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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楊三都有些恍惚,但他不敢問殷予懷半分。 楊三舍不得,打破殷予懷少有的平靜。 即便, 這番平靜之下,滿是創(chuàng)痕。 殷予懷自然是知道的, 這個世界上, 還會有誰, 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體呢? 來到小城的半個月后,他已經(jīng)開始隱隱地吐血了。第一次看見帕子上的紅痕時,殷予懷怔了一瞬,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他身體本就殘破,從前有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才那般配合治療,但是現(xiàn)在...他覺得這樣的生活,沒有什么不好。能夠再活多久,都是命。 他曾經(jīng)不信命的。 他嘗試過改變一切,但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他現(xiàn)在便覺得,這命嘛,信一信,也沒什么。 染血的帕子,他默默收起來了。等到再也瞞不住楊三的時候,他也只是清淡地笑了笑。其實,對他而言,這真的不算什么了。 他已經(jīng)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所有了。 但是命運同他開了太多個玩笑,他貪心過,也不貪心過,只是每一次,他都從未得到他真正想要的。 這世間,本就有太多事情,是人不能cao縱的。 如今,在這溫婉的江南小鎮(zhèn),慢慢地走向腐朽,對他而言,是很好的結(jié)局。 他幾乎...幾乎沒有再想起那個名字了。 殷予懷閉上眼,緩緩咽下唇間的血,他已經(jīng)習慣了,唇間總是這樣甜腥味。待到咽下去,又翻涌起來,實在受不住的時候,他便用茶水壓壓。 垂楊柳在風中,慢慢地晃悠著。 殷予懷勾起淡淡的笑,身下的躺椅旁是煮沸的茶水,在這深秋之中,偶爾飄忽來一絲暖意。 枯黃的葉飄到殷予懷手間時,他抬起了眸,輕輕地將手翻轉(zhuǎn)過來,看著葉緩緩落下。 已經(jīng)深夜,再過一個月,便又到冬天了。 他人生中的太多事情,都發(fā)生在冬天,只是今年的,應該會與從前的,不太相同吧。 江南這邊的冬,不同于汴京,也不同于幽州,待到冬天,只會有薄薄的一層雪,腳踏上去,便要消散的那種。 這般的冬,應該,不太冷。 他實在不太喜歡,嚴寒的冬。 只是,殷予懷輕輕的掛起笑,看向正在“嗚咽”的茶爐。 他好像,還是不能迎來,一個春天。 只是,也不覺得遺憾了。 他突然想起曲也,他好像明白了當時曲也為何說他并不遺憾。 殷予懷閉上眸,在心底輕輕地說。 當一切都嘗試了,都盡力了,即便結(jié)果再仇怨,也不能再遺憾了。 在深秋的風中,殷予懷緩緩失去意識。 * 楊三發(fā)現(xiàn)殷予懷時,殷予懷已經(jīng)在躺椅上昏睡了一個下午。 深秋的風,即便在江南,也是有些寒的。 從那一天起,殷予懷便發(fā)起了高燒。 楊三在一旁照料著他,是在這時候,楊三才看出來不對的。他以為殿下是真的放下了一切,畢竟在這一個月中,殿下如此平和與安靜。 但是,好像不是。 與其說殿下是放下了同梁小姐的一切,不如說,殿下是放棄了自己。 那些平和、安靜、悠閑、愜意之下,殿下根本不在意自己。 不在意咳血的身體,也不在意時不時的昏睡。 即便在床上渾噩半月醒來,殿下都只是輕輕地笑了笑。 殷予懷甚至沒有問一句,有關(guān)他身體的事情。 此后的半月中,他還是同從前一樣。 該看賬本就看賬本,該昏睡便昏睡,偶爾楊三會端上來幾碗藥,但殷予懷也不會問,只是聽話地喝下。 楊三從一開始的愜意,變得,越來越慌張。 當他看清事情的本質(zhì),才發(fā)現(xiàn),是他錯了。 他曾經(jīng)以為,只要殿下離開梁小姐,一切就會好起來。 但是,好像不是的。 或者說,完全不是這樣。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殿下在離開梁小姐之后,都在慢慢地腐爛。 楊三不知道,殿下能否感受到這種腐爛。 但他感受到了,他甚至覺得,殿下在放任這種腐爛。 殷予懷看見了楊三的慌張,他輕聲一笑:“在下醒來了,不是好事,為何如此神情?在我昏睡的半月,有人欺負你了嗎?” 楊三搖頭。 殷予懷輕柔一笑:“楊三,江南是不是很美?” 楊三點頭,他的目光,直直看著殿下。 殷予懷又有些困倦了,他閉上眼,輕聲說道:“楊三,江南如此美,你日后便留在江南吧...尋一個江南的娘子,安穩(wěn)地度過一生。聽說,江南的冬天,不怎么冷...” 楊三的手僵住,這不是他第一次聽殿下談起這個話題。 在幽州時,每當?shù)钕驴煲半x開”時,便會對他說這樣一番話。 只是,從前殿下希望他留在幽州,如今,殿下希望他留在江南。 楊三還來不及說話,殷予懷已經(jīng)昏睡過去。他的手,還未伸出來,殷予懷已經(jīng)倒在了床上,最后,那支伸出去的手,只能僵硬地幫殷予懷拉上被子。 楊三愣愣地看著,在他的面前,兩條路,緩緩地展開。 他曾經(jīng)在心中發(fā)過的誓,在這一刻,緩緩地碎裂。 * 等到過去一個半月的時候,殷予懷開始發(fā)現(xiàn)了不對?;蛘哒f,殷予懷早就發(fā)現(xiàn)了,但是,一直也不想追究。如今終于,愿意“追究”一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