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的語氣異常平和，沒有一絲絲的起伏，讓人感覺到安穩(wěn)、沉靜，也讓人感受到了一往無前的堅定決心。

    隗辛最后一句話剛說完，頭上頂著“獵隼”兩個字的何康時就哽咽了起來：“姐，我舍不得你?。∥铱傆X得太快了……太快了……”

    “你這話說得好像我是一個身患絕癥不久于世的病人?！壁笮翐P起眉毛，開了個小玩笑。

    何康時整張臉苦巴巴的，他是個感情豐富的人，論壇上看到那個帖子的時候就產(chǎn)生了預(yù)感，他想找時間和隗辛談一談，可是她總是很忙，返回深紅之土世界沒多久就去殺了鐘信鷗，之后像陀螺一樣忙個不?！丝腾笮琳匍_會議，通知無光成員她的打算，她真的打算留在深紅之土了……

    對于何康時來說這就如同他身邊的親人被下了病危通知書，遲早要離他而去……不對不對，這樣的比喻過于晦氣……何康時覺得他是留守在破舊小山村里的孩子，山村之外戰(zhàn)事將起，于是有個長輩拍著他的肩膀說：“再見，我要去參軍打仗了，這一去，恐怕就是永別了?！?/br>
    何康時知道這個選擇有多難，他低下頭，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全息投影將他的淚水也投影了出來，于是一滴一滴晶瑩的藍色小光點順著他的下巴滴落，落到桌子和膝蓋上就四濺開來，最后了無痕跡。

    “你留在了第二世界，誰來領(lǐng)導(dǎo)第一世界的無光？”柳葉刀問的問題非?，F(xiàn)實，“誰來繼續(xù)發(fā)布情報？誰繼續(xù)引導(dǎo)論壇的輿論風(fēng)向？誰將玩家們聚集在一起？如果游戲停止，那一切都好說，如果不停止，你有想到解決的辦法嗎？”

    他停頓，艱難地說：“我知道，一直是你，從來都是你……黑蛇和剝奪者233號從來都是同一個人，只是你不愿意承認，而無知者也不愿意相信。你離開，代表黑蛇也會離開，這是所有玩家都不想看到的。”

    柳葉刀旁邊，金環(huán)默默看著隗辛，他的雙手緊緊地抓著椅子的把手，似乎是在努力克制情緒，隔著全息投影都能感覺到他的手臂在用力。

    事到如今，已經(jīng)沒有繼續(xù)隱瞞的必要了。

    隗辛在隱瞞，可是隱瞞得也沒多么仔細，她很少在其他人面前提及“黑蛇”，她將黑蛇塑造成隱藏在陰影中的幕后之人，黑蛇從不輕易露面，只通過下屬來完成這一切。

    黑蛇從未在玩家面前顯露真身，似乎“矛頭蝮”就是“他”的唯一代言人。

    在這種情況下，柳葉刀等人早就有所猜測有所準(zhǔn)備了，他們內(nèi)心就算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有八成九成的把握——矛頭蝮和黑蛇就是同一人！

    更何況在很早之前論壇上就有猜測說剝奪者233號和黑蛇是同一個人，要產(chǎn)生聯(lián)想并不難，而在他們加入無光后，這個聯(lián)想和猜測就很容易變成“確認”。

    但是確認了這個猜想的無光成員并沒有懷疑過隗辛的用心。

    她已經(jīng)用一次又一次的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底線與目的，如果連她都是不可信的，那么就沒有任何一個玩家是可信的。

    “會有人替我繼續(xù)做的?！壁笮琳f，“我可以是黑蛇，但黑蛇不一定會是我?！?/br>
    坐在隗辛旁邊的于寒雪緊緊地抿著嘴唇，她不敢抬頭，怕自己地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來，她也不敢看隗辛，因為她真的很想在這個時刻給自己的朋友一個擁抱。

    隗辛想到了她能想到的所有事情，也做好了她能做好的所有準(zhǔn)備?？墒怯诤┖瓦@間會議室的其他人一樣，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無力地看著她遠去，然后做好她安排下去的任務(wù)，這樣才不至于浪費她苦心孤詣謀劃好的一切。

