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開始涼爽起來，當(dāng)秋風(fēng)送來桂花的清香之時，林氏佳釀已然又是一番模樣。

    后院里釀酒的處所依照上豐村的林宅后屋的布置，搭了個大大的棚子，清洗處，晾曬處，蒸煮處，儲存處，各處劃分清明，后頭幫工之人有條不紊地做著手里的活計，雖忙碌，卻也不顯得慌亂。

    林素兒三姐妹正圍著燒得guntang的灶臺。林素兒與林果兒慢慢往鍋里加著洗凈控干的白米，林芝兒飛快地攪動著鍋里的酸漿。姐妹三人配合得極默契。

    清洗處那頭，王氏領(lǐng)著三四位膀大腰圓的婦人正清洗著新做的大甕，程明與林和安和力抬著從外頭卸下來的糧食。

    整個林家后院，忙得個四腳朝天。

    前些日子，林素兒去問過高寡婦的意思，在鎮(zhèn)上尋了七八個手腳勤快又不多話的婦人來家里做活，最后單請了個做重活的漢子，那人便是程明。

    這般趕工做了七八日，眾人漸漸上了手，林素兒也松了一口氣。

    自從那縣城來的漢子訂酒后，林氏佳釀像是忽然打開了局面訂單紛至。

    若不是臨時多請了人手，林家真要跳腳。

    前天，林素兒如約將那釀好的葡萄酒送到了樊府，樊管事很爽快地結(jié)清了酒水錢，甚至囑咐林素兒有新酒莫要忘了給他送去。林素兒幾次想要將話題引導(dǎo)樊老爺?shù)纳砩?，都是他岔開了。

    雖賣得了銀子，可林素兒最初的目的也未達(dá)到。

    好在她是個豁達(dá)的性子，苦惱一陣就拋在了腦后，家里的一堆事都忙不過來呢。

    且說這日，林家這一茬釀造的酒水都入了壇子密封好，一家人才有功夫坐下來。

    林果兒如今巴拉算盤的功夫在林家無人能及，她嫩白小巧的手指頭飛快地?fù)芘?，最后笑嘻嘻地道，“咱家如今賺了九十多兩銀子，除去今日釀造的這批酒，算上尾賬，一百五十兩銀子就要到手了?！?/br>
    一家人都笑了起來。

    王氏笑道，“咱家如今有這么多銀子，是不是去多買上些田地？”

    林和安顯然有些意動，他捻著煙絲，沉聲道，“等明兒我去劉家莊走走，前些日子就聽人說有人要賣地，也不知道還在不在，”說著，又望向林素兒，“素兒覺得呢？”

    林素兒還未說話，林果兒已道，“買地好是好，只是如今咱家都在鎮(zhèn)上了，這地誰來種啊，就是咱家自己的地都忙不過來了?！?/br>
    林素兒抿著嘴笑，她點了點meimei的頭，“平日里你瞧著是個聰慧的，怎的今日就轉(zhuǎn)不過彎，佃給人家種就行了。”

    林果兒先是眼睛瞪得大大的，隨后猛地跳了起來，夸張地大叫道，“哎呀，那咱家豈不是成了地主了？！好啊好啊，買地買地。”

    她這模樣，便是林芝兒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林東子不明所以，也跟著跳了起來，嘴上念叨著好啊好啊之類的話。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笑鬧中，林素兒掰著手指頭盤算花銷。

    “得留出買糧食買酒壇等物件的本錢，還有東子的病，等得閑了，咱正經(jīng)要好好打聽打聽那傳說中的郎中是不是真那么厲害……”

    她一筆筆數(shù)著，忽然一拍腦袋，哎喲叫了起來。

    林芝兒離得最近，忙拉住她的手道，“怎的了，難道出了什么事？”

    林素兒摸著頭傻笑，問眾人道，“你們覺得咱家如今賃的這院子如何？”

    王氏等人不明所以，卻都點頭稱好。

    “夠?qū)挸?，做什么都方便?！?/br>
    “后頭的廂房挺好的?！?/br>
    “我覺得不差，住得習(xí)慣。”

    “好啊好啊。”

