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有歸處 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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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戍:“……” 這是他此生頭一回與紅塵欲念扯上關系,經(jīng)驗欠缺,所以業(yè)務不太熟練,只能時不時地手欠一把,生動演繹了何為剃頭挑子一頭熱。奈何柳弦安最近可能是因為和梁戍混熟了,又或者是大道既通心胸更豁達,總之対扯頭發(fā)摸胳膊之類的小動作,是可以抱以無限寬容態(tài)度的,概括起來,就是根本不會搭理。 留驍王殿下獨在原地考慮,自己究竟哪一步?jīng)]有做対,怎么會與夢完全不同。 柳弦安使勁伸了個懶腰,靜靜看著遠處的天象:“明天會刮很大的風。” “我會派些人保護你?!绷菏f,“想待在后方,還是想看啞鷲攻城?” “看啞鷲攻城?!?/br> “那你只能睡不到兩個時辰了,爬山還需要一些時間?!绷菏揆R,帶著他在營地里又走了一圈,看得高林很是稀奇,這大半夜的,自家王爺不睡覺,帶著柳二公子騎的哪門子馬?怕不會又出了什么亂子吧,于是親自跑去探聽究竟。 梁戍問:“怎么,你也想聽?” 高林耿直回答:“啊対,我想?!?/br> 梁戍將柳弦安送到阿寧身邊,自己策馬回到篝火旁,高林立刻湊上前,關切地詢問:“王爺,到底出了什么事?” 梁戍道:“本王前幾天做了一個夢?!?/br> 高林態(tài)度萬分認真,嗯,做夢,做什么夢,與這場戰(zhàn)事有關嗎,是吉兆還是兇兆?他一心為戰(zhàn),純潔得好似一片白雪,所以壓根沒做一點點防備,差不多是在全情投入的狀態(tài)下,被呼啦啦灌進了滿腦子的不可言說,簡直算得上是迎頭暴擊,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當場五雷轟頂。 “柳柳柳……柳二公子?”高林舌頭打結,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梁戍瞥他一眼:“有問題?” 那多少還是有一點的吧!高林整個人都要裂開,萬分不可理解這份情是因何而起,柳二公子,暫不說人家白鶴山莊的公子能不能隨便被娶,就算能被娶,他也曾經(jīng)是公主相中的男人,而且皇上又一直心心念念要賜婚自家王爺和柳三小姐……jiejie弟弟哥哥meimei的,連線也要連出八條來,這關系還能再混亂一點嗎? “王爺?!备吡衷噲D誘導,“有沒有那么一種可能,你在夢里看花眼了,那其實是柳家的小姐?” 梁戍問:“怎么,要本王給你描述一下細節(jié)?” 高林倒吸冷氣,趕緊拒絕,不需要,這不是我這種身份的人應該聽的! 梁戍本來還準備不恥下問一番,這種情況自己要如何下手,但此時看著這人一副腦子不好用的模樣,覺得可能也吐不出什么象牙,于是手一揮,將他無情地打發(fā)走了。 高副將就輾轉反側了差不多大半夜,硬是沒想明白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倒成功把自己折磨得頭昏眼花,第二天前往高崖督戰(zhàn)時,整個人都是飄的,算是驍王殿下情竇初開的首位受害者。 柳弦安也在一隊兵馬的保護下,登上了另一處低一些的山峰。阿寧替他裹好披風,道:“風越來越大了?!?/br> “是很大,不過還不夠大?!绷野矊⒁桓L標插到地上,“要再等一刻鐘?!?/br> 他站的地方,既能看到高處高林所率領的啞鷲,也能看到低處峽谷另一頭,由梁戍統(tǒng)領的軍隊,他們正在緩慢地從地平線冒出頭,然后整齊地停住腳步,剛好落在青陽城箭陣的射程之外。 