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霜 第25節(jié)
我站在門口朝著太后笑:太后娘娘萬安。 她就這么一直盯著我看,直到我的笑都僵在臉上,她才木著臉道:事已至此,往后你便安分守己些。他既千方百計要你,哀家也不好阻攔。破鏡重圓也算圓滿。 她帶著宮女們離開,沒再為難我。 我坐在院子里,看著飄落的秋葉,眼淚爬滿了臉頰。 進宮的那天我沒哭,晚上想殷九逸想得睡不著覺的時候我也沒哭,可是聽見太后的話時,眼淚像是崩泄決堤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她輕飄飄地將一切揭過去,好像傷害我的不是她,好像過去的針鋒相對都不曾發(fā)生。 她將我和殷九清的關(guān)系定義為破鏡重圓,她說這是圓滿。 外人眼里的圓滿對我來說卻是錐心刺骨的折磨。 我又想起了上年的那個秋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等殷九清給我一個解釋,他在十幾日后出現(xiàn),略略在我院門前站了站,再沒出現(xiàn)。 我那時難道就沒傷心過嗎? 我同他本不是兩情相悅,這種畸形的關(guān)系因為另一次錯誤重見天日。 他說他會娶我,縱然我那時不愛他,我也想過的,嫁一個人,相夫教子,順?biāo)煲簧?/br> 我那時真的想過和他的以后。 后來太失望了,我便不想了。 為什么偏偏要等我愛上了別人,他要告訴我,他對我情根深種,他要我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憑什么?錯過就是錯過了,破鏡哪里能重圓呢? 我看著緩緩飄落的秋葉,涕泗橫流,趴在石桌上,將臉埋進手肘里,袖子都濕透了。 眼睛又酸又痛,我哭著哭著睡著了。 再一醒來,我睡在床上,暮色四合,夜已經(jīng)來臨,殷九清握著我的手輕聲問:餓了嗎? 我撒開了他的手,別過臉冷漠道:不用你管。 我寧愿橫眉冷對地同我說話,也不愿意他盡力做出溫柔的姿態(tài),這讓我難受。 秋荷,什么時候你能理理我?都十幾日了,你還是不愿意同我說話嗎? 我已經(jīng)罰了聶昭儀禁足兩月,她不會再來了。 我轉(zhuǎn)過頭來:你說的幫他找全天下最好的醫(yī)士,你找了嗎? 殷九清有些說不出來話,聲音壓得很低:那場葬禮之后,方側(cè)妃便帶他外出散心去了。 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就非要提起他嗎?殷九清眉頭緊蹙:你愛過柳朝明,愛過皇兄,現(xiàn)在他們都不愛你了,你為什么不能退而求其次順便愛愛我? 看向殷九清的眼神多了幾分悲憫,我忽然覺得自己也沒有那么可憐。 第65章 殷九清撤走了守在殿門口的侍衛(wèi),不再限制我的行動了。 他派內(nèi)務(wù)府的人送來許多珠釵首飾,內(nèi)務(wù)府的公公笑瞇瞇地奉承:珍妃娘娘,您這恩寵可是頭一份,皇上心里記掛您呢。 我覺得討厭。 在王府的時候,殷九逸也常常送我東西,不會有討厭鬼時時刻刻提醒我要感恩戴德。 我在鉆牛角尖,我陷入了反反復(fù)復(fù)無法擺脫的情緒中,一點微乎其微的細節(jié)都能使我厭惡煩躁。 我不喜歡宮里的女人,不喜歡她們嫉妒又不甘的眼神,好像我分走了本屬于她們的恩寵。 我變得囂張易怒,聽見嬪妃在背后罵我便命人狠狠打她們的嘴,我在后宮風(fēng)評越來越差。 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誰都敢嘲諷我。 那時她們嘲諷我不是因為我是庶出,而是因為,我是風(fēng)塵女子所出。 如今我成了皇帝最寵愛的女人,還是受盡了嘲諷。 她們懼怕板正嚴肅的殷九清,不敢勾引,便整日說些酸話,艷羨我的恩寵。 這日我在御花園散步,桂花樹后一個妃嬪模樣的女人揪著桂花不耐煩地往地上踩,對著丫鬟不住地嘟囔:天生狐媚子樣,偏偏又裝出一副高傲冷淡模樣,看見她那副模樣就討厭,誰知道私下怎么勾引皇上呢? 這樣的話從小到大我聽得太多了,我惱羞成怒地代入了自己。 你又是哪位?我對她沒有印象。 我冷不丁地一出聲,嚇得那人猛得失了神,慌亂地垂下頭,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珍妃……珍妃娘娘萬安,妾身是福安宮的慕美人。 我上前兩步,猛地捏住她的下巴下打量,猝不及防給了她響亮的一巴掌:皇帝都不敢罵我,就憑你,也敢對我指指點點? 殷九清和齊梅并肩而來,他走上前看了看我紅腫發(fā)麻的手掌,輕說:手該疼了。 轉(zhuǎn)頭他便沉了臉對著地上跪著的美人說:美人慕氏,不守規(guī)矩,以下犯上,罰俸兩月,貶為才人。 皇上,年節(jié)將至,各宮正是使銀子的時候,不如罰俸一月略作懲戒?齊梅施了一禮,向著殷九清求情說:慕美人膽子小,許是無心之失,還望陛下看在她是初犯,饒恕她一回。 既然皇后替你求情,那便罰俸一月。下次若敢再犯,朕絕不輕易饒恕,還不回去閉門思過。 多謝陛下,多謝皇后。慕美人紅著眼圈退下了。 后宮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一刻都不曾止息,最近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皇后是時候該好好管管了。