    “下面是我的請求。”隗辛說，“若是可以，請去桐林市，去和無光的伙伴們匯合，你們可以去戰(zhàn)斗，可以去團結(jié)玩家，可以去做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我希望你們做出一個選擇，紅寶石和藍寶石的選擇。我不會干涉你們的選擇，但是你們應(yīng)該知道我希望你們選什么，這也僅僅是我的希望而已，選擇權(quán)仍在你們?！?/br>
    “你一直……一直在給我們選擇?！碧K蓉也說話了，她聲音啞得連變聲器都遮不住，“我也知道我需要選什么?！?/br>
    “我們都知道需要選什么?！币恢背聊牧?xí)涼也說，“這個選擇對于我來說可能來得比較容易，一舉多得的事，我很樂意去做。”

    “我加入無光，并不是為了自己，當(dāng)初我有選擇，但我仍然冒著風(fēng)險加入了你們，現(xiàn)在也是一樣?！绷~刀說，“我有選擇的余地，所以這個選擇并非逼迫，我所做的決定乃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我明白該如何去做。”

    “我和柳葉刀一樣?！苯瓠h(huán)認真地說，“這個選擇做得很難，可是一路走來，沒有哪個選擇是容易的……我想要不管不顧留在家里，那里有我的家人，可是如果我留在那里只會把災(zāi)難帶給我的家人……那我還是離開吧?！?/br>
    “姐，你是了解我的，我雖然貪生怕死，但是大事上沒錯過，認你當(dāng)老大是我做過最對的事兒?！焙慰禃r說，“我相信你的選擇沒有錯，我相信我最后的選擇也不會錯！”

    雷尼爾笑了笑，“你說過，我為了守護某些東西堅守到了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堅持到了這種地步，那么我當(dāng)然要繼續(xù)堅持下去。之前我腦子里面模模糊糊混沌不清，忘記了很多，連最寶貴的一些東西也被我遺忘了……不過看到你身邊圍繞的這群人，我似乎已經(jīng)回憶起了那種感覺……這就是我拼盡全力要堅守的東西嗎？”

    “我不在乎其他人的選擇?！庇诤┱f，“但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那我就有了在乎的理由。”

    而唐冠，他只是看著隗辛，仿佛在說：“你看……我們不是獨自走下去的?！?/br>
    隗辛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在漫長的靜默過后，隗辛輕聲說：“那么最后，我想說的只有一句話了——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決定。拿我自身當(dāng)做例子……我的所有選擇都是為了自己，僅此而已?！?/br>
    會議似乎要結(jié)束了，可是有人不想會議結(jié)束。

    蘇蓉焦急地開口：“辛……矛頭蝮！我有話單獨跟你說！”

    隗辛笑了一下，說：“當(dāng)然可以。”

    “我也是！”習(xí)涼緊接著說。

    “我也……”

    “不著急，今天我是不趕時間的?！壁笮琳f，“想說什么，一個一個來吧?！?/br>
    她輕輕揮手，于是會議室里所有的全息投影都散去了，只留下蘇蓉的全息投影還在桌子旁。

    “辛辛姐，現(xiàn)在可以這么叫你嗎？”蘇蓉抹了一下眼淚說。

    “可以了?！壁笮琳f，“我的身份早就曝光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叫什么。你想對我說什么嗎，蓉蓉？”

    “沒什么……”蘇蓉站了起來，虛幻的投影對隗辛張開了雙臂，“就是想要最后再抱抱辛辛姐?！?/br>
    隗辛臉上露出微笑，也張開雙臂，動作很輕地擁抱了那團流動的光影。

    第350章 通向最終56

    “雖然你已經(jīng)告訴了我你的選擇，但我還是想問，你的爸爸mama，你舍得離開他們嗎？”隗辛看著蘇蓉問。

    蘇蓉抿著嘴說：“辛辛姐，你才是那個教我取舍的人，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學(xué)會取舍了。我不需要你多說什么，多問什么，該想到的我也都想到了?！?/br>
    “你真的長大了，蓉蓉。”隗辛感嘆。

