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他謀
什么叫顧好我的安危? 仇紅微皺起眉,只覺這話比寒賦如今下落不明還叫人起雞皮疙瘩。 她又咂摸出些別的意味,伸手將周觀往竹臺下推了推,“不對。你是我的部下,憑何聽他差遣?” 力道有些沒輕沒重,周觀生挨了這一下,人跌了個踉蹌,忙回手撐力,才不至于真跌下去,摔個慘狀。 面上卻坦蕩得很,也不怪仇紅這偷襲的一手,朗聲道:“競選武衛(wèi)郎一職這事上,寒相助過我一臂之力,作為回報(bào),我當(dāng)然也可幫他一回。這是君子所為。” 君子你個頭。 仇紅真想往他額上招呼一記,但拳頭撩在半空,想了想,還是忍了。方才眾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瞧見,若周觀帶著傷出去,指不定她又要遭如何詬病。 “罷了,饒你一回,但接下來的問題,你都要事無巨細(xì)地回答,不可有半點(diǎn)隱瞞?!闭f著,仇紅沖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臂,“否則,別怪我將你掃地出門?!?/br> 周觀沒有不從的理由。 仇紅見他配合,便飛快地拋出第一個問題:“寒賦在此事上,究竟是被害者,還是蓄意者?” 她發(fā)完問,連帶著臉色也跟著沉了幾分,影子落在周觀面上,將他眼前的光遮了個干凈。 說實(shí)話,仇紅穿著朝服,這樣背光垂眸問話的樣子,有一種不可冒犯的肅穆之態(tài)。 弄得周觀明明無辜,卻平白緊張起來。 但也只是不安了一瞬,他在仇紅面前,本就毫無隱瞞的想法,像是早等著這一日般,聽仇紅這般問,反而輕松起來,直起身子,開口一五一十將他所知的全部抖落了個干凈。 “將軍問到點(diǎn)子上了。”周觀換了個輕松的姿勢盤坐,試圖讓自己自然地開口,“觀淺薄,卻也斗膽贊將軍一句,料事如神,再世諸葛......” “說重點(diǎn)?!背鸺t沒了耐性,“寒賦到底在此事上,籌謀了些什么?!?/br> “咳咳。”周觀握拳掩唇,假意咳嗽了幾聲,又故作姿態(tài)地仰頭四處瞧了瞧,確認(rèn)此地安全無隔墻之耳后,才道:“將軍大可不必將寒相想得太過邪惡,別的周觀不敢擔(dān)保,但寒相在受伏遇刺這事上,確確實(shí)是受害的一方?!?/br> “只不過...他也確實(shí)在那些人動手之前,便洞悉了他們的計(jì)劃。至于寒相是怎么洞悉,怎么部署的,這些周觀就不清楚了,若將軍感興趣,大可以等寒相回京后向他討教?!?/br> 仇紅對向寒賦討教毫無一點(diǎn)興趣,卻借機(jī)諷道:“那他還自投羅網(wǎng)。” 周觀扶額,“將軍,還有個詞叫將計(jì)就計(jì)?!?/br> “哪門子將計(jì)就計(jì)?” 周觀長吐出一口氣,似是有些為難這話該怎么說。 他盯了仇紅的臉盯了半晌,眉心皺了又展,展了又皺,最后像是下定決心般直接剖白道: “節(jié)度使楊駿犯案一事,正是我向監(jiān)察御史常宇常大人,通風(fēng)報(bào)信的。” 仇紅心中轟然便炸開來。 那日延英殿上,楊駿一案的始末她都聽得清楚,皇帝話里話外,只提及常宇查案,晉王因此重傷。 卻忽略了一點(diǎn),楊駿能在劍南東川為非作歹數(shù)十年,欺上瞞下,又怎么一朝之間被常宇抓住把柄,暴露惡跡的? 沒想到,這引火人,竟就在她眼前。 “將軍查過我的底細(xì),應(yīng)該知道,我在十六之前,一直拜于洛山武院剃發(fā)修習(xí)?!敝苡^邊說,邊回憶般地?fù)崃藫嶙约侯^上發(fā)冠。 “其實(shí),觀本不需登洛山拜師學(xué)藝,洛山與劍南相隔千里,觀卻不得不受此苦。不因其他,只因劍南境內(nèi),大小武院,皆為楊家所控,楊駿借興辦武院為由,實(shí)則是為他自己豢養(yǎng)死士,為楊家橫行霸道作掩?!?/br> “有這些人前赴后繼,楊家在劍南的地位便無人可撼動,觀還算幸運(yùn),因父親做官,還有這個余裕遠(yuǎn)赴千里之外求學(xué)。但觀幼時玩伴卻沒有我這樣的幸運(yùn),他們有的被迫入武院作苦役,有的則被楊駿侵占良田,一家人無以為繼......”周觀說到此處,喉中有些顫音,“這些事實(shí),令觀無法釋懷,但我深知,僅憑我一人要推翻楊駿,推翻整個楊家和他們的爪牙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br> 仇紅聽完他這番話,手在袖內(nèi)慢握成拳,面上卻壓淡臉色,接他的話道:“所以。” “所以,我參加了武舉?!敝苡^說到這里,竟笑了笑,“可惜未曾遇到將軍主考。