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頭簡單說了個開場白，就出去拿水壺給他們倒水。

    雪郁從這句話里聽出了獵犬主人的身份，秦?zé)顏聿涣?，顧越擇和林白悅都在，那就只剩下巫師許景和了。

    剛想到這，背靠墻的許景和若有所思看向雪郁，“小蝦米？今早我也看見他了，叫他他不理我，你叫他他也不理你，我看不是什么蝦米，是小啞巴……”

    沒說完，他的腳就被獵犬咬了一口：“嘶?！?/br>
    咬得不深，大概只留了個印，許景和沒當(dāng)回事。

    他見角落里的人還是低著腦袋，仿佛沒聽到他說話，心里沒來由不太爽利，這是第二回 了，是真啞巴，還是就不想理他？

    許景和正要再開口說句什么：“嘶?！?/br>
    他警告性看了眼獵犬，往日相當(dāng)順從的狗，這時造反似的又咬了他一下：“嘶?！?/br>
    “柴米，你老咬我干什么？你和我一伙還是和他一伙，他喂的你rou？”

    柴米哼哧著氣，甩頭朝角落走去，一直走到雪郁腳邊趴下。

    雪郁忍不住摸了它一把。

    細(xì)秀的指節(jié)從毛發(fā)間穿過，被黑毛襯得手更白，每根都像玉雕成似的，許景和擰眉，盯著那指尖表情頓了頓。

    他沒有再說話的機(jī)會，周老頭在這時走了進(jìn)來，匆匆給幾個人都倒了杯水，卻給雪郁開小灶似的拿了杯果汁，接著就開始了開會內(nèi)容。

    “我是在一周前發(fā)現(xiàn)的，林子里出現(xiàn)了過量的捕獵夾，還有一些用草掩飾的陷阱，白天你們都在，既然都沒看見他，那他應(yīng)該就是在晚上偷偷上山的?！?/br>
    “我一個老頭子熬不了夜，只能拜托你們了，你們商量一下哪種守夜方式比較合適？”

    “當(dāng)然，不是做白工，等抓到那該死的偷獵者，我會給你們銀幣作為報答?！?/br>
    ……

    鑒于幾人都很配合，守夜順序馬上就敲定下來，許景和是第一個，顧越擇第二，秦?zé)?、林白悅、寧堯輪流?/br>
    會議開完，周老頭還想留幾人吃飯，雪郁怕都怕死了，這一場會開了二十分鐘，他感覺顧越擇就看了他二十分鐘，還是那種直勾勾、默不作聲的看。

    他不想留。

    趁其他人沒注意，仰頭眼巴巴道：“寧堯，我想回去了……”

    分明是秋天，那張臉卻有很多汗，嘴巴被反復(fù)抿磨變得很紅，寧堯垂眼看他，沒有回話。

    他能感覺到雪郁進(jìn)來后狀態(tài)就全然改變，時不時扶著帽檐，很怕被別人看到，會議開到最后，精神已然到了緊繃的狀態(tài)，必須要調(diào)整和恢復(fù)。

    他第一次見到雪郁這個樣子，是在他昨天磨刀的時候。

    難道不止他，雪郁還招惹了別人？

    他無法確定，他和其他幾個獵人的關(guān)系都止步于點頭之交，沒有更近一步的交集，自然不知道他們是本身就在貧民窟，還是和他一樣被趕來這里的。

    周老頭已經(jīng)在外面催了，“快來，都做好飯了?！?/br>
    顧越擇在走出偏房時目光偏移了下。

    雪郁馬上低頭，手指攥緊，抓皺寧堯的衣角：“你想留在這里吃飯的話，我自己回去吧，我有點困，很想睡覺……”

    他是真的待不下去，見寧堯沉默不語地走神，不得不晃了晃揪著的衣角：“寧

    堯？”

    寧堯輕嗯，不知有意無意，微微側(cè)身擋住了顧越擇投來的視線：“走吧。”

    和周老頭說了一聲，寧堯便帶著雪郁往回的路上走，離周老頭家遠(yuǎn)了些，雪郁臉上才有了點恢復(fù)過來的氣血。

    走到半途，寧堯遇見熟人，對方有活要找他干，并出了不少的價錢。

    寧堯沒立即答應(yīng)，他低下頭問雪郁：“認(rèn)得回去的路嗎？”

    雪郁點頭，讓他放心：“認(rèn)得，我能自己回去的。”

    山中地形復(fù)雜，還有一些常見的獵人陷阱，寧堯大致和雪郁說了幾個需要注意的，讓雪郁重述了遍，沒有出錯才跟著那人離開。

    雪郁在原地休整了下，把戴久的斗笠稍微抬起一點，讓山風(fēng)吹進(jìn)來，散一散頭發(fā)邊上出的汗。

    他仰起腦袋看，天色陰沉沉，似乎即將要下雨，怕再耽擱一會兒會淋雨，雪郁加快了點腳步。

    沒走兩步，有人從后面輕松走到他旁邊，低沉聲音擴(kuò)散下來：“怎么就你一個？”

    雪郁沒有抬頭，從這聲音就聽出是林白悅，他不是在周叔家里吃飯嗎，為什么出來了？

    雪郁慢慢扇動了下睫毛，抬眼看了他一下，回答道：“寧堯去干活了?！?/br>
    林白悅跟雪郁是同一條路，他邊走邊用余光看身邊的人。

    走了一會兒，突然問：“你怕我？”

    冷不丁聽到這句話，雪郁有點懵地看向他。

    林白悅咧著唇角，表情混而不正經(jīng)，“你這么早走，難道不就是怕看到我嗎？”