    “其實我們是差不多大的，你一直比我成熟?！碧K蓉勉強對隗辛笑了笑，“因為有辛辛姐，所以做出這個選擇后，我并不害怕，還有你陪著我呢?！?/br>
    “嗯?！壁笮凛p輕點頭，“去吧，整理整理情緒，今天起就是個成熟的大人了，別輕易在別人面前展露你脆弱的一面?！?/br>
    “好?！碧K蓉注視著隗辛，頭頂頭射下的藍色光束一閃，身影消失不見。

    唰的一下，何康時的投影出現(xiàn)了。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撓撓頭，語氣憂愁，沒有往日的歡快，“感謝的話說了無數(shù)遍，好像已經(jīng)把該說的都說盡了，沒什么可說的了……但我還是想對你說一句……真的謝謝你了，姐，沒有你，我活不到今天?！?/br>
    “你也幫了我許多忙，我們之間是平等的互幫互助?！壁笮琳f。

    不管是牽制剝奪者777號還是照顧四葉，當(dāng)無光組織的管家，這些工作何康時都做得很好，雖然戰(zhàn)斗力不太行，但是他總是在發(fā)揮作用。

    “我叫你姐，但我知道你的年齡其實比我小幾歲?！焙慰禃r不好意思地說，“不過這也改不了你是我姐的事實，以后你還是我姐?！?/br>
    “你也許會記得，最開始我并不喜歡你叫我姐?！壁笮磷旖枪戳艘幌拢八懔?，愛這么叫就叫吧?！?/br>
    何康時松了一口氣，笑著說：“姐，祝你馬到成功，一切順利！”

    藍光一閃，何康時消失，柳葉刀出現(xiàn)。

    “道別的話，我不是很想說，更何況這不算是道別，我們還會再見面的?！绷~刀說，“我只是想額外給你一個承諾，只要你還在無光，只要無光組織還繼續(xù)存在，只要你需要，我就還會留在這里幫你。我想說的話就這些。”

    “謝謝你，柳葉刀，你的確是組織不可缺少的一份子。”隗辛說，“你是我們組織里對商業(yè)最精通的人了?！?/br>
    柳葉刀嘴角抽搐，“當(dāng)初把我招入組織，果然是想讓我當(dāng)免費打工仔嗎？”

    “如果你愿意的話，我也會給你開工資的，投資的公司股份分給你一些也可以，只要是合理報酬，你都可以開口?！壁笮琳f。

    “我想要的報酬已經(jīng)得到了，從加入這個組織起就已經(jīng)得到了?！绷~刀說，“剛剛只是開個玩笑……很幸運遇見你，矛頭蝮?！?/br>
    柳葉刀離開，習(xí)涼出現(xiàn)。

    “無光組織的一堆朋友把我解救出來，我對他們認真道了謝，但是還沒有對你當(dāng)面道謝呢，學(xué)姐。”習(xí)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謝謝你，學(xué)姐。從前就很感謝你，現(xiàn)在也是一樣?！?/br>
    “我是個務(wù)實的人，你應(yīng)該也能知道我為什么專程派人去救你，派人去救你，不僅是因為你是我的熟人，而是因為你的能力。”隗辛直白地說，“解析重構(gòu)，這樣的超凡能力太過珍貴，要表達感謝的話，就在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里發(fā)光發(fā)熱吧?！?/br>
    習(xí)涼聽她這么說，臉上緊張的表情反而變得放松了。

    無償?shù)膸椭屓瞬话?，直接開出價碼反而會讓他更容易接受。他能力的價值，他一開始就知道，用自己的能力去回報隗辛，這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椤?/br>
    “是，我明白的，學(xué)姐?！绷?xí)涼離開前又重復(fù)了一遍，“謝謝你，真的?！?/br>
    黑海市的玩家中，最后出現(xiàn)的是金環(huán)。

