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柚感覺沈御醫(yī)應(yīng)該是長皇子的人，因為她看見沈御醫(yī)在捏著司牧手腕的時候，用她的御醫(yī)袖袍將司牧滿是血跡泥土的掌心遮住。

    沈御醫(yī)把脈后眉頭擰起，隨后轉(zhuǎn)身朝太君后跟司蕓說，尤其是對司蕓行禮，“殿下有中暑征兆，以臣的意思，需要靜養(yǎng)休息。不如先送去勤政殿，讓臣開兩副藥用著。”

    御醫(yī)都開口了，太君后臉色再難看也不好再堅持。

    司蕓道：“那便送去勤政殿?！?/br>
    司蕓示意御醫(yī)，“你仔細照顧著，可不能有了絲毫閃失。”

    她又看向譚柚，“你把長皇子送去吧?！?/br>
    “至于其他人，咱們?nèi)ビ罉穼m。宮宴都已經(jīng)擺好了，諸位隨朕一同過去樂呵樂呵?！彼臼|最喜歡這種場合了，甚至跟幾個大臣邊走邊討論起宴上用到的樂曲。

    君臣間的談笑聲慢慢遠去，好像剛才不過是個不值得一提的小插曲，掀過就算了。

    剛才圍在一起的大臣慢慢隨著司蕓離開，而柳貴君則扶著太君后一同前往。

    太君后扭頭看了眼譚柚懷里的司牧，最后低頭別開臉。

    對于太君后而言，他自然是關(guān)心疼愛司牧這個兒子的，只是招待群臣的宮宴也極為重要，他不出面不合適。尤其是太君后此刻心里無顏面對醒后來的司牧。

    柳貴君輕聲寬慰他，“太君后莫要內(nèi)疚自責(zé)，您這都是為了大司著想，更是為了皇上跟殿下的感情不生間隙?！?/br>
    畢竟司牧若是真如愿跟譚橙結(jié)親，那本來還算平衡的朝堂場面定會有一方失衡，到時候姐弟倆難免不會因此撕破臉皮。

    聽柳貴君這么一寬慰，太君后便慢慢覺得自己的確沒做錯，心里愧疚自責(zé)感隨之淡去。

    “雖說沒能如愿嫁給平妤，但譚家庶女也還可以，身份不高?！碧髧@息，“你說他怎么這么要強，后宮權(quán)力握著，前朝也不愿意放手。一個男子家做什么這么累，好好的當他的閑散長皇子多好?！?/br>
    柳貴君心里極為附和，但又不能點頭明說。

    這些話太君后作為父親可以講，但他不能，他不僅不能他還得把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太君后身上，畢竟他只是提了個小建議，具體實施的人可是太君后。

    長皇子被親爹下了催情藥，可真是有意思。

    柳貴君扶著太君后，笑著說，“您啊，就是cao不完的心，可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好。哪怕方法偏激了些，但當?shù)男哪睦镉袎牡摹！?/br>
    太君后贊同地點頭，絲毫沒意識到下藥一事已經(jīng)被柳貴君全然推到他身上，“但凡牧兒沒這么好強，我哪至于想出這么個法子。好在沒出什么事兒，牧兒也沒丟了臉面。”

    司牧到底是太君后的兒子，太君后不可能讓程平妤在人來人往的路上做那事，他想的是生米煮成熟飯，司牧就會服軟認下。

    誰成想事情跟自己預(yù)想的完全不同，接近長皇子的人也不是他安排好的程平妤，而是不知道從哪里殺出來的倔牛一頭，所以剛才看見譚柚抱著司牧，太君后也慌了。

    太君后寬慰自己，他也是為了國為了家更是為了司牧，等回頭牧兒醒了跟他好好說說便沒事了。

    兩人被下人簇擁著走遠，剛才還擠擠挨挨的琉笙苑，只剩下幾人。

    譚橙被譚老太太拉著往永樂宮走。

    “我——”譚橙不放心。

    “怎么著，先前死活不愿意娶，這會兒見阿柚抱著人，你又后悔了？”老太太睨她，故意板著臉說，“譚橙啊譚橙，這種心思可有不得?！?/br>
    譚橙皺眉，“祖母?！?/br>
    老太太收起玩笑臉，“沒事，阿柚雖然頂撞了太君后，但祖母的臉面還是有點用的，她自己能行用不著你陪?！?/br>
    譚橙眼睛都沒往譚柚懷里看，她擔心的是譚柚。既擔心因剛才一事譚柚被太君后的人為難，又擔心她自己前往勤政殿。