也可惜并未一舉奪魁?!?/br> “但你之后,并未直接入仕?!背鸺t還記得。 “我一人做官,能解決劍南如今慘狀么?”周觀垂下眼去,“我入武舉,只是想試著,能不能借朝廷的力量,向楊駿施壓。” “監(jiān)察御史常宇,真是清正的好官,我只不過試著投過幾封訴狀,他便真就較起真來,二話不說要趕去劍南巡訪?!敝苡^說著,面色柔軟起來,“于是我便賭了一把,親自找到常大人,與他長談劍南種種亂象,他聽完后便著手要上報(bào)朝廷?!?/br> 仇紅聽到此處,難免動容。 “但,此事兇險(xiǎn),觀一不想連累家族,二不愿牽扯無辜百姓,常大人為了使我安心,當(dāng)即從京中聯(lián)絡(luò)了晉王為我擔(dān)保,卻沒想到楊駿此人喪心病狂,竟連晉王都敢傷,不過好在這事徹底暴露在朝廷眼下,后來的事,將軍想必也知道了?!?/br> 仇紅頓了頓,道;“那寒賦在這其中,又是什么角色?!?/br> 周觀不直接回答,而是揚(yáng)笑反問道:“敢問在將軍眼里,寒相是何種人?。咳舭褜④姳戎T葛,那寒相便是......” 仇紅搶話:“李嚴(yán)?!?/br> “錯?!敝苡^已無心去指摘仇紅話里有話,無奈道,“將軍若為諸葛,寒相...卻也是諸葛。” “只不過,將軍你這個諸葛,會因?yàn)橹魃蠂I心瀝血后病重而逝,凄凄慘慘戚戚。寒相這個諸葛么,卻會取無能者而代之,致治之盛,江山以晝?!?/br> 仇紅欲反駁。 卻無話可說。 “我本也以為將軍和寒相之間水火不容...但究其源來說,您二位在觀眼中,其實(shí)本是同根生。” “你想說什么?” 周觀仍仰著那張笑臉:“與其彼此爭鋒相對,做無謂相殘。倒不如握手言和,和氣生。將軍慣思,我說的這話,有幾分利弊,將軍一定能參透?!?/br> 仇紅連呵都懶得呵,“少在這里拐彎抹角。所以寒賦做了什么?!?/br> 言辭上的過招毫無意義,周觀自然知道適可而止,“敢問將軍,這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在何處?” 仇紅真心有些佩服周觀說話之道。 “寒賦硬要將你塞給我,是想讓我保你?” 仇紅一怔,“他憑什么覺得......” 周觀一臉理所當(dāng)然,“難道將軍不會嗎?” 仇紅再度無話可說。 這一句話,令她心中所有的不解都通了。 怪不得。 周觀這個人,沒有理由對她獻(xiàn)忠,以他的出身,心氣和能力,根本不必來做這既無風(fēng)光也無前途的武衛(wèi)郎。 他卻偏偏上趕著來做她的部下。 只是因?yàn)楹x覺得,在仇紅這里,足以保周觀性命無虞。 難免,仇紅又想起那封僅有三字的書信——“用周觀”。 原來如此。 但這一惑解了,她心頭卻涌上另一些,不可說的古怪。 所以,寒賦知道這一切,并算好了這一切,甚至連她的反應(yīng)都預(yù)測得別無二致。 只為了將計(jì)就計(jì)。 仇紅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物,值得寒賦不惜受伏重傷,也要引蛇出洞。 她試著問了問周觀,周觀卻只道:“小人怕蛇,不敢隨意揣測?!?/br> 周觀現(xiàn)在十分輕松,像是卸下什么重?fù)?dān)一般,整個人顯得喜氣洋洋。他從臺上站起,舒展肩背之后,對仇紅說起另一件事:“將軍,今日缺課之人,不止途鳴小世子一個。” 他將隨身攜帶的名冊遞于仇紅,指了指上頭幾個“宋”姓人士,道:“看來昨日小燕王受辱的場面,終究還是紙包不住火,一傳十十傳百,傳進(jìn)圣人耳朵里了?!?/br> 昨天那幾個帶頭凌辱宋悠的學(xué)生還在,不在的卻是宋故三位皇子。 心細(xì)如秋紅,自然明白,看似是皇帝在懲戒皇子,教育他們兄弟仁愛,其實(shí)是在以儆效尤,皇子之間對宋悠冷漠忽視尚要挨罰,更不要論其余人等。 但仇紅并高興不起來。 偏周觀還在一旁煽風(fēng)點(diǎn)火。 “燕王啊燕王,從前皇子之中,也就太子宋允之享受過這般無二的待遇和寵愛,沒想到時過境遷,柳家的子孫,還能這般堂正地享沐皇恩......” 周觀越這樣說,就越有要在她面前點(diǎn)破什么的嫌疑。 仇紅卻不接他的話,而是反問:“怎么,你有何高見?” 周觀搖頭,撇清干系道:“非也,只是給大人提個醒罷了?!?/br> “大人是我的上級,大人如何就是我如何?!敝苡^拱手作揖,“還請大人耳清目明啊?!?/br> 之前的消息,倒沒令仇紅煩心,但周觀最后的這番話,卻真折損了她的血?dú)狻?/br> 仇紅不由一下子想遠(yuǎn)了。 恍惚間見宋悠在隔扇門前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