種金貴公子,必然不可能咽下去,于是好事地往隔壁桌掃了一眼。 柳弦安確實咬不動,不過也沒丟到一旁,而是掰下一塊,正在蘸著茶水細嚼慢咽,一旁的小廝也有樣學(xué)樣,吃得斯文有禮,主仆二人就這么坐在斑駁的陽光樹影下,分完了兩張大餅。 高副將看得直懵,連帶對白鶴山莊的伙食產(chǎn)生懷疑,覺得難不成這群人平時都是干嚼藥材當(dāng)飯,怎么這都能吃得毫無意見。 梁戍也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他帶人出來全是為了逗樂解悶,現(xiàn)在樂沒了,就開始沒事找事:“本王有說過要在此處歇息嗎?” 高林冤得很,原本我只安排在這里喝茶歇腳,是誰非要用飯的,讓攤主弄了一堆隔夜的餅,結(jié)果我看人家柳二公子吃得倒挺高興。 為了避免自家王爺繼續(xù)找茬,作出更大的妖,高林主動轉(zhuǎn)移話題:“今晚可要宿在小眠村?我差人提前去打點。” “不必?!绷菏鶎⒉璞K往桌上一放,“趕路要緊,走到哪里算哪里。” 高林:“……” 什么叫走到哪里算哪里,這一路除了小眠村,就都是高木深林,連塊平整的空地都難找到。吃硬餅,睡樹林,此等戲弄人的心機手段,簡直和王府里老趙四歲的熊兒子有一比,被小姑娘給揍了,憋三天就憋出來一個去扯人家的頭發(fā),可謂出息驚人。 梁戍看向他:“你在想什么?” 高林搖頭:“沒有沒有,我什么都沒有想。” 柳弦安吃完了餅,就被小廝強行拉出去散步消食,兩人齊齊站著打圈按揉胃,反正高林之前是沒見過這種養(yǎng)生權(quán)威局的,于是自己也跟著學(xué)了兩下,模樣喜感。阿寧沒憋住“撲哧”一樂,柳弦安也笑,而他一笑,場面就很不得了,高林低聲道:“乖乖,怪不得公主非要嫁?!?/br> 梁戍對此不置可否,他大步踏出茶棚,翻身上馬:“出發(fā)!” 阿寧將柳弦安扶上馬車,盤算著往后要同高副將混熟一些,看看能不能有機會也給公子討要一匹小馬來騎,好多讓他動一動,別總是吃完了就睡。 心里正想著,一回頭,柳弦安已經(jīng)又找好了打盹的姿勢。 對于柳二公子來說,馬車里坐著的是王爺還是阿寧,其實是沒多大區(qū)別的,因為誰都不耽誤他夢為飛鳥,夢為游魚,此時厲乎天,彼時沒于淵,自由自在得很。 就這么一路自在到了暮色低垂時。 馬車停在林地深處,篝火也生起四五堆,伙食比中午要好,護衛(wèi)們?nèi)チ肿永锎蛄艘半u,不消片刻就烤得噴香冒油,還有一大包酸甜的野果。 高林拿了一些吃食給阿寧,見他整個人都興高采烈的,不住左顧右盼,便問:“在看什么?” 阿寧回答:“看林子?!?/br> 高林吸取下午“不將不成不什么,所以叫阿寧”的天書教訓(xùn),沒有繼續(xù)追問林子有何可看,只是淡淡一頷首,斯文盡顯,盡量不給王府丟人。 柳弦安也在看林子。這是他第一次露宿野外,古木高密林風(fēng)清爽,風(fēng)景空曠高遠得像是一幅畫。 圣人以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想來差不多也該是此情此境吧。 他松垮裹起毯子,感慨一聲,愜意萬分。 高林隱隱覺得自家王爺?shù)挠媱澦坪跤忠淇铡?/br> 因為別人家的公子并沒有因為要宿于林中而感到不滿,相反,看著還很舒坦。 這找誰講理去? 梁戍說:“你要是繼續(xù)在那里搖頭晃腦,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br> 高林立刻脖子僵直,不晃不晃。 梁戍重新閉上眼睛:“有人來了?!?/br> 高林收起調(diào)笑,從護衛(wèi)手中接過長刀,轉(zhuǎn)身看向另一頭。 片刻后,果然傳來窸窣腳步聲,以及斷續(xù)呻吟,一聲賽一聲凄慘痛苦,放在這黑天半夜的野林子里,毛骨悚然的,和鬧鬼差不了幾分。 