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別過頭去，稍顯匆忙。又走到鏡子前，摸了摸練功用的扶欄。

    她站在那，長久地，沒說一句話。

    “我第一次看到他們跳舞，是在院子里的空地，她們跳了一支孔雀舞。那會兒沒這么多孩子，只有七八個特別喜歡跳舞的小女孩，眼睛一個比一個亮?！备逗勇叩铰肺骷由磉?，將身子靠到扶欄上，“我看著她們，就想到了你?！?/br>
    真的做喜歡的事情時，眼里的喜悅是藏不住的，那些小女孩們眼里的光亮，和當初路西加眼中的，一模一樣。所以，當他在夕陽下看到這群跳舞的女孩子們，便立刻決定要給她們建一間舞蹈教室。哪怕以后可能也找不到愿意過來教學的舞蹈老師，他也覺得，每個女孩，都應該擁有在鏡子前起舞的機會。

    因為他的話，路西加也在回想著小時候的自己。的確，那時，自己每次都是第一個到舞蹈教室，最后一個走，每一樣基本功，她都要對著鏡子默默練習很多遍，哪怕老師說合格了、可以了，她也覺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

    她又想起方才那個沒站穩(wěn)的小女孩，又忽然想到，自己小時候第一次站在少年宮的鏡子前時，就是跟著老師做了一個踮起腳尖的動作。那是她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伸展”，就像鳥兒張開翅膀，貓咪伸了個舒服的懶腰。

    就是視線升高的那幾厘米，讓她愛上了跳舞的感覺，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

    付河將手中一直提著的書包放到地上，忽然微微側(cè)了側(cè)身，將臉湊到她面前。

    “要不要再試試？”

    “試什么？”路西加不自覺地問。

    付河沒答，而是躬身，打開了書包拉鏈。

    路西加將手臂撐在扶欄上，朝那邊探身，看清了書包里裝著的東西。

    她愣在那，看著付河將幾雙舞蹈鞋取出來。

    “我在網(wǎng)上查了很久，但還是不知道我買的這種你能不能穿得習慣。也不確定你到底穿多大碼，就買了三雙?！?/br>
    包裝袋被攥出了嘶啦的聲響，鉆進路西加的耳朵，像是不安分的貓爪，在用絨毛蹭著她。

    她深深吸了口氣，伸手，從付河的手里拿過一雙舞蹈鞋。

    “我很多年沒穿過了?！?/br>
    將舞蹈鞋拎在手里，她才發(fā)現(xiàn)那份重量已經(jīng)不再熟悉。好像比她印象中的輕一些。

    “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付河問，“想穿嗎？”

    路西加想了想，點了點頭。

    大概是剛才被小姑娘們眼中的熱愛感染了，不僅是付河，她也想見一見當初的自己。

    付河先幫路西加脫了外套，然后拉著她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修長的手握上了路西加的腳踝，路西加先是本能地縮了下腳，等察覺到他的用意，也就沒再反抗，任他脫下了自己的鞋子。

    “我來幫你穿?！备逗拥吐曊f。

    舞蹈教室很暖和，付河已經(jīng)褪去了外套，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質(zhì)長袖。路西加平日就很喜歡看付河穿這種簡單的衣服，身材好的話，穿什么衣服都是恰到好處的修飾。屋子里的一切都是靜的，唯獨他蹲在地上，低著頭，肩頭因為手臂的動作不斷起伏。

    瞧著他這動作，路西加有點好奇：“你怎么看著這么熟練？”

    付河將頭抬起，看著她說：“我專門在網(wǎng)上學習過。”

    原本還有點傷感，一聽見付河這話，路西加立刻笑了起來。

    “你做了好多功課??？”

    舞蹈鞋買的幾乎是最好的牌子，碼數(shù)也很合適，還特意學習了怎么穿舞蹈鞋比較容易……

    “當然了，現(xiàn)在各個平臺給我推送的都是舞蹈鞋、舞蹈服……”略微停頓，付河有些好笑地說，“這也就算了，竟然還有成人古典舞班廣告。”

    “哈哈哈，”路西加笑得超前傾了身，索性膩膩歪歪地將一只胳膊搭到付河的肩膀上，“大數(shù)據(jù)也挺有意思的。”