    如今憂慮被老太太說開，譚橙隨meimei一同前往的心只能作罷。

    老太太看著譚柚，緩步朝她走過來。譚柚覺得祖母是來說落她剛才行事過于板正的，畢竟譚老太太在朝中行事圓滑，可不會像她這般。

    其實她剛才完全用不著得罪太君后跟柳貴君，可以讓柳貴君掀開輕紗，也可以把司牧放在琉笙苑。

    圓滑行事，學(xué)會變通，挑一個既不得罪太君后也不會對自己有損的法子，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畢竟她譚柚只是一個小小韓林，長皇子醒來就是氣瘋了那也是他們后宮之事，不可能把氣撒在她頭上。

    但譚柚就是這么個人，對于她來說，別的事情可以妥協(xié)，但這事不行。

    哪怕老太太說落她，譚柚也問心無愧，更不會覺得自己錯了。

    誰成想老太太卻是湊過來——

    朝她比了個大拇指。

    老太太將白胖的圓手從深紫色袖筒里伸出來，特意到譚柚面前給她豎個大拇指，笑呵呵說，“是祖母的好孩子?！?/br>
    譚柚一頓，眼里慢慢也帶了些笑意，“謝祖母，那我去勤政殿了。”

    老太太雙手抄著袖筒，一抬下巴，“去吧。”

    老太太看著譚柚的背影，以及她懷里垂下來的那抹明黃，心里微微嘆息，今天得虧譚柚堅持，場上那么多人，沒一個比譚柚的身份更適合做今天這事的。

    尤其是長皇子意識沒清醒，若譚柚真把人放在琉笙苑，一定會出事。

    老太太感覺到有風(fēng)過來，理了理袖子，帶著譚橙往永樂宮的方向去。

    皇宮，起風(fēng)了。

    傍晚微風(fēng)從面上拂過的時候，譚柚將懷里的司牧摟的更緊了些。他渾身guntang，若是吹了風(fēng)，汗冷下來估計會著涼。

    胭脂引著譚柚往勤政殿走，那么平坦的路，因為心急擔憂差點左腳絆著右腳。

    他是司牧手下處事最冷靜沉穩(wěn)的宮侍，這會兒卻是出了一掌心的汗，氣息紊亂，險些亂了方寸。

    好在總算到了勤政殿。

    硃砂著人守在外面，殿內(nèi)其余人等一個不留，只剩下譚柚司牧以及胭脂跟沈御醫(yī)。

    譚柚小心翼翼將抱了一路的人放在床上。

    司牧很輕，倚在她懷里的時候也是安安靜靜，只是那guntang的溫度透過初夏并不厚實的布料傳到她身上，讓譚柚有些不安。

    如今將人放下，譚柚懷里一空，連帶著人一起離開的還有那份貼在心口處的體溫。

    胭脂看向譚柚，譚柚垂眸看著司牧，“他醒了我就走?！?/br>
    胭脂不再說話，安靜地退守在司牧床尾，眼睛不離床上的人。他面上不顯，只是交疊在身前的兩只手，虎口處被自己指甲掐到出血。

    他怎么還不夠仔細呢。

    沈御醫(yī)已經(jīng)打開藥箱掏出銀針，既然譚柚知道真相，那她也沒什么隱瞞。

    “催情藥，好在殿下喝的不多，用針就能排出來?！鄙蛴t(yī)皺眉，“只是殿下身弱，這藥又過于霸道，難免傷了身子，往后半個月，還需仔細調(diào)養(yǎng)。”

    “至于手上跟唇上都是些外傷，清洗完涂上藥膏三兩日便能好。還有腳踝崴了一下，待會兒我給你正一正。”

    沈御醫(yī)說的這些，胭脂都一一一記下。

    銀針扎在司牧手背跟脖頸處，片刻后，床上昏睡的人突然側(cè)身趴在床邊吐起來。

    吐完之后，司牧本來緋紅的臉慢慢變的蒼白，呼吸卻已經(jīng)正常。

    司牧漱完口躺在床上，緩慢睜開眸子，眼睛像是被水洗過，瑩潤清亮，眼尾微微往上翹起，緋紅中透出點鋒利冷意。

    他眨了下眼睛，斂去那份鋒利，側(cè)頭看向床邊的譚柚。

    濕濕潤潤的眸子安靜地看過來，譚柚指尖微動，覺得他更像貓了。

    沈御醫(yī)出聲，“藥要按時吃，可別給我倒了?！?/br>
    可能還有點迷糊，司牧聽到吃藥本能的抗拒，巴掌大的蒼白小臉皺巴起來，聲音輕軟，“苦?！?/br>
    胭脂半蹲著床邊，小心翼翼地清洗司牧手上的傷口。

