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高，還坐在馬背上，光打在他臂膀上，映得又寬又大。

    仿佛他立在兒，就是大辛的天。

    現(xiàn)在這座天要倒了。

    法怨恨，他已經(jīng)堅持夠久了，仗一開始打，百姓以為大辛要立刻拱手相讓，事實上，他掏空似的抵了小幾個月，如今難民大半南下，他已經(jīng)盡最大力減少了傷亡。

    大辛的命數(shù)盡了，這怨不得別人。

    雪郁望著云康，馬背上的男人也在回望他，整整一個冬下來，他們見面的次數(shù)屈指數(shù)，而每一次見面極為倉促，前幾次，在宮殿門口匆匆道別。

    這一次，在亂作一團的皇城，有人摔倒了爬起來，有人嘴里念念叨叨地大辛要亡，有人拼命地在包袱里塞銀子、手鐲，更多人在往外逃。

    兵荒馬亂，男人嘴巴動了，他：“雪郁，別愣著?！?/br>
    “走。”

    天他機會把話完，今后怕是也機會了，天他是想和雪郁。

    如這場仗敗了，你就回嵐水山吧。

    這場冬過后就是初春了，往后的日子里，一定要安常履順，歲歲平安。

    ……

    卓軍馬上就要打進城里，隔著座城，仿佛能看到戰(zhàn)火。

    雪郁不知誰拉了一把，本推半就地上了馬車，身邊又跟著上來了幾個人，幾乎是尖叫著讓人快走，叫聲尖銳得雪郁心慌，胸口涌上股淤滯的氣。

    他全程懵亂，現(xiàn)在還不明白要去哪兒，但他很明白的是。

    長南的雪，大概是不能一起看了。

    第62章 后院里飼養(yǎng)的鮫人（完）心中道義

    一夜之間仿佛入了深冬。

    因為逃得倉促,  沒有人帶了湯婆子，車上的人都凍得牙齒打顫，一般的寂靜下，似乎連咯吱咯吱的摩擦聲都聽到。

    雪郁想拂起簾子看一眼外面的慘境,  手都伸上去了,  卻沒有勇氣,  他咬了口嘴里的rou，想穩(wěn)住快跳出喉嚨的臟,  就在這時,  他聽到外面響起一聲高昂的馬咴叫。

    “是岑侍衛(wèi)。”

    “岑侍衛(wèi)怎么在這兒？”

    雪郁愣愣地抿了下唇，還沒探頭看，馬夫停了下來，然后簾子揚起，他被一大掌攏住,  隨那手的拉抱,  轉(zhuǎn)眼他從馬車到了另一匹馬背上。

    微濕的睫毛一顫，雪郁不解地叫了聲：“岑歸暄？”

    懷是軟溫的觸感，低頭是涔汗、幾許鬢發(fā)黏連的小臉,  岑歸暄現(xiàn)在靠近雪郁還會面紅耳熱，可當(dāng)下也讓它紅、熱,  他說：“抱歉，你要和我去一個地方?！?/br>
    從戰(zhàn)場趕回來的男人同樣飽經(jīng)風(fēng)霜,  一身甲胄沉冷，嵌濕漉漉的血,  開口時，聲音也不復(fù)以般干凈。

    雪郁沒有掙扎，問：“去哪？”

    岑歸暄：“大牢?！?/br>
    雪郁以為聽錯了,  可他看男人神色認真，有些傻住了：“……你要把我關(guān)起來？”

    “不是?！?/br>
    岑歸暄急忙否認，他握韁繩，目光嚴(yán)格定在方，似乎這樣，就不會被鮫人擾亂神，他解釋道：“去嵐水山要經(jīng)過關(guān)頭，如今聯(lián)軍圍了大辛，關(guān)頭都是他們的人，連蒼蠅都飛不出去，想走，必須要拿到通關(guān)牒?！?/br>
    “現(xiàn)在身上找到通關(guān)牒的，有牢里的婁青丞?！?/br>
    雪郁看了眼周遭急掠的景物，猶豫說：“可去大牢不是這條路?！?/br>
    岑歸暄喉頭一滾，吞下腥味的呼吸：“是這條路，陛下怕京中還有未除的亂黨，靠城防圖把人救走，所以沒把婁青丞送去京中大牢，而是關(guān)到了一個小縣城的牢里。”