    “從你第一次在論壇公布情報開始，你就是我最崇拜的人了?！苯瓠h(huán)低聲說，“你發(fā)過的帖子我會反復(fù)地看，我會幻想你的真實身份，思考你經(jīng)歷過的事情，思考你這樣做的目的，在看了無數(shù)遍帖子后，我確定，你發(fā)帖子的目的真的只是為了幫助其他的玩家，我還猜到了你的真實身份，猜到黑蛇和剝奪者233號有著非同尋常的關(guān)系。第一次去參加無光面試的時候，我見到你，就覺得你身份好像不一般，后來你剝奪者的身份曝光了，我很震驚……因為我沒想到你居然這么年輕……”

    “一定很不容易吧?！彼镁玫啬曋笮?，“因為有你這個走在前面的人，我們這些走在后面的人才走得輕松了一些……你一定很辛苦?！?/br>
    “人人都很辛苦?！壁笮琳f。

    “只是你在所有辛苦的人中也是比較辛苦的那個?！苯瓠h(huán)眼神復(fù)雜地說，“你是我的榜樣，你即是我的標(biāo)桿，因為看到你這樣做了，我才想到我該如何去做。”

    “你把我的位置架得太高了，也把我看得太重要了?！壁笮琳f。

    “我沒有，我只是說出了事實和我看到的想到的事情而已?！苯瓠h(huán)說，“總有人要去做的，你做了第一個，我們?nèi)プ鲋蟮臒o數(shù)個?！?/br>
    他對隗辛揮了揮手，消失在虛幻的光影之中。

    黑海市的玩家都見完了……但是還有一個特殊成員沒有見。

    何康時發(fā)送來了投影請求，隗辛點了同意。

    光束閃爍間，四葉出現(xiàn)在會議室里。

    “我聽到獵隼在和你告別……”四葉驚慌地說，“矛頭蝮……你要去哪里？你要離開了嗎？”

    “不是，是我要離開我的家鄉(xiāng)了，所以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家鄉(xiāng)的人來和我告別，向我送上祝福。”隗辛寬容地解釋，“我不是要離開這里……我也不會離開你們?！?/br>
    四葉得到了承諾，情緒一下子變得安定。

    其實他已經(jīng)處于恐慌之中好幾天了，因為和他朝夕相處的獵隼以及灰燼這幾天情緒都非常焦慮，他是個敏感的人，察覺到了他們的焦慮，所以被影響了。

    “對不起……我就是太害怕了?！彼娜~小聲說，“你會永遠都不離開嗎，矛頭蝮？”

    “應(yīng)該是永遠都不離開了。”隗辛思考了一秒后說。

    “永遠也回不了家？”四葉又擔(dān)心地問。

    隗辛微微點頭，確認了他的疑問，于是四葉眼淚汪汪地說：“對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對不起，也許只是共情力太強，為隗辛感到難過。

    “別哭了，四葉。”隗辛嘆了口氣，“我并不為此感到糾結(jié)，我以后的路還有很長，你以后的路也會有很長，你會慢慢懂的。”

    四葉那邊的傳聲筒出現(xiàn)了何康時的聲音，他說：“好了，四葉，讓矛頭蝮去忙吧……”

    四葉看向隗辛說：“那你要好好的?！?/br>
    “我會的?！壁笮琳f，“再見，四葉?！?/br>
    可能是因為道別和祝福的話聽多了，隗辛的情緒緩和了不少，說話的語氣比從前更溫和，讓四葉聽得一愣，臉上一下子就有了笑容。

    “再見。”他和隗辛告別，投影消散。

    黑海市的無光小分隊，該見的都見了，機械黎明基地內(nèi)的無光小分隊就沒必要隔著網(wǎng)線相見了。

    隗辛轉(zhuǎn)身，會議室的金屬門自動開啟，一個人正立在門前，像是等候多時了，他是雷尼爾。

    “基地的人工智能告訴我你在這里?！崩啄釥栕吡诉M來。

    他的身體素質(zhì)本來就不差，短短一段時間已經(jīng)差不多恢復(fù)到可以不用輪椅和拐杖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