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冬掃地的動作自覺不落下風(fēng)，伴著暮鼓，笤帚觸及楓葉喚出沙沙聲響，輕微卻悅耳。

    她將楓葉掃攏在一處，方堆疊成小山，僧人便來挑揀著它們，徐徐裝入畚箕中。她有分外注意，他挑揀的盡是一些干凈葉子，看來留著日后有所用處。

    沈融冬輕問：“這些落葉，是要留作引火？”

    “并非，”僧人道，“風(fēng)干后可制成書簽，送給寺廟里的香客?！?/br>
    “我也會有嗎？”沈融冬又問。

    僧人全心全意揀著落葉，心思未被動搖片刻：“若施主想要，當(dāng)然是有?！?/br>
    “我謄寫經(jīng)書時會用到，還有我的侍女，她要清算賬本，我們都大有用處，可能會要多一些?！?/br>
    “好。”

    “當(dāng)然了，香火錢也會多?！?/br>
    自顧自添完這么一句，沈融冬又覺得，似乎是毫無必要。

    她將目光放遠(yuǎn)在他處，余光也難免觸及到僧人身上的袈裟，遠(yuǎn)看煥然如新，饒是清楚為自己親手縫補，也不免在心里悄然感嘆，時間未算白耗。

    沈融冬動著笤帚，忽然想到了一樁：“將要入夜，大師為何還在此處打掃？”

    僧人由始至終秩序井然，將楓葉裝進(jìn)畚箕里這樣簡單的事件如同被定格在了水墨畫卷上，他身后的楓葉紅遍一片天地，做完了正事，才抬眸娓娓回：“貧僧每夜，都會來此處打掃?！?/br>
    “那為何之前…”沈融冬恍惚。

    “施主心中裝滿心事，自然看不見其他?！?/br>
    “可我今日，偏偏倒是有事…”沈融冬淺笑，“所以大師，你偶爾也會說錯話，揣摩錯他人的心思?！?/br>
    “貧僧從來不去揣摩他人心思，”他放下畚箕，索性正視她，“只能說，施主原本心中裝載的小事，施主自認(rèn)為是無足輕重，可其實對于施主來說是枷鎖，亦是重?fù)?dān)，施主今日全數(shù)卸下，才得以從這桎梏中掙脫，望見了其他的新新事物?！?/br>
    沈融冬絲毫不亞于當(dāng)頭一棒，她從沒這么想過，無論將自身與災(zāi)民緊系，亦或是磨礪綠竹，都不是出于一時的心血來潮。

    這么想來，出家人果真是為了時刻點醒他人，無論他人話里藏有何玄機可侃，即便是歪理，也非要拎出來。

    僧人提起眼角眉梢，手握畚箕，十指勻稱漂亮，自顧自的，話如靡靡之音：“不過施主現(xiàn)下，倒是比起之前賞心悅目?！?/br>
    沈融冬明知道他的話里沒其他深意，不過是在暗喻她功過相抵的心思巧妙，可恍惚之間竟又覺得，有時候出家人的話，也不盡是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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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云濃烈，將寺廟遮掩。沈融冬回到廂房，平素里謄的經(jīng)書摞在書案邊上，綠竹此刻伏身在書案前，將賬冊一度翻得嘩嘩作響。

    沈融冬想到方才與僧人的談話，或許是迫切想要證明自身，遂朝綠竹走去，探看她的賬冊：“綠竹，你今日說想到了新鮮的法子，是怎樣的法子？能說給我聽嗎？”

    綠竹抬頭，神情有些遮掩，慌張將賬冊合上，片刻后，又苦兮兮攤開：“就同您招了吧，說起來，奴婢能有這樣的主意，全靠了那位大師?！?/br>
    “大師？”沈融冬聽見稱呼，微微一怔神。

    “是呀，”綠竹笑瞇瞇道，“就是此前三番兩次，都在寺廟里尋不見蹤影的那位，奴婢昨日路過小姐初去禮佛的那間佛堂，可能是嘴邊正在為了柴房前后的柴木苦惱發(fā)著牢sao，偏生叫大師聽見，他從佛龕后走出來，手里當(dāng)時還提著笤帚，便著急喊住奴婢留步，奴婢聽他給盤算了許久，才有了現(xiàn)下這樣的絕妙主意?！?/br>
    沈融冬心中驀地一撞，說不上來何等滋味。

    他給綠竹出的主意若真不出反進(jìn)，又能妥善解決災(zāi)民們的生計難題，那為何不早說，偏要居于她后？

    氣息頓時滯澀，沈融冬按按額xue，不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姐，”綠竹偏頭仰面望她，“從波斯國來的那些大胡子商人們，近期由于汴京城嚴(yán)防死守，不讓災(zāi)民們流落進(jìn)城里，他們想要通過城門也是難上加難，有好些商人只能暫時滯留在山腳一帶呢，借住于那些樵夫獵戶的家里。大師說了，他們到中原來，無非是想要同我們做生意，既然城里進(jìn)不去，城郊又只有樵夫獵戶，他們拿著破木頭無用，唯有小鳥小獸的皮毛，應(yīng)當(dāng)是不能滿足的。我們不是災(zāi)民，我們可以進(jìn)城，買些刀具回來雕刻，再是彩漆香珠，給刻好的小玩意兒涂色和染味，這樣他們見了，不說有多喜歡，應(yīng)該也會樂意同我們交易，不會吝嗇！”

    沈融冬聽得怔忪，尚未回話，綠竹期盼盯著她，緊張問：“小姐，您的意下如何？”

    “甚好。”

    無論是從長遠(yuǎn)，還是從深意，都要比她高出一截。

    沈融冬正要側(cè)身，余光望見綠竹翻開了賬冊的下一頁，托腮苦惱道：“奴婢方才也是在精打細(xì)算，這買輔料的銀子，得花上多少合適，以及到時候賣出去的價錢，又該如何定奪……”

    楓葉夾在賬冊中，被小姑娘脆生生的手指拈起來，如殘陽，如燒紅的烈火那般。

    “是從院外的楓林撿來的嗎？”沈融冬意外問道。

    “不是，”綠竹眼尾彎彎道，“是大師給奴婢的，他說到時候送給寺廟里的香客，也可給胡人們當(dāng)作是饋贈品，奴婢從他那里拿了許多，這楓葉上熏滿了檀香，聞著有佛門的味道呢，留在賬冊上，既好聞又省事。奴婢可喜歡了，小姐您要嗎？我這里還有幾片沒用過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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