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與子同袍
十二月即將過去的時候,京城入冬后的第一場雪落了。 洋洋灑灑,不大,雪花的影子緩而慢地將帝京的朱墻玉瓦籠下。雖不冷,卻也是寒冬即將降臨的預兆,每到此時,將軍府便會嚴防死守,閉門不見客,生怕漏了一絲風雪氣入侵,傷了仇紅的病體。 直到幾日已過,雪的簌簌聲才隨著尚衣局掌事太監(jiān)臨門拜訪,撞進了將軍府的青墻。 卻沒見著仇紅本人。 將軍府雖嚴防死守,但這雪一連下了數(shù)日,天烏壓壓的,氣溫也跟著一降再降,仇紅又是個疏于保暖的人,一個不設防便染了病氣,病上了一回,旁得倒不厲害,但是精神不濟,怎么都提不起氣色。 這場病來得不巧,朝內(nèi)正火熱朝天,押解西涼俘虜進帝京的事情在后梁境內(nèi)掀起了不小波瀾。年前,趙敏手下的幾元大將,分別在羲和關西、南、東三線上逐一擊破西涼防線,反制百余里,消息傳進京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梁帝甫一回朝,西涼戰(zhàn)事便有如此大的突破,到底是真龍坐鎮(zhèn),有心之人不得不硬著頭皮收好作亂心思。 與此同時,元日佳節(jié)將近,各國使臣進京朝賀之事同樣也在京內(nèi)不脛而走。 這些消息,仇紅本無心去聽,她尚在病中,有正當理由做甩手掌柜,但可惜,有一個裴照川在身邊,她想刻意錯過些什么都不行。 渴望洗掉記憶的后果便是一夜荒唐。 仇紅一時的縱容讓這場本來目的性極強的床事風向一轉(zhuǎn),真成了裴照川輕易拿捏她的把柄。 荒唐到最后已是天光大亮,仇紅累得連眼皮都倦,被人擁著起來喝了些水,便又帶著滿身紅痕疲憊地蜷縮睡去,清醒后想要抽身都無法。 裴照川血氣方剛,又比尋常年輕人精神頭更加足,仇紅吃不消,只能動嘴將此人里里外外罵了個遍,但總適得其反,她罵一句,裴照川便低笑著從善如流,去吻一次她的唇。 “我喜歡將軍罵我?!?/br> “好聽?!?/br> 語氣帶著一股子煙花地的膩歪味道,不,不對,就算是百年名店的青樓里都找不出幾個像他這般黏人的妖孽。 仇紅沒法了。 最后還是不得已,仇紅皺著眉喊餓,將裴照川騙去為她取吃食,她才得了空,踉踉蹌蹌地逃出了裴府。 生辰宴已過,裴府院中恢復了往日的寂靜,仇紅逃得時候十分小心,生怕一個誤闖又撞見什么了不得的場面,好在只在路中匆匆遇上了裴雋柳,小姑娘正獨自一人蹲坐在池邊觀魚,身旁沒有丫鬟跟著,那模樣很專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仇紅看了兩眼便走了。 之后打道回府,本想著回朝的事情按部就班,卻不料入冬后一場雪,竟讓她病了個結結實實。 往年也會生病,但到底不嚴重,這一回卻不知怎的,反反復復總是不見好,提不起精神。 李叔迎了尚衣局太監(jiān),收下朝服的辰光,仇紅正臥病榻上,睡得并不安分。 臥房里沒有地龍,只用炭火爐子供暖,但仇紅病了后愈發(fā)嬌氣,只覺得那炭火帶出來的煙味熏鼻,干脆連炭都撤了個干凈。 李叔問她夜里冷怎么辦。 仇紅不答。 她前腳剛病,后腳一連安分了數(shù)日的裴照川便自作主張登門,要為她侍疾。 他來時匆匆,還穿著朝服未換,也未撐傘,落了滿肩的白雪,眼睫上都是濕漉漉的痕跡,仇紅推門瞧見他的時候,他已在廊下等了半刻鐘的辰光。 整張臉凍得頗紅,眼睫微顫,一雙眼發(fā)黑得要命。 人卻局促,本是思她心切,推了兵部的要務來見她,真見著人了,又顧忌起自己身上的寒氣,硬生生在藥房爐子跟頭,等著整個人暖了以后,才跨進仇紅的門來。 仇紅的臥房冷得出奇,他去暖身子的空檔,她便又縮進了被窩,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連個出氣的地方也不留。 裴照川二話不說便將人提溜出來。 裴小將軍說一不二,侍疾便是真要親力親為。 為她煮藥是一遭,為她暖被又是另一遭。 他自身就是個自動發(fā)熱的火爐,仇紅屋里不燃炭,他便理所當然應下來這個位置,將自己剝得只剩中衣,橫七豎八往她被窩里一躺,雙臂一張,等她入懷。 仇紅本十分戒備,愣在床沿上,不敢動。 哪想裴照川當真一點旁的心思沒有,安安分分,除了給她暖手暖腳以外,旁的都沒做過。 兩人躺在一處,合衾而眠的時候,仇紅忽然想起了云疆,與偃月營征戰(zhàn)四方,共睡一處的歲月。