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絞盡腦汁試圖把晏隨從里面摘出來，于是開始大包大攬——

    “我那會兒特別討厭你jiejie，特別討厭你們一家人，覺得你們都是來我家騙吃騙喝的，還想讓晏隨去調(diào)查你?！?/br>
    “本來晏隨根本不可能搭理我的，但、但我當(dāng)時故意添油加醋抹黑你們一家人，把你們說成了好吃懶做的寄生蟲……”

    霍舟絮絮叨叨的：“還有就是吧，我媽一直對晏隨特別好，比我這個親兒子還好，他、他當(dāng)時也是擔(dān)心我媽被你們姐妹倆騙了，所以才故意接近你的?！?/br>
    總而言之，霍舟下結(jié)論：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br>
    可霍舟每多說一句，單茶的心便更往下墜一分。

    原來真相是這樣。

    是呀，當(dāng)初在十三中時，晏隨那樣的風(fēng)云人物，三番五次替平平不起眼的她解圍，怎么可能是單純的善心和巧合？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

    從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晏隨一直都在老宅子里陪著晏爺爺。

    晏隨也將除夕夜時晏明達給他的那一紙信托協(xié)議給爺爺看了。

    那份離岸信托合同是兩年前簽訂的，晏明達現(xiàn)在突然將信托協(xié)議的事情告訴大兒子，背后的用意可想而知。

    在官場浮沉二十年的晏明達，現(xiàn)在在對著晏隨交底。

    他不但是對晏隨交底，還連帶著將年幼的陽陽一起托付給了晏隨。

    再聯(lián)想到今年春節(jié)，晏明達和盛晴那副愁云慘淡的模樣，但凡晏隨不是傻子，也能猜到是他們倆出事了。

    更確切的說，他們倆即將要出事。

    盡管晏隨并不清楚晏明達這些年來的為官手段，可從小長在這個圈子里，晏隨心里清楚，那些后來出了事的長輩們，每一個，幾乎是每一個，在出事前就早有預(yù)感。

    從前晏隨不懂這樣的感覺。

    可臨到現(xiàn)在，他突然明白了，這種感覺就像是，空中慢慢鋪灑開一張巨大的網(wǎng)，而身處其中的人眼睜睜地看著頭頂上的網(wǎng)一寸寸落下，卻無處可逃，也無能為力。

    盡管晏隨對晏明達沒有多余的感情，可大約是骨rou相連，他竟能體察到幾分晏明達此刻的心境。

    絕望，窒息。

    晏爺爺并沒有太驚訝。

    老人家的眉頭緊緊鎖著，沉聲道：“我早說過，他們倆這樣，出亂子是早晚的事。”

    “他們倆”，指的自然是晏明達和盛晴。

    如果再寬泛些，還有盛晴的娘家，那個前幾年風(fēng)光無限的盛家。

    不然晏明達沒必要撇開盛家，將陽陽托付給才滿十八歲的大兒子。

    倒是應(yīng)了那一句：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晏爺爺?shù)拿夹木o縮，“不用管他們，我也管不住他們……由他們?nèi)グ??！?/br>
    老人家重新看向晏隨拿來的那份離岸信托協(xié)議。

    信托合同上的那串本金數(shù)字令人咂舌，巨額的財富都濃縮為這一串?dāng)?shù)字。

    晏隨看向面前的老人家，聲音里有少見的遲疑：“爺爺，我……應(yīng)該怎么做？”

    晏爺爺沉聲道：“那是離岸信托，里面的錢誰都拿不走，就是你和陽陽的，除了你們，沒人能動這筆錢。你清楚這是什么意思嗎？”

    晏隨當(dāng)然清楚。

    他還清楚，以晏明達和盛晴明面上的合法收入，十輩子都賺不到那串本金數(shù)字的零頭。

    這筆錢的來源，不言自明。

    晏爺爺直視著晏隨。

    老人家記得這個孫子還在襁褓中時的光景，如今已經(jīng)長成大人了。

    他嘆口氣，然后沉聲道：“你應(yīng)該知道，你爸爸把這份協(xié)議給你的意思。”

    晏隨面無表情，利落的下頜線緊繃著。

    良久，少年的喉頭上下滾動幾下，“我知道。”

    美本申請已經(jīng)陸續(xù)放榜，晏隨如愿收到了offer。

    他想讀的大學(xué)專業(yè)是物理，申請的學(xué)校不多，只有三所：麻省理工、加州理工和伯克利。

    申三中三，其中兩所的offer帶獎。

    只是眼下山雨欲來的氣氛，讓晏隨沒有半點心情慶祝。

    晏隨知道，按照晏明達的設(shè)想，他應(yīng)該高中畢業(yè)后立刻出國，帶上陽陽一起，從此去國離家，再也不回到這片土地上來。

    有那筆信托，他們兄弟倆不會有任何后顧之憂，可以盡情享受人生。

    這是一個父親能為兒子安排的最好最順?biāo)斓囊粭l康莊大道。

    可晏隨知道，這是不對的。

    盡管信托合同上的那串?dāng)?shù)字無比炫目、無比誘人。

    晏爺爺無聲地嘆了口氣，然后道：

    “開開，你已經(jīng)滿十八歲了。該怎么做，要你自己做決定，我沒有資格幫你選。”