    這么說著，她忽然想到那個電臺。

    “對了，你看之前我聽到你的那個電臺，不就是首頁推送的，說明我們的聽歌口味差不多，大數(shù)據(jù)都覺得我們有緣分。是不是？主播？”

    說這話時，她的語氣里帶著掩飾不住的驕傲。好像從很多點點滴滴的事情來看，他們都是天生一對，就該變成最親近的人。

    主播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而后笑得縱容：“嗯，感謝大數(shù)據(jù)?！?/br>
    將兩只鞋都穿好，付河向路西加確認是否合適。路西加在地上踩了兩下，感受過后，認可地朝付河豎起了大拇指。

    沒等她的手放下去，付河就將她的手牽住。他將她帶到屋子中央，然后連同她的另一只手一起放到了自己兩側(cè)的肩上。

    腰被一雙手攬住，路西加仰頭看著和自己貼得很近的人，問他：“干嘛？”

    付河將腦袋微微左右擺了兩下，似乎在思考什么。就在路西加又要開口問他第二句的時候，他忽然低頭，在她的唇上親了一下。

    “踮起腳尖，好不好？你可以只用一只腳，我會扶著你?！?/br>
    他話語溫柔，半哄半勸，弄得路西加都無暇去想這個動作到底代表著什么。

    等意識回籠，她才發(fā)覺自己的視線已如小時候那樣，朝上移了幾厘米。不同的是，那時踮起腳尖，看到的后方窗戶透過來的落日余暉，燦爛奪目，而此刻踮起腳尖，看到的則是他的眉眼。

    心臟像是快要跳出胸膛，記憶中的歡暢熱烈不住奔襲。那個她用了許多年構(gòu)筑出來的世界，好像……又來到了她的眼前。

    第52章 “裴老師好?！?/br>
    回北京的那天，昆明的天格外藍。路西加坐在靠窗的位置，飛機起飛時，底下的山脈河流不斷變小，直到那片總是生機盎然的土地被掩埋在云層下，徹底不見，路西加才收回視線，轉(zhuǎn)過了頭。

    像是看出了她要說話，付河握著她的手，將頭朝她靠了靠。

    “我想……以后有時間的話，我可以過來教她們跳舞。”

    “可以啊?！备逗訉β肺骷拥脑挷⒉灰馔猓€立刻幫忙完善她的計劃，“我們的工作時間都比較自由，有空的時候就可以過來住一兩個月，就當度假了。如果你決定了，我在這邊買個房子，以后也不用總住酒店?！?/br>
    平凡的一天，普普通通的對話中，未來好像忽然就有了樣子。路西加覺得心里一直被什么感覺充滿，那感覺給身體帶來的熱度，甚至蓋過了飛機拉高時的轟隆響聲。

    為了去見路西加的父母，付河準備了很多樣禮物?；丶仪耙惶焱砩?，看著付河一樣樣清點著餐桌上的禮品，路西加猶豫地問：“是不是有點夸張了？”

    付河卻笑笑，說：“不夸張，鄭重點好。”

    兩人再次踏上回家鄉(xiāng)的旅途，這次在車上更為緊張的人變成了付河。路西加給mama打了個電話，確認到達的時間，結(jié)束通話后，她忽然想到什么，問付河：“誒？你等會兒見著我mama，是叫裴老師，還是叫阿姨啊？”

    “當然叫阿姨了……”付河用食指敲擊著方向盤，思考，“叫阿姨，以后改口比較順?！?/br>
    沒想到他會從這個角度考慮問題，路西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到了家門口，拎著一堆禮物袋子的人特意撐了撐肩膀，試圖讓自己看上去更加精神。路西加等著付河動作完，才小聲問他：“準備好了嗎？”

    “嗯？”

    被她突然提問，付河沒反應過來。

    路西加從兜里掏出鑰匙，像拿著鈴鐺似地晃了晃：“拜謝師恩?！?/br>
    清脆的響聲，似是時光機的旋鈕在轉(zhuǎn)動。付河怔了怔，低頭，無聲地笑。

    從前的計劃終于成了真，盡管故事發(fā)生的先后順序出了錯，但好在，他們各自去大大的世界繞了一圈，又終于回到了他們最初相遇的地方。

    鎖匙剛一碰撞，大門便被人從里面拉開。

    看見里面站著的滿臉笑意的人，路西加立刻叫了聲：“mama！”

    她的話音落下，隔了半秒都不到，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裴老師好?！?/br>
    路西加因這稱呼而詫異地回了頭，卻只看見一張笑得十分工整的臉。