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但仇紅仍難睡好。 挑釁縱蠱之人的下場便是,一旦入夢,他就能逼得她退無可退。 她發(fā)夢也不喊,響動也并不大,自認毫無破綻。 但裴照川就是能知道,她睡得不好。 仇紅發(fā)了一身的冷汗,手腳冰涼,醒來時見到裴照川,那張與宋池硯全然不同的臉,又被他雙臂攬入懷中,溫熱的體溫包裹住自己,驅(qū)趕了夢中宋池硯冰涼的指溫,那夢魘才減下去幾分,還她喘息的機會。 有一回她發(fā)夢發(fā)得深,青天白日里竟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 裴照川發(fā)急的模樣少見,聽見里頭輕微的響動便慌不擇路,腳下一亂,帶翻了正呼呼作響的藥爐。 滿身的藥氣不顯得沖鼻令人作嘔,倒有一股凝神靜氣的味道,很令仇紅安心。 被裴照川緊鎖在懷中,一遍一遍喊著名字從夢境中解脫出來的時候,仇紅恍惚便想,留這樣一個人在身邊也好。 至少,日子沒那么難捱了。 這一留,眼看著便要留到了元日。 漫天的雪聲大起來的時候。 仇紅才再度轉(zhuǎn)醒。 她醒來時身上并不舒服,裴照川不在。 這個認知令她心下忽地一空,不過旋即便釋然了。 她于裴照川,終究還是利用為主。 可惜那個人仿佛探知到了她的念頭一般,整一個月的時光,她腳上的蠱毒安分得恍若無物,哪怕是情毒發(fā)作,裴照川找上門來與她交歡的時候,那個人也沒再透過幻境,出現(xiàn)過一次。 仇紅頭疼,房中很靜,只能聽見她自己的呼吸聲,她支起半邊身子,將自己往尚存著熱氣的被窩里挪了挪,裴照川一走,這被窩里便留不住溫,她只能蜷縮起身體,好讓自己不那么冷。 就這樣縮在被子里出了一會兒神,稍晚些時候,外面起了風,院中的落竹撲打在無名的素窗上,鹿皮靴底與干粉雪地摩擦的聲響已經(jīng)傳了過來。 仇紅聽見這響動,回神,懵懵懂懂地支起半邊身子,嗓子發(fā)著干得疼,但來不及管,余光瞥見了漆盤上規(guī)整收在一處的朝服,微微一愣。 清風在前。 仇紅推開臥房的門,料峭的冷風與檐下角燈溫暖的光一道鋪面而來。 裴照川在廊下制著爐子煮藥,他頭一回時十分生疏,煮壞了藥不說,還毀了李叔一只鍋,現(xiàn)在倒是熟門熟路,熬煮的工夫行云流水。 裴照川等著她喝藥,見她起來,便匆匆地跨幾步走上來,去捉她的手往自己懷里藏,“這回睡得足夠久了?!?/br> 仇紅胸口本發(fā)悶得緊,不知怎的,看見方才廊下縮著身子為她煮藥的畫面,那點淤積的氣登時松了。 裴照川看出來她不舒服,一只手拍她的背,另一只手包住她冰涼的十指,給她取暖。 裴照川沖著手掌和了一口氣,“藥便待會兒再喝,先去院子里走幾圈,醒醒精神?” 仇紅搖搖頭,拒絕了。 她看見那漆盤上的朝服,腦海一蕩,自知這是梁帝的意思,元日以前,她必得回朝一次。 想來也是不能再拖了。 仇紅去換衣服的工夫,裴照川將藥盛出了碗盞。 藥湯濃郁,隔著老遠氣味便直沖天靈,裴照川一邊吹著面上的浮沫,一邊挑揀出個頭勻稱的蜜餞,等著給仇紅解苦。 他這廂做得專心致志,但等仇紅從那道烏木屏風后步出來,烏發(fā)綰髻,簪刀束發(fā),赭紅朝服貼著曲線而過,淡青色的流蘇盈盈在側(cè)。 看得他手頭一抖,蜜餞落入碗盞,濺了他一手心的湯藥。 但無心去管。 尚衣局的人緊趕慢趕,但她人病過一場后又清減了許多,前些日子量好的尺寸竟又松垮起來顯得不合身,只好腰上束得更緊了些。 他從沒這么近見仇紅穿過朝服,繡線在燭光下閃閃發(fā)亮,裙褶在腰肢兩邊層層迭壓,流光溢彩妥妥帖帖束在那一把纖腰上,他看一眼,便覺得骨頭都酥了。 喉嚨里沒了聲音,裴照川情不自禁朝她蹭過去,偷偷拿眼看她。 氣氛黏糊糊的,很是曖昧。 仇紅只當沒看見他那道過分熱切的視線,只是換了個衣服,她便又覺得身上累了,閑坐在一旁,瞇起眼睛打量裴照川。 他也穿著朝服,人在燈外卻不顯得暗淡,十足的好氣色。 與自己全然不同。 想來病還是得抓緊治好,于是拍了拍椅背,道:“藥呢?” 裴照川一愣,趕忙停了步子往回走,里頭的蜜餞已經(jīng)泡了藥汁,沒了甜味,他便重換了一碟,遞去仇紅跟前。 回朝 各國使臣入京,buff迭滿,真正的修羅場要來咧~許久不見的寒相也終于要加入戰(zhàn)場了=v在這之前先讓小裴小甜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