    雪郁低低嗯了聲：“知道了……你不酸嗎？”

    男人微頓：“什么？”

    雪郁眼睛低了下。

    目光落定在腰兩側(cè)隔得遠的兩手臂上，仿佛碰到他會怎么樣似的，男人手肘抬了極遠，即便是甩韁繩，也碰不到他一點點膚rou。

    紅意蔓上脖頸，幸好被凝固的血水覆蓋住了，旁人看不出端倪，男人抿住唇角，像是紅熱的木頭，低聲道：“不酸?！?/br>
    原本以為經(jīng)此一會好轉(zhuǎn)的。

    但幾十沒見了，他好像還是奇怪。

    雪郁頭有事，點點頭，沒有再管岑歸暄，然也沒有注意到他的走神。

    去大牢的路上有多難，摩肩擦踵，馬好不容易才找到條可以走的路，等到了門口，雪郁發(fā)現(xiàn)牢里除了被關(guān)押的囚犯，看押的獄卒都趕逃命去了。

    牢里空蕩無聲，雪郁走進去時帶起了清晰的腳步聲，他臉白白地看那些目光突然迸發(fā)出炙熱，伸出手來想抓他衣角的烏黑囚犯，訥訥問：“……婁青丞真的在這里？”

    岑歸暄站在雪郁旁邊，替他擋，用劍柄撥開一手，低聲說：“在，他被關(guān)在最后一間。”

    聞言，雪郁喉嚨咽了咽，跟男人一起走到最末端，然后他看到了婁青丞。

    陰森森的單人獄間里，婁青丞屈膝坐在干巴巴的茅草上，一手搭膝蓋骨，微微垂頭，凌亂的黑發(fā)下是一張冰冷至極的臉，他旁邊是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娘埐撕退?/br>
    “裴雪郁？”聽到聲音，婁青丞抬起了頭，在見到雪郁后，表情古怪了一瞬，冷冷道：“你來做什么？”

    好像沒

    看到岑歸暄一般，他注意力在雪郁身上。

    雪郁抿抿唇，小聲道：“……你身上有沒有通關(guān)牒？”

    婁青丞想了一秒，就明白他要這個的目的，頓時怒不可遏：“我憑什么給你？給了你，讓你和這個新泡上的小白臉雙宿雙飛？”

    “……”岑歸暄怔了怔，飛速看了眼身旁的雪郁，脖頸上的紅再也藏不住，他到底聽不得污言穢語，一板一眼地對婁青丞說：“慎言?！?/br>
    婁青丞氣得臉鐵青，腦子里什么涵養(yǎng)都跑沒了：“慎個屁的言，你是什么東西?！?/br>
    和裴雪郁一起來問他要逃命書，還讓他慎言？怎么不去？

    雪郁皺眉道：“說臟話……”

    那一刻，婁青丞看替人出頭的雪郁，想沖出去把那張小臉捏紅的都有，他幾近是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以不是說我什么樣子你都喜歡？怎么，我說他兩句你就疼了？”

    雪郁不懂他之都說那么明白了，婁青丞現(xiàn)在還一口一個喜歡掛在嘴邊：“以是以，現(xiàn)在不喜歡了?！?/br>
    婁青丞咬住后牙，竭力忍住奇怪的情緒，他一字一頓道：“裴雪郁，你真是好樣的，來問我要東西，就這么跟我說話？”

    雪郁仰起頭：“那你想我怎么說？”

    白白軟軟的臉抬一點弧度，眼里如有水光，趕路趕久了，下巴上有點灰，看起來乖乖的、和這里格格不入的一個人，人在這牢里待個十八，他待一都可不行。

    婁青丞臉色又怪異了一陣，他過頭，語氣不明：“我說了，你要和我重新在一起我就不計較以的事，到時候你想要什么，都給你?！?/br>
    雪郁：“……”