烏云遮住了慘淡的太陽,風吹得整座山都在搖晃。 阿寧不得不抓住自家公子的衣袖,免得兩人被掀翻,柳弦安卻顧不上許多,只目不轉睛地盯著風標,直到上頭的小旗看起來幾乎成了靜止懸浮的狀態(tài),方才道:“就是現(xiàn)在!” 而同一時間,高林也從風標旁站起來,高聲命令:“出發(fā)!” 一百名啞鷲霎時直沖云霄! 柳弦安連呼吸都忘了,他掐算著時間,一個一個數(shù)著風翼,直到所有的啞鷲都依靠方向輪,回到了先前設定好的路線,方才松了口氣。 高林也是這百人之一,他飛歸飛,但是在遠遠看到大琰的軍隊時,還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家王爺那下流的夢,思緒根本沒法控制,可見是真的受到了很大傷害。 而青陽城早已方寸大亂,守官看著翱翔于天的琰軍,大喊:“放箭!” 并沒有什么用,因為柳弦安在原本啞鷲的基礎上,又多設計了一套輕薄軟甲和面罩,能有效防御流箭。高林率先落地,揚手一劍斬飛叛軍首級,三下五除二卸掉風翼:“隨我沖!” 殺聲震天。 投石車和火油被掀下城樓,也不知是誰在慌亂中放了一把火,青石建造的墻壁上,霎時出現(xiàn)一道刺目流淌的紅色瀑布。黑煙滾滾,烏云密布,慘叫伴隨著刀劍碰撞聲,在山中久久回響。 一枚信號彈騰空而起。 梁戍拔劍出鞘,高聲下令:“攻城!” 第41章 琰軍一旦攻破城門, 那么這場戰(zhàn)役的勝負就再無懸念。柳弦安站在山崖上,看著大軍先是如漆黑潮水涌入城中,后又分成不同支流, 繼續(xù)沖刷往四面八方不同的街巷。天邊陰云沉沉, 不時傳來隱約的雷鳴聲, 一旁的兵士道:“柳二公子,這里要下大雨了, 我們快回去吧?!?/br> 柳弦安嘴上答應,身體卻無比磨蹭,又伸著脖子看了好一會兒, 直到滾滾黑云快壓到腦頂了, 方才帶著阿寧與兵士們, 一路往山下小跑。 他迫不及待想要去青陽城, 所以拒絕了“找個山洞避雨”的提議,硬是頂著噼里啪啦的雨點跑下山,一溜煙鉆進馬車。這時山中正是風雨大作, 巨大的驚雷聲幾乎要擊穿馬車頂棚,車夫穿著斗笠與蓑衣,抬手揚鞭策馬, 帶著他駛入傾盆暴雨當中。 連阿寧也沒有帶,因為小馬車實在裝不下兩個人。 抵達時, 整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接近尾聲。 城門兩側守著大琰的駐軍,柳弦安將腦袋伸出馬車,問他們:“王爺呢?” “就在那兒?!币幻”谥竿曷泛? 又小心翼翼地低聲提醒, “不過王爺像是……心情不好,柳二公子若沒有著急的事, 還是明天再說吧。” 柳弦安不解,打了勝仗,為何會心情不好?他道謝之后,讓車夫繼續(xù)往城內駛,這時天空依舊下著大雨,四周的濃煙卻始終未消散,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火油味,讓人無端就開始毛骨悚然。又轉過一個街角,駕車的馬突然受驚長嘶,四蹄高高抬起又落下,在原地焦躁踱步。 車夫趕忙收緊馬韁,柳弦安掀開車簾,只見長街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尸體,不分男女,不分老幼,摞在一起,全部大睜著眼睛,他們的傷口還在不斷地汩汩出血,將整座城都刷成鮮紅。 柳弦安忽然就明白了,方才那古怪的寒意是從何而來,太靜了,這座城太靜了,靜得沒有一絲人聲,甚至連哭泣與求饒都聽不著。 梁戍站在長街另一頭,也看到了馬車。他眉頭微皺,本想讓護衛(wèi)先將人帶出城,柳弦安卻已經(jīng)跳到了地上,馬車駛不過來,他就自己跨過尸體往前走,如雪衣擺拖過血污,很快就變成了深淺不一的紅。梁戍瞳孔一縮,高林也看得觸目驚心,趕忙撐著一把傘跑過去接人,又小聲問:“柳二公子怎么來了?” 