    “爺爺不會用大仁大義來要求你，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選?！?/br>
    “只有走自己選的路，你將來才不會后悔。”

    ***

    從爺爺房間里出來后，晏隨回到自己房間里。

    陽陽就躺在他的床上，小家伙這會兒攥著拳頭，睡得香噴噴美滋滋，rou嘟嘟的臉蛋散發(fā)著一陣奶味。

    一整個星期小家伙都纏在他身邊，他沒趕他走，小家伙便越發(fā)得寸進尺，如今已經(jīng)認他的床了。

    晏隨覺得心里很亂，他需要讓自己靜下來。

    他拿出手機，撥了單茶的電話。

    小姑娘總是波瀾不驚，從不大喜大悲，仿佛沒有什么事情能嚇著她。

    雖然知道她這樣是遵照醫(yī)囑，可晏隨每每和她講上幾句話，都會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電話接通，手機聽筒里傳來單茶的聲音，“喂?！?/br>
    “到學(xué)校宿舍了嗎？我今天抽不開身，所以讓霍舟去接你了?！?/br>
    “嗯，已經(jīng)到了?！?/br>
    “我給你打包的那些東西，你帶回去給你爺爺了嗎？”

    臨行前，晏隨買了幾樣禮物，一同打包進小姑娘的行李箱里，讓她帶回去孝敬爺爺。

    “帶了，爺爺很喜歡?！?/br>
    “噢？”晏隨輕笑，又問，“那你是怎么和爺爺說的？”

    單茶的聲音很輕：“就是你教我的那樣，用學(xué)校發(fā)的獎學(xué)金買的。”

    其實學(xué)校的獎學(xué)金并沒有那么多。

    還好爺爺既不知道學(xué)校的獎學(xué)金數(shù)額，也不清楚禮物的價格，還真以為這是她用獎學(xué)金買回來的禮物。

    晏隨真聰明啊，不過一個小小的善意謊言，就能讓爺爺那么高興，哄得爺爺對她的氣消了大半。

    晏隨不是今天才變得這么聰明的。

    兩年前的晏隨，也這么聰明，一個小小的伎倆，就讓她對他感恩戴德，喜歡他的一顆心柔軟得稀巴爛。

    明明隔了兩年半的時光，可單茶還是無比清晰地回憶起了那次月考時的情形。

    考試前，陳開宇找到她們班上，惡狠狠地威脅她、要她配合他作弊，不然有她好看。

    在考場里，她專心做著試卷，后座的陳開宇用腳尖踢著她的凳子，一下一下的，越來越重。

    她忍不住抬起椅子往前挪，卻被陳開宇趁機一腳踹到在地上。

    她的半邊身子都狠狠蹭在了教室的水泥地上，手心被磨破，生出鈍鈍的疼痛來。

    考試結(jié)束后，因為她的“不配合”，陳開宇狠狠拽著她的頭發(fā)放狠話。

    男生的力氣很大，她痛極了，痛得頭皮仿佛都要被掀起來一般。

    等單茶回到家，脫下長袖外衣，才發(fā)現(xiàn)先前摔倒時蹭到的那半邊手臂都變得又青又紫。

    她沒敢告訴爺爺，沒有告訴任何人。

    可當(dāng)時她真的很疼啊，躲在被子里忍著眼淚，生怕被爺爺聽見抽泣聲。

    晏隨知道她當(dāng)時那么疼嗎？

    他那么聰明，肯定是知道的，對不對？

    他明知道她會疼啊，明知道她會很疼很疼，可他為什么還要故意讓人來欺負她啊？

    第41章

    春節(jié)假期過后, 省實驗的學(xué)生們陸續(xù)返校。

    這個時間點上，絕大多數(shù)美國大學(xué)已經(jīng)放榜了，因此哪怕是不出國的同學(xué)們, 也都在討論著錄取情況——

    “國際部ib那邊今年拉胯了, 錄取結(jié)果聽說不太行，一大把wl?！?/br>
    “誰讓他們之前為了賺錢瞎擴招啊，活該?！?/br>
    “不過我聽陳老師說, 今年本部的結(jié)果倒是不錯。尤其是隨哥，哈哈?！?/br>
    “誒對, 祖宗之前不就申了三個學(xué)校嗎？要不要這么自信??？”

    比起高考這種簡單粗暴按照分數(shù)錄取的制度，美本申請頗有幾分玄學(xué)的意味, 沒人能保證自己一定能申請上哪所學(xué)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