    覺得從他這里是要不到通關(guān)牒了，雪郁抿唇，對岑歸暄說：“我們走吧?！?/br>
    不回嵐水山也可以，因為他不會永遠待在這里，就算要不到也沒關(guān)系。

    牢里一股悶悶的潮氣，待不舒服，雪郁沒再看婁青丞，轉(zhuǎn)身想往出走，腳還沒抬，身后傳來快把牙根咬爛的聲音：“站住?！?/br>
    頭都沒轉(zhuǎn)，一紙書扔了出來，跌到腳邊。

    婁青丞臉色差到家了，冷聲道：“拿東西走，以后出現(xiàn)在我眼?！?/br>
    雪郁愣了愣，撿起通關(guān)牒，忽然想到什么：“謝謝……那你呢？”

    婁青丞冷臉，本來懶得理他，可嘴巴顧地回：“用不你cao，我不用那個也出關(guān)?！?/br>
    雪郁信了，又小聲說了句謝謝，捏緊牒，往牢外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頭問：“……婁青丞，你為什么要來京城做這個？”

    男人眼底明顯地露出一抹恨意，冷笑說：“你沒聽說嗎，那個被帝抓來行jian的鮫人，就是我母親，你說我為什么？”

    雪郁沒再說話了，他撿起地上獄卒落下的鑰匙串，給婁青丞解了鎖，這才和岑歸暄一起出了大牢。

    岑歸暄話不多說，把雪郁帶上馬，夾緊馬腹便往邊關(guān)跑。

    邊關(guān)處，幾名卓軍輪流看守，岑歸暄下了馬，把通關(guān)牒和一袋銀子塞給雪郁，悶聲說：“對不起，我不送你去嵐水山了，我還要回去……出了關(guān)外便有馬車，你拿這些銀子讓他送你去嵐水山即可?！?/br>
    雪郁皺緊眉：“一定要回去嗎？”

    現(xiàn)在局勢有多不樂觀誰都清楚，這一回去，可以說是九一生。

    岑歸暄點頭道：“是，我必須回去。”

    為了子，也為了中道義。

    雪郁低下頭，有點不知所措。

    明明、可以不是這樣的結(jié)局的。

    岑歸暄最后和雪郁道了聲保重，深深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馬，馬蹄

    踏過，灰塵高高揚起，快，男人消失在了遠處，他來的時候無聲無息，走的時候也一樣。

    雪郁收回目光，握緊牒看了眼邊關(guān)的守衛(wèi)，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出去，腦中許久未出現(xiàn)的系統(tǒng)忽然出聲道：【檢測到主角攻受有一方亡，宿主即將脫離世界?！?/br>
    雪郁一震：“……亡？”

    ……岑歸暄剛才才走，所以是云康？劇情怎么會錯到連主要人物都會？

    系統(tǒng)道：【是，出現(xiàn)了意外?！?/br>
    雪郁睫毛輕顫，脫離世界的程序快啟動，他已經(jīng)隱隱泛起每次脫離都會有的強烈眩暈感，他晃了晃腦袋，打起精神問道：“什么意外？”

    在視線被強烈白光糊住的一秒，他聽到系統(tǒng)不帶感情的電子音：【我清點世界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冊子，上報了主系統(tǒng)，然后他們告訴我，有人強行闖進了世界?！?/br>
    【現(xiàn)在還沒抓到那個人，不知道他的年齡、相貌、身份，清楚一點?！?/br>
    【他的目的可是，讓每個世界的主角攻受消失?！?/br>
    ……

    岑歸暄趕回了戰(zhàn)場，但已經(jīng)遲了。

    遍地是涼透的尸骨。

    還有一小撥人在負隅頑抗，但在人數(shù)龐大的敵軍面，他們的抗?fàn)庯@得毫無意義，劍鋒從胸穿過，那士卒吐咕嚕嚕的血水，含糊不清地跟他說：“岑將軍，快跑——”

    可終究是沒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