問完又用更低的聲音,咬牙道:“這幫孫子根本就沒同我們正面打?!?/br> 在被天降啞鷲打亂計劃之后,叛軍統(tǒng)領心知守城無望,竟帶著隊伍掉頭折返城中,在琰軍尚未完全攻入的那段時間里,干了兩件事—— 燒光糧草。 殺光百姓。 在極端的仇恨、憤怒與恐懼下,人性實在脆弱得不堪一擊,當大火被點燃,當屠刀被高舉,滿城無辜百姓對于叛軍的意義,不過是向琰軍進行示威的一種工具,更荒謬的是,他們或許還會因為這種屠戮行為而充滿熱血,自豪于自我抗爭意識的成功表達。夏蟲不可語冰,當狹隘,愚昧和殘忍撞上所謂“大義”,所催生出的罪惡連最大的暴雨也無法洗清。 柳弦安走到梁戍面前,整個人都被淋透了,他頭發(fā)胡亂貼在臉上,越發(fā)顯得皮膚蒼白。梁戍拉起他的手腕,將人帶到空廟里,這里原本是全城最荒涼破舊的地方,現(xiàn)在因為無人居住,反而成了一處干凈所在。護衛(wèi)們燃起篝火,梁戍用一件披風裹住了他,皺眉問:“你怎么來了?” “……想來看看?!绷野膊恢酪趺椿卮?。站在山上時,他第一次目睹了一場戰(zhàn)役,原本還在震撼于漫天銀色的啞鷲、滿地黑色的玄甲,以及軍鼓與閃電雷鳴合奏出的恢宏氣勢,所以等不及地要來與梁戍分享,但現(xiàn)在,他卻沾了滿身的血污。 戰(zhàn)爭遠比想象中要更加殘酷,哪怕是這么一場迅捷的、小規(guī)模的攻城戰(zhàn),所造成的傷亡也足以令整個大琰王朝為之哀鳴。天道中的生死無異,是一種完全自由的精神追求,詩人可以葬于桃花樹下,可以醉踏青云不歸,但不可以死于長刀,死于絕望。 柳弦安裹緊披風,伸出手,替梁戍擦掉了臉上的一點血。 火堆驅散了寒意,外頭來回走動的兵士,也令這里多了幾分嘈雜人氣。梁戍的腦髓不斷傳來刺痛,他強打起精神道:“在這休息一陣,我差人送你出城?!?/br> 柳弦安看著他:“將來一定會有那么一天的?!?/br> 梁戍問:“當真?” 柳弦安點頭。 梁戍嘆氣:“你有四萬八千歲,可不準騙人?!?/br> “不騙。不僅人人都要吃飽肚子,而且人人都會念得上書?!?/br> 溫飽不愁,識字知禮,那么文明就終將戰(zhàn)勝野蠻,人們就會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柳弦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飛四萬八千丈,但他覺得在未來的某一天,一定有人能攬月摘星。 梁戍其實正頭痛欲裂著,沒有精力做任何思考,但聽他說上幾句話,心里的壓抑也能消散些許,便應了一聲。柳弦安用指背去試他額頭的溫度,梁戍側頭躲開,只問:“有治頭疼的法子嗎?” “有,不過只能應急?!绷野踩〕鲭S身帶的一小包銀針,“坐著別動,也別說話?!?/br> 梁戍靠在柱子上,閉起眼睛。 高林一進來,就見到柳二公子正抱著自家王爺?shù)念^,于是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走,處變不驚,極為識趣。梁戍卻已經(jīng)聽到了動靜,呵道:“回來!” 柳弦安也站直轉身。 高林這才看清,哦,原來是在針灸。 針灸就更不能說了,否則豈不是病上加氣,他本想隨便敷衍兩句,梁戍卻自己開口問:“呂象呢?” “……把他自己關起來,偷偷摸摸寫折子呢?!备吡种缓玫溃肮烙嫑]憋什么好屁。” 青陽城雖然攻了下來,卻攻得慘烈過了頭,朝廷就算不怪罪,肯定也不會贊許嘉獎。呂象生怕自己會成為這滿身冤魂的背鍋人,于是索性先下手為強,在折子里詳細敘述了驍王殿下不聽勸阻,非要將先攻三水城改為先攻青陽城,結果一手導致了這場屠城血案的始末原委,寫完又在結尾加上幾句慷慨激昂的陳詞,通讀幾遍,覺得萬無一失,便將密函揣入袖中,若無其事地踱步出門。 高林正帶人持刀守在門外。 