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晟沒接話茬兒，而是敲了敲工作臺上的料子，問：“這是什么？”

    他聲音沒什么波瀾，像是暗藏湍流的平靜水面。

    梁舒的應(yīng)對方法也一樣沉靜，她沒有回答，而是先打發(fā)了倆小孩兒回房。

    梁晟沒有阻止她，等到院子里只剩下他們?nèi)齻€后，才重新將視線放回梁舒身上。

    “你看到了，是竹刻。”梁舒口吻冷硬，這是魏宇澈從沒聽過的冷。

    梁晟冷笑道：“瞞著我私自接這樣的單子，誰給你的膽子！”

    魏宇澈一驚，這語氣再明顯不過了。梁舒接屏風(fēng)單子的事情，壓根兒沒有告訴過梁晟。

    興許，她連回來做什么都沒有跟梁晟通過氣兒。

    “沒有瞞著你，只是沒必要告訴你?！绷菏姘菏淄π氐刈叩剿?，腰板筆直愈發(fā)像一棵竹。

    “你喝酒了？”梁晟聞見兩人身上的酒氣，眉頭稍蹙，“看來，是時間太久，你連竹人最基本的東西都忘記了。就憑你現(xiàn)在這醉醺醺的樣子怎么拿刻刀？”

    “沒有沒有，是我喝的，梁舒碰都沒碰?！蔽河畛哼B忙解釋道。

    梁舒說：“我可以拿?！?/br>
    “你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嗎？這是你魏爺爺好心給你的單子，你還真有臉接？要不是我打了電話逼問，你還要瞞到什么時候？”梁晟眼里壓著烏云，說出的話毫不留情，“為了錢，你豁出去了是吧？”

    魏宇澈聽不下去，幫她說話：“不是的外公，梁舒是可以做好的，你看······”

    “小魏?！绷宏纱驍嗨?，說，“我問的是梁舒?！?/br>
    梁晟做慣了家庭里的絕對領(lǐng)導(dǎo)者，面對小輩的時候不需要多言，只是眼神就可以震懾住。

    魏宇澈也確實(shí)懵了下，但很快就又說：“外公，我知道您現(xiàn)在生氣，但請您不要這么說她。梁舒從來都不是用錢來衡量竹刻意義的人?！?/br>
    “意義？”梁晟好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嘲諷的目光直朝著梁舒過去，“梁舒，對你來說，竹刻有意義嗎？”

    院落安靜得只能聽見風(fēng)聲，梁舒有條不紊地將刻刀收起來。

    “單子是我接過來的，魏爺爺也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這點(diǎn)我不否認(rèn)。”梁舒說，“但我不是為了錢?！?/br>
    她知道遲早都會有這么一天，卻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我喜歡竹刻?！?/br>
    梁晟手里袋子攥得緊，怒氣壓抑不?。骸跋矚g？梁舒，你忘了誰說的自己不會再碰刀的？一個說放棄就放棄的人，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談喜歡？”

    這些話魏宇澈一個外人聽了都覺得刺耳，更別提從小跟著他長大的梁舒了。

    出乎意料的是梁舒始終平靜：“是，我放棄過。但這跟現(xiàn)在我重新做并沒有沖突?！?/br>
    “十年基本功，你說丟就丟?，F(xiàn)在后悔了，一句喜歡就把事情全部打發(fā)了？仗著有兩分天賦，就真以為自己是什么天才了？”

    梁晟氣極了，手撐著臺面，說：“你現(xiàn)在就跟我去道歉，把錢退了。以后滾出去，不準(zhǔn)再碰竹刻?！?/br>
    “我不?！绷菏嫖⑽㈩h首，“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步上正軌了。貨我賣了，徒弟我也收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也不會回頭?！?/br>
    梁晟呼吸重起來，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收徒？剛才那倆小丫頭？你反了天了！你這是在誤人子弟！”

    他情緒波動得太大，眼前黑了一瞬。

    梁舒見他腳步不穩(wěn)，忙伸手去扶，但到了一半又收回了手。

    梁晟撐著桌子，穩(wěn)住身形，命令道：“現(xiàn)在，立馬跟小孩兒父母發(fā)信息，明天我給你一起把人送回去，登門道歉?！?/br>
    他絕不能看著梁舒一錯再錯。

    “人我不會送走的?！绷菏嬲Z氣堅定。

    “混賬東西！”梁晟理智全無，生平第一次對著梁舒揚(yáng)起巴掌。

    魏宇澈連忙上前攔著他的動作，勸他冷靜。

    梁舒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冷漠地說：“魏宇澈你松開，讓他打，打完，我們就兩不相欠，一了百了了?！?/br>
    梁晟剛平復(fù)了下去的情緒又瞬間暴起。

    魏宇澈夾在兩人中間，頭疼得要死，“大小姐你別說氣話了行不行？”

    “我沒說氣話，他不是想打嗎？那就打好了，從小到大，只要我不按照既定路線走，就是大逆不道，我也早就受夠了?！?/br>
    梁晟怒極：“我不會看著你糟蹋東西！”

    “我糟沒糟蹋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確定的?！?/br>
    “你不糟蹋？拿了金獎，你就覺得自己厲害了，覺得兩岸三地沒人再能比得過你，覺得竹刻不過就是這些東西，不需要再學(xué)了。妄自尊大、三心二意、半途而廢，憑你這樣的做派，竹刻高攀不起你?！?/br>
    梁舒深深地呼吸了幾下，忍住沖動，鎮(zhèn)定地說：“拿了金獎之后，我是選擇了放棄，可理由從來都不是你說的這些。”

    有些話在心里憋了太久，卻不會平息，它像是微弱的火苗，在隔絕的玻璃罩里茍延殘喘著，而現(xiàn)在罩子被打破，四面八方而來的空氣，讓那團(tuán)火愈演愈烈。

    奇怪的是，壓抑釋放的時候，并沒有心中想的暢快，也不夠歇斯底里，相反，她平靜得有些過分：“那年比賽您說了什么話，您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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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徽州竹刻剛?cè)脒x非遺名單，“竹天下”首次舉辦，梁舒順利擠進(jìn)青年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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