    司牧白嫩的掌心都是細碎傷痕，尤其是保養(yǎng)的很好的圓潤指甲中都是泥土。胭脂看紅了眼睛，而司牧半點沒說疼，只是怕苦。

    “苦也得吃！”沈御醫(yī)寫藥單，絲毫不會因為司牧說苦就手下留情。

    殿內(nèi)，司牧躺著，沈御醫(yī)寫藥單，胭脂站在門koujiao代宮侍準備熱水。司牧出了一身汗，需要沐浴更衣。

    譚柚任務(wù)完成，親眼看著人醒過來，也該走了。

    只是走之前她腳步頓了一下，低頭從袖筒中掏出一塊被油皮紙裹著的飴糖，遲疑地看向司牧。

    司牧一直在看她，這會兒譚柚垂眸看過來，兩人正好視線相對，司牧搭在床邊的手動了動，包裹著紗布的掌心朝上。

    譚柚抿唇往前半步，輕輕將糖放在司牧手心里。司牧眨巴眼睛，在沈御醫(yī)轉(zhuǎn)身過來時，譚柚退回遠處，司牧手指合攏將糖攥在手心中，掌心朝下手背朝上。

    兩人再次對視，司牧彎著眼睛微微歪頭看她，譚柚掩下眼底笑意，垂眸拱手，“那臣告退?！?/br>
    第11章

    “譚翰林給的?！?/br>
    等譚柚跟沈御醫(yī)離開后，硃砂著人將熱水送進來，胭脂挽起袖筒用襻膊綁著，浸濕毛巾給司牧擦洗身子。

    司牧體虛，這會兒直接進浴桶里泡熱水澡說不定會暈過去，只能先湊合擦擦。

    “永樂宮那邊如何？”司牧慢條斯理地拆開油皮紙，露出里面麥芽黃色的飴糖。

    糖塊在他裹著紗布的手心里握了好一會兒，如今散發(fā)著絲絲縷縷甜香，很是誘人。

    胭脂彎腰擰水，“說是一切如常?！?/br>
    司牧眼睫落下，聲音嘆息，語氣帶著淡淡幽怨，“我不在，她們應(yīng)該極其暢快?！?/br>
    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勤政殿內(nèi)早已掌燈，暖黃色光澤落在司牧白皙的身子上，像是黃昏時的光線沐浴著珍珠，散發(fā)著盈盈潤光。

    可惜本來完好的珍珠，因為跌倒身上磕的青一塊紫一塊，最嚴重的部位要數(shù)膝蓋跟小腿。

    胭脂看的心疼，比磕在自己身上還難受。

    尤其是他直起腰后看見司牧手里不知道打哪兒拿了塊飴糖，剝開油紙正要往嘴里送，不由出聲，“殿下，這糖？”

    胭脂臉色認真，神情緊張，生怕再出半點差池。

    “譚翰林給的?！彼灸翆⑻欠胚M嘴里，朝胭脂一笑，“無礙，這應(yīng)該是她從太傅那兒得來的?！?/br>
    胭脂這才松了口氣。

    譚太傅歷經(jīng)三朝，在司牧跟司蕓年幼時曾擔任過帝師，負責(zé)教導(dǎo)她們功課。若是誰表現(xiàn)的好，譚太傅就會像變戲法一樣，從手心里變出一塊糖來獎勵她們。

    從小到大，司牧得到的糖總是最多。

    熟悉的甜香充斥著口腔，司牧才覺得嘴里喝完藥的苦味慢慢淡去。

    太傅自然是極好的，可惜老太太在官場多年，做事總是不偏不倚小心謹慎，甚至為了譚家，甘愿把獨女外放它省做官歷練，都不愿意將不爭氣的女兒留在京城享受她的庇蔭。

    對于司牧來說，譚太傅在他跟皇姐間不偏不倚圓滑中庸，那便還是有所偏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