    不止，還有好多，但雪郁懶得多解釋，說多了與之而來的問題也會變多，他不想惹麻煩，就低頭看著路面：“嗯?！?/br>
    林白悅：“……”

    他沒料到雪郁回答這么爽快，如果真的怕他，不應(yīng)該說好話？

    林白悅張了張嘴，剛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天邊忽然轟隆一聲，閃電撕裂一塊口子，狂風(fēng)驟起。

    山雨來得非常突然，雪郁眨著眼睛反應(yīng)過來的那秒，身上衣服已經(jīng)濕了個透，還是林白悅拎著他的腕骨把他拉著走了四五分鐘，躲進(jìn)一個山洞里。

    林白悅渾身也被澆了個徹底，他輕嘖一聲，從隨帶籮筐里拿出一件衣服，利落脫下身上那件，把干凈的換上。

    脫褲子的時候，雪郁別過了眼，他沒在意，換完就走到雪郁身邊：“下雨了你怎么傻在那不動，不會跑??？”

    雪郁半垂著眼睛，聲音模糊不清：“我沒反應(yīng)過來……”

    因為下得太快了，一開始他戴著斗笠沒有感覺到，后來有風(fēng)吹著雨傾斜過來，才把他弄濕。

    不過他即使從里到外都有成分復(fù)雜的雨水，身上的味道還是很好聞，香香的，以前林白悅還真沒注意過這點。

    林白悅將手里東西遞過去：“去把衣服換了?！?/br>
    雪郁瞇掉眼角的水，白著臉下意識抓住那樣?xùn)|西，定睛一看：“你怎么有衣服？”

    林白悅簡單解釋：“還是幫忙搬貨給的?！?/br>
    秋天淋雨很冷，雪郁這樣的身子骨確實受不了，回去大概要喝好幾碗熱粥補(bǔ)一補(bǔ)，他小聲和林白悅道謝，就拿著衣服想換。

    手指剛捏住衣角，他又抿著嘴巴看了眼林白悅。

    林白悅被他用那樣的眼神看了幾秒，瞬間理解其義，他吊著眉梢轉(zhuǎn)過頭，“我不看，趕緊換吧?！?/br>
    也是奇怪。

    在富人城攔住他，言語放浪形骸，說想和他隨便去哪兒**一刻的人，現(xiàn)在失了憶，變得連別人看一下都不行。

    不過他也沒想看，會有人對仇人感興趣嗎？

    林白悅不知道別人，至少他不是那樣的神經(jīng)病。

    雪郁見男人轉(zhuǎn)頭看山外，翕動著眼睫換下衣服，他身上

    狼藉得一塌糊涂，很軟的身體全是雨水。

    換完衣服，他捏住褲邊往下脫，一條面團(tuán)白似的長腿剛從一邊伸出來，他警覺地忽然察覺到什么，扭過頭去。

    林白悅真不是故意看，他只是覺得換太久了，想看看好了沒。

    但這一看，他腦袋忽地脹了脹，看著背對他彎著腰的人，一句“你換好沒”，變成：

    “你那里流水了……”

    第115章 間歇性失憶癥（6）

    就六個字。

    這六個字從嘴里說出來, 不僅讓雪郁腦瓜子迷瞪瞪地、嗖一下把褲子重穿回去，也讓林白悅為自己驚世駭俗的一句話愣了愣，“我是說, 雨水?！?/br>
    當(dāng)然是雨水。

    不然還能是什么水？

    雪郁對他多此一舉的補(bǔ)充感到費解。

    林白悅懷疑自己是大中午喝高了, 話是越描越黑, 他不得不皺緊眉繃硬表情，做出一副道德水準(zhǔn)極高的模樣。

    “你沒擦干凈就穿，和穿濕的有什么兩樣？”

    雪郁嘴巴被咬得輕陷，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走出來, 睫毛和緊蜷的指尖都在細(xì)抖，他倒不是多怕被人看, 更何況還是一個討厭他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的人。

    只是那句話也太嚇人了。

    他背對著男人，沒勇氣轉(zhuǎn)過臉去：“你說的不看……”

    林白悅用舌頭撞了撞腮邊, 瞇眼道：“我是說了不看, 但你換的太慢了，以為你尺寸不合適, 行了, 我不看, 你趕緊?！?/br>
    就算林白悅不催，雪郁也想快點把黏糊糊的褲子脫下來，他聽見這句, 微微偏過頭，看見男人真的規(guī)規(guī)矩矩看著洞口外, 抓緊時間換上新的。

    “換好了？”

    “嗯……”

    林白悅這才動了動僵直的脖子, 就見雪郁坐在了一塊石頭上, 離他十萬八千里遠(yuǎn)。

    “……”

    這算怎么回事。

    他是什么會吃人的洪水猛獸？

    林白悅快氣笑, 他給人衣服穿, 給人飯吃，結(jié)果到頭來還怕起他來了，就因為他說了那樣一句話？之前對他還說過更過火的呢，有沒有良心？

    他喉結(jié)鼓動，正要靠近和雪郁說話。

    外面轟隆一聲閃電劈過，洞口出現(xiàn)道身影。

    雪郁正蜷著抱著膝蓋，聽到窸窣聲音，下意識抬起發(fā)紅暈粉的眼皮，和不遠(yuǎn)處的男人四目相對，怔了下：“寧堯？你不是去忙了嗎……”

    前不久被叫去工作的男人，手里拿著一把傘，面無表情掃了眼林白悅，走向里面坐在石頭上的雪郁。

    他言簡意賅解釋道：“下雨，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