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明天告訴她吧。

    一種荒唐的蒼涼，在殷予懷垂上眼眸的那一刻，緩緩來臨。

    昏暗的燭火緩緩燃盡，漆黑一片中，殷予懷睜開了雙眼。

    他仿佛能聽見什么一片一片剝落的聲音，在他的身體之中，緩緩地，一點點剝落。像是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東西，他渾身變得輕盈，仿佛能夠漂浮起來。

    陷入睡眠的那一刻，殷予懷終于夢見了，在那場大火之后，再也沒有夢見過的人。

    她捧著一懷桃花，揚(yáng)著眸，輕笑著向他走來。

    他站在臺階之上，緩緩地看著她。

    夢的最后，他并沒有擁她入懷。

    醒來那一刻，殷予懷有些發(fā)怔。便是夢，都要如此遺憾嗎？又像是習(xí)慣了，他輕輕掀開被子，開始簡單地收拾自己。

    待會便要見到鸝鸝了，便不再計較一個夢了吧。

    待到收拾到一半，有些怔住的那一刻，殷予懷苦澀地笑了笑。

    還是，挺計較的。

    *

    待到書青見到身上一絲病氣也無的殷予懷時，拳頭微微握緊。

    他已經(jīng)見過了楊三口中的梁小姐，的確同霜鸝有一模一樣的臉，但是其他地方，一點都不一樣。書青不知道殷予懷為何要因為這樣一個人，再次服下那顆藥。

    當(dāng)時軍醫(yī)將這兩顆藥交給他們的時候，便告訴過他們，這種藥，雖然用得都是些很難尋到的稀罕藥材，但是其效用，只能讓病重的人看起來與常人無異。本質(zhì)上，這種要是沒有辦法治療任何疾病的。

    這兩顆藥，比起說是治愈，不如說是在透支。

    用一顆，短一段。

    如今殷予懷已經(jīng)服用了兩顆。便是那時，把藥交給他們的軍醫(yī)，也沒有說過用兩顆，會造成什么后果。

    但是...其實也沒有什么更壞的后果了。

    書青不忍再看，這用余下生命透支來的“正?！保麑嵲诓荒芙邮?。

    殷予懷看著書青走遠(yuǎn)，便知道了，效果應(yīng)該還不錯。

    他望向了院子中那顆桃樹。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步到了院子中，到了桃樹下。

    尋了許久，在背面的樹干上，殷予懷尋到了這顆桃樹的名字。

    他輕輕地怔了一瞬。

    之前那顆桃樹名為“勿”，這顆桃樹名為“錯”。

    像是冥冥之中自由定數(shù)一般，殷予懷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回到房間時，他提起了筆。

    從前他畫不出鸝鸝，如今應(yīng)該是可以了。

    但是還未下筆，就放下了筆。

    殷予懷眼眸中有了一絲溫柔，鸝鸝快來了，應(yīng)該是來不及了。

    若是讓鸝鸝看見了他桌上的畫，當(dāng)是要“誤會”了。

    他不能讓鸝鸝誤會。

    殷予懷抬起自己的手，緩緩地學(xué)著那日鸝鸝為他描述的一切。

    那兒有一片桃樹，到了春天，會有人陪鸝鸝一起，去看漫山遍野的花。

    想著想著，殷予懷竟然笑了出來。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時，殷予懷眨了眨眼，望向了空無一人的院。

    還好，沒被鸝鸝看見如此模樣，便還好。

    這般想著，他又望向了空蕩蕩的庭院，細(xì)細(xì)數(shù)著時辰。

    他感受著自己身體中，有什么東西，在像昨夜一般，緩緩剝落。

    一點一點，細(xì)碎地，涌動著。

    他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這樣的認(rèn)知，反而讓殷予懷平靜了下來。

    他望向空蕩的院落。

    最后的時間里，他只是想，再見一見鸝鸝。

    趁著他還沒有那么狼狽。

    最后，再見一見鸝鸝。

    *

    “咚——咚——”

    那一瞬，殷予懷心便緊張了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緊張，但是一瞬間，便是連張口都忘記了。

    楊三停下敲門：“公子，小的將梁小姐帶過來了。”

    直到聽見楊三的聲音，殷予懷的心才緩緩平靜了下來。

    他以為自己會有些慌亂的，但是當(dāng)殷予懷推開門，迎面對上梁鸝眸的那一刻，他的心突然靜了下來。

    本來一切都很正常的。

    他聽著鸝鸝講述著她與頹玉的過往，知道了在那個寨子中的兩年，是頹玉一直保護(hù)著鸝鸝，如若沒有頹玉，他可能都沒有辦法遇見之后的鸝鸝。

    聽到這里，殷予懷心中對頹玉，是感激的。

    或許在感激之外，還會有一點點的嫉妒。

    但是這些都無傷大雅，殷予懷認(rèn)真看著面前溫柔講述的梁鸝，在眸中刻下能夠擁有的每一瞬。

    到這里，一切都還是正常的。

    殷予懷認(rèn)真看著梁鸝，看著她描繪別人時，眸中滿是愛意的模樣。

    這樣的眼神，在廢院中時，他也曾在鸝鸝眼中看到過。

    但是如若論起先來后到，好像還是頹玉在前。

    到這里，殷予懷甚至連嫉妒都沒有了。

    剝開自己的靈魂，他由衷地為鸝鸝開心。

    年少相伴，如今相知，今后相愛。

    如何看，鸝鸝都會有幸福的一生。

    本來到這里，一切也還是正常的。

    殷予懷幾乎就要以為，與鸝鸝的最后一面，就要在這種全然正常的一切中結(jié)束。

    他雖有些遺憾，卻也不是不能接受。

    是在體驗過失去之后，殷予懷才明白，鸝鸝的幸福，比他的一切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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