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霜 第15節(jié)
走吧,都到了。 對殷九清的恨意和怨恨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消減,每每想起仍是鉆心蝕骨的痛。 但在安王府得到的巨大幸福確實沖減了這種恨意。 有一段時間,我的內(nèi)心一片荒蕪。 除了狹隘地恨著殷九清,找不到別的事情可做。 可現(xiàn)在,我的心里漸漸裝下了許多東西,我不那么在意那些傷害了。 平平淡淡寒暄了幾句,我爹要我先看望章錦燦,他和殷九逸尚有話要說。 沿著游廊到了章錦燦的院子,老遠(yuǎn)就聽見章錦燦的哭訴聲:憑什么?她哪里好了?是他親口說的,他說我和別人都不一樣,他為什么要娶別人。 他不娶你,你就要傷害自己嗎?你看看你這副模樣,哪里有一絲大家閨秀做派?從小到大,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你就撒潑哭鬧,一味向別人宣泄情緒—— 是殷九清的聲音。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從小到大,你就只會教訓(xùn)我。一陣叮咣摔杯子聲響起來。 燦燦,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章錦燦的低聲嗚咽響起:表哥,我沒有辦法了,我真的喜歡他,你幫幫我吧,你去求求姑父,我嫁給他當(dāng)平妻也不是不可以。 你真是無可救藥。 門啪的一聲開了,元寶受了驚,后腿發(fā)力一蹬,猛地從我懷里竄了下去。 我低頭去追,殷九逸的袍角出現(xiàn)在視野里,他彎腰抱起貓朝我走過來:去過了嗎? 還沒呢。 皇兄。 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開門的人是殷九清,他穿了一襲紫色的袍子,臉上沒什么起伏。 殷九逸點了點頭,垂眸問我:還去嗎? 不想去了。 太子,我們尚有要事,先走了。 殷九逸擺了擺手,換了個姿勢抱著貓,邊走邊說:語容想吃炙豬rou,恨玉要龍須酥。咱們在外面用完膳給她們帶。 用飯的時候,殷九逸才告訴我,原來華陽長公主的兒子付毓已然同戶部尚書的長孫女定下了婚事。 我總算明白章錦燦為何又鬧了。 第44章 戶部尚書的長孫女曲靜媛是位嫻靜淑雅的才女,宴會上的飛花令比賽,她次次都能拔得頭籌。 聽說,付毓和長公主對這門婚事都很滿意。 這次章錦燦的愿望想必是要落空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上元節(jié)的團(tuán)圓宮宴,皇帝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主動提及了此事,言語之間,隱隱透露出賜章錦燦給付毓做平妻之意。 皇后和殷九清真是疼愛章錦燦,什么無理的要求都肯滿足她。 付毓登時變了臉色,起身跪下,語氣不容置疑:陛下,臣同章姑娘僅幾面之緣,因緣際會說過幾句話,關(guān)系實非陛下所想。其實早在上年四月,臣就已經(jīng)同曲姑娘相識,而后又被她的氣度學(xué)識深深折服。臣已許下諾言,同靜媛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們之間斷斷容不下第三個人,還望圣上明察。 皇帝瞇著眼朝殷九清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視線,向著付毓道:曲老尚書的孫女自然是極好的,是舅舅思慮不周了,等你成婚之時舅舅一定給你備個厚禮。 這件事匆匆被提及,又匆匆被放下,在皇帝的最后一句話中塵埃落定。 宴會最后,皇帝放下筷子說:都早些回去吧,料想你們也不想陪朕吃飯。街上花燈好看,都各自玩去吧。 出了暢和殿,經(jīng)過紅梅園,梅花開得正好,陸語容和方恨玉就在梅園里賞梅,殷九逸還折了幾枝讓內(nèi)侍送去給皇上插瓶。 不遠(yuǎn)處殷九清和太子妃齊梅的聲音傳來。 他二人很快也注意到了我們,還是齊梅率先開口,打破了僵局:上元佳節(jié),街上景致甚好,我和殿下正要出宮賞玩,皇兄不如帶著嫂嫂們同往。 怎好打擾你們雅興——殷九逸開口推辭。 誰知說了一半,一直默不作聲的殷九清開口了:皇兄莫不是怕我二人打擾你們? 最后,我們六個人走在了人潮洶涌的大街上。 上元節(jié)出來看燈的好心情全被毀了,心中膈應(yīng)極了。 大街上香粉陣陣、人流涌動,天空中也不時響起怦怦炸響的煙花聲。 到了一條繁華的街道,道路兩面全是吸引人們花錢的小攤,猜燈謎的、賣簪子的、畫糖人的,應(yīng)有盡有。更離譜的是,還有賣小貓、賣兔子的。 道路更加難走,幾乎是水泄不通,我的鞋子突然被人踩掉。 提完了鞋子,一轉(zhuǎn)眼,殷九逸他們都不見了蹤影。 正找尋時,手突然被人握住,帶著往前走。 看清來人后,厭惡感崩泄而出,我甩開他的手,冷冷道:放開。 殷九清二話不說,扯住了我的袖子,將我?guī)У揭粋€能站得住腳的角落:抱歉,認(rèn)錯了人。 雖然我和齊梅今晚都穿了藍(lán)色的衣服,但我比齊梅漂亮多了。 有毛病,自己的妻子都能弄錯。 