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璣將飛鳶放進(jìn)懷里，讓它蜷在自己的心口。

    他提著長劍，逆著風(fēng)雪，一步一步踏上城樓。

    城門已被炸毀，沒了這道門的阻擋，立在軍隊(duì)首位的云非寒和湛繾坦誠相對。

    湛繾看云非寒的目光，已沒了恨與怒，甚至憐憫居多：“你如果只是想要湛氏的皇位，大可不必興此兵戈之亂，朕會成全你的。”

    云非寒沒料到湛繾今日是這個態(tài)度，他奪他江山，殺他臣民，他竟能如此寬容？

    “朕已無意在皇城之內(nèi)開戰(zhàn)，這不是子璣想看到的結(jié)果，你是他兄長，應(yīng)該知道他想要什么?！?/br>
    “你有什么資格提子璣！”云非寒道：“事到如今，你還想拿子璣來做你假仁假義的遮羞布？！”

    他這副態(tài)度，更讓湛繾確信自己的猜想。

    “朕沒有資格提子璣，難道你就有嗎？！你發(fā)動政亂，害了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你讓子璣情何以堪！你讓云氏如何再在北微立足？你可曾回頭想過你的至親？”

    “我做這些，本就是為了護(hù)住我的至親，我若不親自動手，難道還寄希望于你這樣的皇帝嗎？不辨黑白，聽信讒言，誣陷忠良，樁樁件件可都是你曾做過的事！我今日此舉，只是防患于未然，真要等至親受到傷害，那反擊也失去了意義?！?/br>
    字字句句，仿佛都在抽湛繾的耳光。

    前世，他確實(shí)不曾對云氏動過殺心，當(dāng)日下旨說要將云氏滿門流放，其實(shí)也只是對外的交代，實(shí)則是打算過個一兩年風(fēng)頭過去，再將云氏滿門貶到東邊小城，名為幽禁，私心卻是想讓云家人躲開朝堂爭斗，余生得以安穩(wěn)。

    嚴(yán)冬流放是燕氏上位后下的新旨，云非池客死他鄉(xiāng)也絕非湛繾所愿。

    他雖不是兇手，卻是間接的幫兇。

    云氏當(dāng)日的罪，就是湛繾在位時(shí)親口定下的。

    云非寒斥他的每一個字，都不算冤了湛繾。

    “朕確實(shí)愧對云家?！?/br>
    云非寒一怔，他居然在陣前承認(rèn)了錯。

    “云非寒，你若為此而謀逆，實(shí)在是不必?！闭坷`道，“你把子璣安然無恙地還給我，我把皇位讓給你?！?/br>
    湛繾身邊的武將都驚詫于君上這樣的決定——為了一個帝妃放棄自己苦心維護(hù)多年的江山社稷??？

    云非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什么叫還？子璣何時(shí)歸屬于你了？你配不上子璣，拿江山來換都不行?！?/br>
    云非寒的手握住腰上的佩劍：“我是子璣的兄長，我不允許他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一個馬上要下黃泉的皇帝?！?/br>
    湛繾料到他會被仇恨熏心——但凡他真有前世記憶，就不可能理智冷靜地看待今生的得失。

    “既然如此，那只能刀劍之下定勝負(fù)了。”

    寒風(fēng)之中，兩方劍拔弩張，雪變小了，在風(fēng)中飄然而落。

    一道白色身影在霜雪之中，緩緩步入湛繾的視野中。

    湛繾的心猛地一提！

    城樓的斷壁殘?jiān)率鞘窖＃瑪啾跉堅(jiān)?，云子璣一身白衣，立于眾人的視野中央。

    他手中提著一把劍，劍在地上的積雪上劃出一道蜿蜒的痕跡，這些痕跡又很快被霜雪覆蓋。

    這劍，仿佛從未落地過。

    這一幕，何其熟悉。

    湛繾眼前忽然閃過那段許久未曾出現(xiàn)的夢境。

    他甩了甩頭，想把這段畫面扔出記憶，然而睜眼時(shí)，子璣的一舉一動，都和夢境之中的一切重合。

    城樓下的士兵屏息仰望云子璣，對于城樓外的十萬人而言，這位是能讓君上拋棄江山的帝妃，對于城樓內(nèi)的二十萬云家軍而言，他是待他們?nèi)缡肿阍c他們同生共死過的少將軍。

    自子璣出現(xiàn)那一刻起，兩方針鋒相對的敵意便無形地消減了許多。

    云非寒臉色一冷：“誰讓你到這邊來的?。炕貙m去！”

    “我要你退兵。”

    云子璣薄唇輕啟，聲音穿透風(fēng)雪，射入云非寒耳中。

    “絕無可能！今夜我一定要讓所有欠我之人墮入地獄！”

    云子璣冷淡地笑了笑，他不再對二哥提任何要求了，只是反手將軟劍提起，抵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湛繾瞳孔驟然收縮：“子璣??！你別！！”

    云子璣看了一眼城樓下的湛繾，恍如夢里那一眼，令湛繾心碎。

    “陛下，是云家對不起北微，我愧對你?！?/br>
    “不是！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湛繾跌下馬，大聲告訴子璣：“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子璣，你別...你把劍放下，把劍放下！我求你了！”

    寒風(fēng)倒灌，他的喉嚨都溢出了血?dú)?，喊出的每一個字都泣著鮮血。

    云子璣不忍相望，他看向二哥。

    云非寒臉上的血色在子璣將劍抵在脖子上時(shí)就已褪得干干凈凈，他只這樣望著子璣，不信他能拋棄家人尋死。

    云子璣俯視著皇城內(nèi)的二十萬云家軍：“我如今無兵權(quán)在手，但你們?nèi)暨€敬我一聲少將軍，在我死后，請各位謹(jǐn)記軍中使命，不得手足相殘，同胞相殺，不得踐踏百姓，忤逆明君。若不然，我九泉之下難以瞑目?！?/br>
    云家軍中人人都面露愧悔之色，戾氣消散，槍刃放平。

    云子璣這才看向云非寒：“哥哥，湛繾欠你的，我今日替他還，你欠北微的，我也替你還?！?/br>
    他無視云非寒的歇斯底里，留戀地掃視了一眼皇城的萬家燈火，凝望云府所在的方向，最后回過頭，越過霜雪看了湛繾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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