朕顧忌著你的臉面不忍苛責(zé),只是這種事情,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是,臣妾知曉了。齊梅掃了我一眼,緩緩道:是臣妾的疏忽,讓meimei受委屈了。 好了,此事錯不在你,你回去吧。殷九清揮了揮手,示意齊梅下去了。 此時的殷九清才像是我認識的殷九清,理智威嚴,不容辯駁。 這般肆意樣子才像你。殷九清轉(zhuǎn)身對著我說:秋荷,你要一直這么肆意下去。 我很認真地端詳著殷九清,說出了心里的想法:你發(fā)現(xiàn)了嗎?在我面前,你變得不像自己。你本是飽讀詩書,剛正不阿的太子殿下。后來你變得越來越陌生,我都快要不認識你了。 我今天才明白,你還是你。你只是在我面前收斂起來,故作溫柔,曲意逢迎,那并不是真正的你。為了一個不喜歡你的人變得面目全非,你覺得值得嗎? 殷九清的眉漸漸聚攏在一起,話語間隱隱透著怒意:你想說什么?你想說在皇兄面前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嗎?你本是這般肆意張揚之人,在皇兄面前你變得溫和順從。變得不像自己的人,不是我,是你。 誰不想做端莊溫和的大家閨秀,誰愿意整日劍拔弩張?只是風(fēng)雨來了,我不得不從殼子里出來,我要保護自己,我從來都沒有選擇。 好,好,好。殷九清皮笑rou不笑:是我誤解了你,是我不了解你,只有他最懂你。可是他已經(jīng)傻了,他離開京城了,他不記得你了,他不要你了。 他的話像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鼻頭漸漸發(fā)酸。 我激烈地反駁,尾音都顫抖了:他才不會不要我,是你要逼我進宮,是你要挾我的。 殷九清默了片刻,聲音越來越低,無端染上了幾分悲戚:是你先求我的,是你有求于我,是你自己答應(yīng)的。 當(dāng)年也是他趁虛而入,是他仗著父皇的寵愛,卑鄙無恥搶走了你,你本就應(yīng)該是我的妃子。 明明是你對我不聞不問,你的母親才會錯意,逼著我喝下墮胎藥。是你為了你的帝王業(yè)放棄了我,是你放棄了我和我的孩子,你為什么以為我還會毫無芥蒂地嫁給你。我們之間橫亙著一條人命,你讓我怎么當(dāng)作一切都沒發(fā)生過?就算沒有他,我當(dāng)時也不會愿意嫁給你,你沒資格說他的壞話。 殷九清終于啞然,嘴唇翕合半晌仍是不發(fā)一言,最終他沒再開口,徑直轉(zhuǎn)身離開。 第66章 冬雪簌簌而落,我和殷九清的關(guān)系也結(jié)上了一層厚厚的堅冰。 我不愿意理他,他也不愿意理我。 章錦燦在不久前被許配給了林老學(xué)士的嫡長孫。 林家世代清流,不涉黨爭,不知因何緣由才會一反常態(tài),娶了皇帝的表妹。 我想了想便又了然了,太后和殷九清那般縱容章錦燦,事情也不難想了。 這日,殷九清去了林府參加章錦燦的婚宴。 我剛鉆進棉被里,殷九清被小德子扶著,醉醺醺地推開了我的門。 他腳步虛浮,一下子跌坐在我床下的地毯上,雙目惺忪地瞧著我看,眼睛里蒙著一層水汽:秋荷,你還生我的氣嗎?到底怎么樣你才會原諒我。 你出去。我的聲音比冬雪還要冷。 是不是孩子的事情在你這里永遠過不去?他晃晃悠悠站起來,彎腰俯在我的床邊,伸出手想摸我的臉頰。 出去。我雙眼噴火地強調(diào),啪地將他的手打掉了。 他忽然倒了下來,渾身的重量悉數(shù)壓在我身上,雙目迷離地撫摸著我的眉骨:別動,給我抱抱,就一會。 啪——響亮的巴掌聲劃破了靜寂的黑夜。 我使出全身的力氣打了他一巴掌,目眥盡裂地瞪著他:我和你不是這種關(guān)系。你清醒過來了嗎?出去。 秋荷,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嗎?你逗逗我,假裝愛愛我,哪怕是裝的?他拽著我的手腕懇求,情緒越來越激動:我用盡各種方法,你就是油鹽不進,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么做? 喝醉酒的殷九清和平日里很不一樣,我害怕他,我搖著頭連連往后退。 他粗暴地將我摟進懷里,吻住我的唇:以前你就是這樣親我的,你都忘了嗎? 我打了他的臉,光腳跑下了床,驚慌失措朝著門外跑去。 地上是厚厚的積雪,光腳踩在雪地里,涼意直竄到后背。 天空中的雪花還在飄,落在臉上涼涼的,一摸臉,臉上卻是熱的。 秋荷—— 娘娘—— 我穿著單薄的中衣,赤足在雪地里奔跑,抱緊了雙臂還是凍得渾身發(fā)抖,嘴唇都凍得直哆嗦。 雙腳沒了知覺,一個走神,我重重趴進了雪地里,怎么都起不來了。 我討厭這里,我討厭皇宮,我沒有地方去,我哪也不能去。 我讓你這么難過嗎?殷九清將我從雪地里抱了起來,熱乎乎的臉頰貼著我的,眼神清明過來。 太子哥哥,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以前不該勾引你,我真的知道錯了,全是我的錯,求求你放過我吧。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腦子里也是昏昏沉沉的,我頭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