我不想跟他多言,也不想胡亂發(fā)泄因為看見他而產(chǎn)生的怒火,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轉(zhuǎn)身離去時,殷九清再一次拽住了我的袖子,低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新年了,我在靜安寺給孩子奉了一盞長明燈,你—— 你少在這假惺惺。我回過頭來,壓低聲音憤然道:你有什么資格跟我提起他,是不是午夜夢回的時候,你夢見他向你索命,你害怕了? 我沒法對他怎么樣,我也不想再看到他,但這并不代表我不恨他了。 都已經(jīng)過去好久了,現(xiàn)在還和我說什么呢? 長明燈對他沒用,他不過是一灘血水,配不上長明燈,更不配白白耗費著香油。 殷九清沉默了半晌,聲音消失在煙花綻開的巨響里:除了他,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可說呢? 注意力被騰上天空的煙花乍響聲掠去,我沒聽到殷九清的話。 珠珠。殷九逸舉著一個貓貓圖案的糖人,滿頭細(xì)汗地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中。 他身后是鼎沸的人群和五顏六色的煙火,他朝我走過來,面上云淡風(fēng)輕,手卻緊緊將我牽住了,汗淋淋的掌心粘膩了我的手心。 怎么隨便亂跑,萬一被拐賣了可怎么辦,你不知道你這張臉多招搖嗎? 我松開他的手,從袖子里拽出手帕,踮起腳尖替他將額頭的汗擦去了。 殷九逸鎖著眉頭垂眸看我,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將糖人遞給我:走了,她們在橋上。 那太子妃呢? 也在。 正此時,殷九逸的余光瞥到我身后的殷九清。 他愣住了,僵了片刻,才對著殷九清說:弟妹在瀲滟橋上等你,她很著急。 回去的路上,殷九逸都沒怎么說話。 回了府,他還是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只說:本王累了,先回去了。 陸語容戳戳我的胳膊:今晚買個糖人的功夫你就不見了,表哥特別著急,你快追上去,說兩句好話哄哄他。 我手里還舉著沒舍得吃的貓貓?zhí)侨?,盡管如此,還是感覺張不開嘴,我哪里會哄人。 糾結(jié)了半晌,我決定先回自己的院子。 小桃最喜歡糖人,我允許她先吃一口。 小桃接過糖人剛咬下一口,殷九逸就進(jìn)了我的屋,順便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小桃拿著的糖人,又用那種難以言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第45章 我想他可能是誤會了,一手抄起貓,一手拿起糖人往他院子走。 急切地推開門,他的袍子正脫到一半,回頭看到我,趕緊又將外袍穿上了:做什么? 我將元寶放在他床上,元寶順勢趴在床的東南角,伸了伸腿躺下了。 小桃很喜歡糖人,每年上元節(jié)都會給我吃一口她的,所以我才給她吃一口我的。 以前吃個糖人都得和小桃子分?殷九逸的眉頭鼓起來了。 我搖搖頭解釋:我不愛吃甜的,偶爾才吃一次,沒有買的必要。 他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糖人,面色有些難看:小桃子都咬過了,你如何再接著吃?都給小桃子吃吧,明日回來我再給你帶。 翌日我拿著殷九逸給我買的糖人去找陸語容和方恨玉,她倆正好在議事。 一共有三個,我給她倆一人一個,陸語容揶揄道:我們倆從不吃這個,表哥給你買的,你都吃了好了。 方恨玉接過一個牡丹花圖案的糖人說:那我可要一個了。 那,那,那我和恨玉吃一個就行。陸語容又湊了上去,立馬改了說辭。 陸語容伸著脖子咬了一口方恨玉手里的糖人,咂巴著嘴說:對了,刑部尚書女兒的親事定下來了,我們正商議著隨什么禮呢。 聽說刑部尚書的千金自小體弱多病,沒哪家人敢娶,是以年逾二十了還未曾婚配,倒是不知許給哪戶人家了。 婚期早就定下了,就在三月十二日,張尚書要招大理寺的小柳大人做上門女婿。 小柳大人?我不知道這位大人。 側(cè)妃方恨玉解釋道:這位小柳大人是新科進(jìn)士,四月進(jìn)了大理寺,因為大理寺已有一位姓柳的少卿,為區(qū)分二人,大家便喚他小柳大人。雖說他官職不大,但他心細(xì)如發(fā)、做事狠絕,上任半年,就跟著破獲了好幾樁案,我爹都曾贊過他前途無量。 陸語容接過話茬,探著脖子八卦道:據(jù)說,前些日子跟著刑部協(xié)同辦案,他在城南拋尸案中立了大功。參加慶功宴時,不知怎么被刑部尚書的女兒看上了。自古有哪個男人能容忍給人做上門女婿呢,為了仕途他還真是能屈能伸。既然他有能力,早晚是要出頭的,為何要這般急躁,上門女婿這實在有些……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張尚書許是看中了小柳大人的才能吧,張尚書膝下子嗣單薄,只有個才情一般的兒子和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兒,招小柳大人為上門女婿或許存了支撐門庭之意。我倒覺得,他做上門女婿也不是什么壞事,張尚書定會禮遇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