    林素兒就笑瞇瞇地道，“我覺得咱家買地的事都能緩緩，能不能先將這宅子買下來?！?/br>
    眾人一愣，臉上都帶著遲疑。

    “買房子？咱家在上豐村的屋里修整后也挺好的，怎的就要再買個，是不是有點浪費?！?/br>
    王氏不大贊同，她擰著眉搖頭。

    在她的心里，房子夠住了就行，還是置辦田產(chǎn)更好，往后傳給子孫后代也使得。

    林和安沒有說話，他看著林素兒道，“素兒可是有什么打算？”

    林素兒笑著點頭，問道，“若是咱家這宅子租期到了，人家不讓咱接著租了，到時候怎么辦？”

    當(dāng)初簽契約時訂的是租期一年，如今已經(jīng)過了幾個月了，確實需要提前打算。

    林氏佳釀的名聲如今已經(jīng)傳了出去，若是到時因為鋪子不能續(xù)租而要重新找地，那便真比較費事。

    “那便買下來，”林和安道，“呆會我便去與你姑父說說，讓他再做一回中人，價錢上，咱也不讓人家吃虧了?！?/br>
    林果兒眼睛亮亮的，她興奮地拉著林芝兒的胳膊，“大姐，咱們馬上在鎮(zhèn)上有宅子了。”

    林芝兒哭笑不得，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她倒先開心上了。

    “也不知道人家樂不樂意賣，”林和安有些擔(dān)憂地道，“若是不肯，那就麻煩了。”

    林素兒笑了笑沒說話，什么東西總有價值，只要人家要，只要她們有。

    一家人樂顛顛規(guī)劃著將來，只到了下午未時末，一個驚人的消息炸在了林家眾人頭頂。

    “小石頭，你真未聽錯，那屠家酒坊真的要頂不住了？”

    林果兒雙眼放光地拉住小石頭的胳膊，“要是真的，那可是大快人心，惡有惡報?！?/br>
    王氏等人也期盼地看著小石頭，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是真的，”小石頭嘿嘿笑著道，“今日我去酒坊那條巷子就聽人說了，屠家如今殘的殘，死的死，眼看著家中先后出事，屠家原先得罪的人就都圍攏了上來，鎮(zhèn)上的幫閑，生意上的對手，都趁機發(fā)難了……”

    林素兒含笑聽著，心中一陣歡喜，屠家也不過如此！

    上輩子她畏之如洪水猛獸的人也是可以打敗的。她像是終于搬空了壓在胸口的一塊巨石，整個人都輕松起來，自此，她對未來更有信心，便是大條如林果兒也發(fā)現(xiàn)她的變化，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

    此時，她靜靜聽著小石頭說著屠家之事，心中忽而閃過一個念頭。

    第127章 墻倒眾人推

    林素兒轉(zhuǎn)動著眸子，走到小石頭跟前問道，“你是說如今屠家被要債的堵上了門了？”

    小石頭連連點頭，眼里滿是幸災(zāi)樂禍，“我聽人說那屠家原先釀酒的米糧都是賒賬，前些日子也不知怎的，好好的幾十壇酒忽然就酸了，這些日子生意又不大好，已經(jīng)囤積的酒水也沒有人上門買?！?/br>
    “再加上每日都有幾個鎮(zhèn)上的閑漢去屠家酒肆搗亂，眼看著就要撐不下去了，那賒賬的就都上了門，說是欠了幾百兩沒有結(jié)賬，債主揚言說三日之內(nèi)必須要結(jié)清貨款，不然就告官?！?/br>
    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

    人家債主這般做也無可厚非，墻倒眾人推，古今亙古不變。

    王氏唏噓，“屠家家大業(yè)大，沒想到說倒就倒，可見這富貴也像那戲文里唱的，不過是過眼云煙，咱們啊，好生過日子才是正經(jīng)?！?/br>
    林芝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鄭重地點頭。

    林和安摸著東子的頭沒有說話。

    林素兒卻是哂然一笑，成王敗寇罷了。

    只是——

    她目光微閃，忽而問出了令眾人都摸不著頭腦的話。

    “小石頭，屠家如今是不是已經(jīng)有買家上門了？”