阿寧悄悄問:“公子,聽這聲音,是有人受傷了嗎?” 柳弦安點頭:“是?!?/br> 從林子里“嘩啦啦”鉆出來一伙人,他們穿著樣式統(tǒng)一的黑衣,應(yīng)當(dāng)是出自哪家鏢局或者武行。其中四人用擔(dān)架抬著一名傷員,另外有一個看著像是頭目的,上前規(guī)規(guī)矩矩向高林行禮:“這位大哥,能否行個方便,讓我們今晚也宿在這里,別處實在找不到塊干凈地方?!?/br> “旁邊還有空地,諸位自便,莫吵到我家主人。”高林見火堆上還有幾只剩下的野味,便讓護衛(wèi)一并給了他們。鏢師連連道謝,挪到一旁也生起火,又將烤rou撕碎,加上餅和水,攪和出一碗rou糊糊,喂了那傷員幾口。 阿寧伸長脖子看:“他傷得可不輕?!?/br> 滿身是血,瞳光渙散,胸腔發(fā)出的聲音像是在拉風(fēng)箱。那伙鏢師在喂完飯后,又從行李中翻出傷藥,拔開瓶塞想替他換繃帶。 清風(fēng)拂過,空氣里泛起一股若有似無的苦甜。 柳弦安突然道:“那是毒藥?!?/br> 他這句話說得聲音并不大,可也不小。 四周頓時一片寂靜,鏢師也停下手中動作,驚愕地往這邊看過來。 梁戍微微挑眉:“毒藥?” 第4章 鏢師們雖不知這一行人的身份,但出門在外,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沒有發(fā)火,只解釋道:“公子怕是看錯了,這是上好的療傷藥。” “是療傷藥,但是里面加了赤丹花,赤丹花會散精氣蝕心脈,連續(xù)用上十天,任誰都救不回來?!绷野驳?,“況且他本就傷重,應(yīng)該會比十天更短?!?/br> “這……公子是大夫?”那鏢師頭目見他說得有條有理,也不敢輕視,親自將藥瓶送過來,“這藥是我們從家里帶的,理應(yīng)不會有古怪,還請公子再仔細看看?!?/br> “不用看啦?!卑帗踔腥?,不讓他靠得太近,“連我都能聞出來,說明這里面不僅加了赤丹花,加的量還不少。你們還是盡快將他傷口上的藥粉與淤血清理干凈,再用繃帶包扎好,馬上送到白鶴山莊求醫(yī)吧?!?/br> “我們原本也是要去白鶴山莊的?!边@時后頭又有一個鏢師站起來,“既然這樣,也別在這里耽擱了,還是抓緊時間動身?!?/br> 頭目辨不清柳弦安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但也不敢拿人命開玩笑,更沒空判斷傷藥是在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所幸這里距離白鶴城已經(jīng)很近了,于是匆匆道謝之后,就下令眾人整理行裝,即刻出發(fā)。 鏢師們重新抬起擔(dān)架,在頭目一連串的催促聲中,幾乎是一路小跑著離開了這片樹林。 高林拿起佩刀,叫上三個護衛(wèi)拎著桶,也去了溪畔取水。 待到四周重新安靜下來,梁戍才開口:“既會看診,為何不替他一次治好?” “王爺誤會了,我不會看診,也從未替人看過診。”柳弦安解釋,“只是能辨出各種藥材的氣味?!?/br> 這對白鶴山莊的少爺小姐們來說,算基本功,人人都是從四五歲就開始學(xué),唯一的區(qū)別只在于有人學(xué)得快,有人學(xué)得慢,而柳二公子,則是因為學(xué)得實在太快了,所以任誰都覺得他在偷jian?;?,哪怕抽考全對,也被大人斥為作弊。 柳弦安沒有解釋,彼時他年歲尚小,并不太理解先生是怎么判定的,只是盯著那兩撇不斷飛舞的小胡子,默默后退兩步,免得口水噴到自己。挨了一陣罵后,忍不住就搖頭晃腦地感慨,果然,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啊,我還和這種人有什么好說的? 仰天而噓,仰天而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