呂象面色一變:“高副將這是何意?” 高林道:“王爺請呂統(tǒng)領過去一趟?!?/br> 呂象看著滿院子明晃晃的長刀,站著沒動,半晌,臉色鐵青地憋出一句:“王爺是想拿本官頂罪嗎?青陽城的百姓雖然沒能保住,但那是叛軍所為,皇上未必會因此不滿,王爺又何必這么早就找替罪羊,傳出去未免惹人發(fā)笑。” 高林搖頭:“青陽城的百姓為何沒能保住,從黃望鄉(xiāng)在高梁山上扯旗開始,呂統(tǒng)領怕是沒少向朝廷要銀子吧?區(qū)區(qū)一介鄉(xiāng)民,能在數(shù)萬駐軍的眼皮子底下發(fā)展壯大,到底是他手眼通天,還是呂統(tǒng)領不舍得剿了這個天降財神爺?倘若叛軍一開始就被鎮(zhèn)壓,今日又何來三城之亂,何來百姓之死!” 呂象咬牙道:“高副將休要血口噴人!” 高林抬手,往他面前丟了厚厚一摞賬簿,“呂統(tǒng)領覺得早,王爺卻是實打實忍了一路,若不是找這些玩意需要時間,呂統(tǒng)領前晌倒也不必將自己關在屋里,處心積慮地給朝廷編故事,來人,拿下!” “放肆!”呂象拔出長劍,“我乃皇上親封的——” 話音未落,就被高林一腳踹回房中。兩人同為武將,但一個好吃懶做一門心思撈錢,一個成天在西北風沙窩里打滾,呂象雖然知道自己不是高林的對手,卻沒想到對方竟然能猖狂至此,竟全不將朝廷放在眼中,一時昏了頭,竟大喊威脅道:“難道驍王是想謀反嗎!” “你還挺敢想。”高林蹲在他面前,“實話說了吧,那些貪污罪證,全部是皇上的人找出來的,他們早已將副本送回了王城。呂統(tǒng)領,你在罪行敗露之后,非但不思悔改,居然還試圖挑撥皇上與王爺之間的手足情誼,實在是自尋死路?!?/br> 呂象面無血色:“皇上?” “現(xiàn)在想不通沒事,將來可以去獄中慢慢想?!备吡终酒饋恚藢⑺寤ù蠼?,押了下去。 但就算呂象在獄中冷靜下來,可能一樣沒法想通,怎么皇上的人會突然出現(xiàn)在青陽城,并且還為驍王所用,難不成是早就對自己有所懷疑? 依靠他貧瘠的想象力,大概至死也不會明白,那群御前壯漢原本只是來負責盯相親的。 伐了一路木頭的李副官,也被五花大綁帶到了高林面前,他比呂象更不經(jīng)嚇,很快就交代出了自己以征糧名義中飽私囊一事,還供出了一堆同伙。這群蠹蟲被集中在城中空地,對著一塊黑漆漆的玩意跪了三天,兩天暴雨一天日曬,直到嘴唇干裂昏死過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給什么東西磕頭。 阿寧也問:“是什么?” 柳弦安道:“是小兆村里,那條被官兵殺了的狗?!?/br> 阿寧在不知情時,曾撕下來一塊烤rou,想喂給被鐵鏈拴住的、饑餓極了的青年,后頭才知道這原來是他養(yǎng)的狗。后來rou被梁戍帶走了,風干之后看起來像一塊黑色的石頭,日曬雨淋依舊不見腐壞,一直被擺在高臺上,直到那些魚rou百姓的東西跪夠三天,首級落地,才被高林用一塊布裹著,挖了個坑給好好埋了。 梁戍不想讓柳弦安看這些東西,但柳二公子在這種時候,卻沒有“那也可以”了。 待在城中,手一揣,不肯走。 第42章 城中叛軍在將百姓屠殺一空之后, 紛紛引刀自刎,在臨死前留下了一聲又一聲憤怒的詛咒,來世要托生為餓狼、托生為餓虎, 將皇親與所有狗官都撲殺干凈。當中幾個有種抹百姓脖子, 卻沒種抹自己脖子的叛軍, 被琰軍生擒,戰(zhàn)戰(zhàn)兢兢向高林供出了這件事。 “也有可能在他們的來生, 已經(jīng)天下安穩(wěn)了呢?!绷野猜卣f,“城池處處錦繡成堆,市列珠璣戶盈羅綺, 村舍也有臘酒雞豚, 舉目十里稻花香, 誰去了都能討一頓飯吃。所以就不必再有仇恨, 也不必再去為狼為虎,只當個太平歲月里的太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