    屠家酒坊占地雖不算大，但釀酒卻是一應(yīng)俱全。

    “素兒姐怎么知道，”小石頭瞪著眼，嘖嘖兩聲道，“去了兩三撥人，好像都被屠家婆娘打了出來，不過，只怕也撐不了多久了，后日就是最后期限。”

    林素兒瞇起了眼，若是——

    她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轉(zhuǎn)而問林果兒，“果兒，咱家如今攏共有多少現(xiàn)銀，全部都算在一起，”她重重咬了“一起”倆字，目光灼灼如炬。

    “做，做什么，”林果兒像是被她二姐眼中的灼熱所懾，她有些結(jié)巴地道，“不，不是都算了，這幾個月大概賺了百來兩銀子，算上村里的，也不到兩百兩。”

    “素兒要做什么？”林和安心中有了猜測，他看著這個主意一日比一日大的女兒道，“咱家只怕是吃不下那——”

    “爹，”林素兒笑瞇瞇地道，“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再說了，這屠家倒霉了，咱伸伸腿又如何，至少痛快了。”

    林和安還要說什么，林果兒卻已經(jīng)一蹦老高，她聽明白了，她二姐這是要干票大的。

    干唄！

    她咧著嘴道，“二姐，要做什么，你吩咐我就是，”一邊說著話，一邊擼起袖子。

    林素兒一陣好笑，“又不是去打架，咱們啊，先去打聽情形，人么，總要到最后一刻才會死心，那屠家，肯定要垂死掙扎一番?！?/br>
    她眼中閃著火熱的光，面上卻一派風(fēng)輕云淡。

    王氏動了動嘴唇，終未說話，目光卻落在林和安身上。

    林和安緊鎖眉頭，思量了片刻，“那便先去打聽那屠家酒肆作價多少吧，能不能成再說?！?/br>
    林素兒點頭，“咱們做兩手準(zhǔn)備，等會我先去姑父家，與他老人家商議，爹娘在家中將所有的銀錢理理……”

    她安排好要準(zhǔn)備之事，這才安心地出了門。

    林素兒與黃日出商議了一番如何與屠家周旋，兩人對吞并屠家酒肆有一個共識，那便是，最后期限再去與屠家交涉。

    二人打聽過，屠家如今確實是強弩之末，不說酒坊賒欠的米糧等釀酒的原料銀錢，那屠海似乎在鎮(zhèn)上的賭坊也欠了不少賭債。

    幾家債主輪番上陣，同行自然也有動了念頭的，可價錢么，最高的也不過幾十兩。

    屠老賴經(jīng)營酒坊好些年，哪里肯賤賣，這幾日四處周旋，也不過惹得人看笑話罷了。

    且說林素兒安心在鋪子后院研究新品種，順帶聽耳報神林果兒送來屠家的最新消息，悠悠閑閑就到了最后一日。

    天才蒙蒙亮，林素兒心中有事睡不著，她索性爬起來去后院存放酒水的庫房里走了一圈，又給那頭黑驢喂了些草料，等到一家人都起床了，忙碌一番這才慢吞吞地準(zhǔn)備出門。

    林果兒拉住她一頓好瞧，給她二姐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塵，又細(xì)細(xì)撫平了衣裙，這才笑嘻嘻道，“去吧，去吧，今天我起來就聽到有喜鵲在叫，肯定是要有好消息的?！?/br>
    林芝兒抿著嘴笑，她將才繡好的帕子遞給meimei，“帶上吧，姑娘家連個像樣的帕子也沒有，沒得讓人笑話?！?/br>
    林素兒嘿嘿笑著收了，稱贊了幾句大姐手巧之類的話。

    自從林芝兒回了娘家，她們姐弟幾個屋里有人收拾了不說，幾人都有新衣穿了。

    以前在老宅的時候，長房賺的錢都要上繳，別說新衣，就是吃飽都難，如今雖說條件好了，可王氏要cao心的事太多，還真沒顧得上。

    “大姐偏心，我也要，”林果兒鼓著腮幫子不滿道，“我也沒有，我也是姑娘家。”

    她的話才說完，林東子也跟著嘟囔著學(xu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