    裴靜應了付河一聲，招呼他們進門，簡單寒暄了幾句，才一臉奇怪地看向一直在低著頭偷笑的女兒。她以眼神詢問，路西加咬了下嘴唇，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路西加幫著付河把帶來的東西都放到了客廳一角，兩人彎腰湊在一起的時候，她小聲問：“不是說叫‘阿姨’？”

    怎么一聲“裴老師”叫得這么順嘴？

    付河輕咳一聲，掩飾尷尬，解釋說：“沒辦法，大概是……對班主任有著刻在骨子里的尊敬?！?/br>
    為了歡迎他們回家，路尚源和裴靜準備了一大桌子的菜。因為曾經(jīng)的師生關(guān)系，裴靜見著付河倒是親切得很，聊起天來話題也多。路西加特別愛聽他們說一些付河讀書時候的事，每當裴靜回憶起什么，她都要追著問個沒完。

    “那時候我還讓你教過我們班學生跳舞呢，你忘了?。俊?/br>
    “?。俊甭肺骷涌粗犰o，搖搖頭，“什么時候??？”

    “就是他們初三的畢業(yè)晚會啊，當時說晚會的最后一個節(jié)目，要搞一個舞蹈串燒，從一班到八班，每個班都要跳一段集體舞。我們班沒人會跳舞，我就讓你編好了舞過來教的他們?！迸犰o說完，還將手朝路西加那邊一撇，用一副習以為常的語氣補了一句，“你這孩子從小就不記事?！?/br>
    教跳舞？

    聽裴靜這么一說，路西加才終于有了模糊的印象。她迅速轉(zhuǎn)頭，問付河：“你也跟我學了？”

    沒等付河回答，裴靜就先說：“當然了，當時可是我們一個班都跳了。”

    飯后，付河跟路西加一起到廚房刷碗。路西加被他拉到一邊站著，看著水流將碗碟上的油漬沖洗干凈，她還在想著當年練舞的事情。

    “你是不是也不記得了？”她試探地問付河。

    付河看了她一眼，說：“怎么可能？”

    果然，路西加嘆了口氣，記性不好的只有她自己。

    好像嫌她不夠愧疚似的，付河還挑著眉，添油加醋地來了句：“哎，終究是我一個人的回憶啊……”

    “哪有……”路西加嘴硬，“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起來了！我就是在三樓那間大舞蹈教室教的你們，對不對，你們班上還有一個長得特別好看、身體也很軟的女孩子，每次都站在第一排中間的位置。”

    “那我呢？”

    付河突然問。

    “你什么？”

    付河將一個碟子摞到旁邊，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我站在哪里？”

    路西加答不出來，只好可憐巴巴地看著付河，搖了搖頭。

    “倒數(shù)第二排，從左數(shù)第二個。”

    “噢……”路西加想了想，抱怨，“那你應該往前站站，你們班六十多個人呢，我哪能把你們的臉都記住呀？你站在第一排，我肯定就記住你了?！?/br>
    “我也想往前站，其實我一開始就站到了第一排來著，但是我個太高了，他們說我擋著他們，愣把我擠到最后一排去了。”

    憋了一會兒，付河有些無奈地接著說：“那時候我還想過，要不要故意跳錯動作，來吸引你的注意力，因為你每次都會對跳錯的人單獨糾正。但是轉(zhuǎn)念一想……我怕你覺得我太蠢?，F(xiàn)在想想……”

    說到這，付河停住，看向路西加。

    路西加朝他歪了下腦袋：“嗯？”

    “當初如果厚臉皮點、不要總想著給你留個好印象就好了?！?/br>
    他的臉上滿是認真，路西加看了，趕緊說：“沒有，怪我、怪我。不過，雖然我沒記住你，但你們那個舞蹈我還記得呢?！?/br>
    說完，路西加朝后撤了兩步：“我跳給你看?！?/br>
    給沒舞蹈基礎的人編的舞會自然比較簡單，路西加憑著記憶，將舞蹈跳了一遍。雖然她不記事，但她自覺自己記動作還是很厲害的，跳完后，她自信滿滿地問付河：“怎么樣？我是不是基本沒跳錯？”

    付河的臉上有明顯驚喜的神色，他點點頭：“厲害，很完整。不過……你還是漏了個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