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想借此奚落她、甚至惹怒于她，但她心中對此卻毫無波瀾。

    姜家本就無官無品，這是事實。

    姜窈嫁進(jìn)鎮(zhèn)國公府兩月來，有好幾次出門赴宴，不是沒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的，但他們或許顧慮這門親事是皇帝做主的，或許是顧忌著位高權(quán)重、簡在帝心的裴玨，總之還沒人在她跟前堂而皇之地提起這些。

    唯獨這三嫂，當(dāng)真是無所顧忌了。

    姜窈撥弄著發(fā)髻上新打的步搖，淺笑著道：“三嫂未嫁時，家中不過是從四品，三嫂卻與我阿娘這等侯府貴女交好，難不成會有人在背后編排三嫂攀附權(quán)貴？”

    梁氏臉色微僵，不自在地道：“怎么會？我與你母親是真心結(jié)交的?！?/br>
    姜窈淡淡地“哦”了聲，又道：“那也就是了，看來外人還是明白是非曲直的。至于年禮的事，我父親已辭了官，如今不在京城，四處游歷去了，三嫂覺得這年禮要往何處送呢？”

    姜慶先與方氏其實就在陶家的祖墳?zāi)沁?，只是陶家不愿姜窈被人編排不敬父母，這才稱姜慶先與方氏外出游歷去了。

    而那夫妻倆，如今一個得了癔癥，另一個顧忌著還在趙王府的姜嬌，都不可能現(xiàn)身說什么。

    梁氏自然不知道這些，她方才說那番話，也是故意給姜窈添堵罷了。

    她訕訕地道：“你說得極是?！?/br>
    她不想再與姜窈做口舌之爭，但姜窈卻沒想就此揭過，又道：“三嫂，若我記得不錯，梁家這幾年被貶謫了兩次，如今也是不入流的微末小官，若裴家真的踩高捧低，那三嫂的母家只怕是連年禮也收不到了，畢竟三嫂還不如我，至少我還有個得力的外家呢?！?/br>
    姜窈陰陽怪氣地說了這么一通話，其他人皆臉色各異。

    梁氏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只覺得難堪極了。

    她早就知道姜窈不是個省油的燈，但她好歹是嫂嫂，料想姜窈在她這里受了什么委屈，也得咽了這口氣，否則就是不敬。

    可梁氏沒想到，姜窈不僅沒忍，還直愣愣地把她給嘲諷了一番。

    梁氏氣得發(fā)抖，滿臉怒容地站起來就要訓(xùn)斥姜窈一通。

    而旁邊的傅氏又意味深長地開口了：“三嫂，您如今可吃著國公府的、用著國公府的呢，編排國公府踩高捧低，這不大好吧。畢竟，若是國公府真的是這般，那以三嫂的家世，只怕是進(jìn)不了國公府的大門吧?！?/br>
    傅氏是將門虎女，又是姜窈嫡親的嫂嫂，且也看不慣梁氏的作派，在看了會兒戲后，便出言幫著姜窈。

    她說話也沒有拐彎抹角，又把梁氏給氣了一通，也讓梁氏覺得難堪極了。

    梁家確實官位不顯，梁氏這樣的小官之女，原本與鎮(zhèn)國公府是無緣的，可因她與陶氏交好，借著陶氏，也認(rèn)識不少勛貴子弟。

    梁氏年輕時貌美，那些勛貴子弟對她有意的不是一個兩個，其中也包括裴珻。

    但他們自持身份，并不愿意娶梁氏為妻，但梁氏好賴也是從四品官家的嫡女，也不可能與他們?yōu)殒?/br>
    后來梁氏使了些手段，總算蠱惑得裴珻愿意娶她。

    鎮(zhèn)國公府向來沒什么門第之見，裴珻既然喜歡梁氏，娶了便也娶了。

    但色衰而愛馳，梁氏雖然貌美，但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裴珻開始一個接一個地納妾，給她添了不少堵。

    況且裴珻這些年來仕途不順，往上比不過身為嫡長子的裴玢，往下比不過裴玨與裴玧兄弟倆，他多少覺得這是沒娶到高門大戶嫡女的緣故，雖說不至于要休妻，但也多少遷怒了梁氏。

    夫妻倆這幾年的感情，著實是不怎么樣。也就是裴闕爭氣，裴聞也算不錯，梁氏才覺得日子有了盼頭。

    姜窈與傅氏一唱一和的，把梁氏氣得夠嗆，她氣沖沖地道：“你們別欺人太甚。”

    姜窈與傅氏對視一眼，而后淡聲道：“三嫂，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明明是梁氏先挑事，最后她倒成了那個委屈的人了。

    姜窈無甚表情地看著梁氏，她雖然不在意旁人說姜家無官無品，但梁氏明顯帶有惡意，她若不反擊，只怕梁氏往后就會變本加厲。

    梁氏若真明白事理，那往后便少找這種不自在，大家都省心。

    畢竟同住一個屋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梁氏被姜窈那話堵得說不出話來，只得看向周氏。

    周氏與她是親妯娌，周氏的侄女又要給她做兒媳，兩人的關(guān)系親近，她盼著周氏能幫襯她一二。

    可周氏這般圓滑的人，又怎么會幫梁氏？她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梁氏這個蠢貨。她甚至有些后悔，當(dāng)初欣賞裴闕，在中間牽線搭橋，把自個兒嫡親的侄女許給了裴闕。

    有梁氏這么個拎不清的親娘，裴闕的腦子真的能清醒嗎？

    見周氏不語，梁氏又皺著眉道：“長嫂，您給評評理?！?/br>
    姜窈與傅氏也看向周氏，而四房的俞氏則眼觀鼻鼻觀心，只恨不得自個兒的存在感再低些，別讓其他人注意到她。

    周氏惱極了，怨梁氏非得把她拖進(jìn)這趟渾水。

    她張了張嘴，原想說些什么，姜窈便笑著道：“三嫂這又是何必呢？您要斷公道是吧？那不如請母親來斷一斷？”

    周氏遂向姜窈投去感激的眼神，接著便閉口不言了。

    傅氏也跟著起哄：“若三嫂覺得母親評理還不夠，那等父親他們回來了，再請父親來評評理？”

    梁氏被她們左一個斷公道右一個評理的鬧得頭疼，但她再蠢，也知道這事兒不能鬧到鎮(zhèn)國公夫婦跟前去。

    她頗為氣餒，坐在一旁不吭聲了。

    既然梁氏偃旗息鼓了，姜窈也沒再逮著不放。況且經(jīng)了今日的鬧劇，梁氏短時間內(nèi)是沒什么心思找她麻煩了。

    直到晚上一大家子用完飯，各自回房，姜窈都像是個打了勝仗的將軍似的，得意極了。

    因昨夜又下了整夜的雪，這會兒路面還是濕滑的，裴玨牽著姜窈的手，與她漫步在小道上。

    見她得意洋洋的，裴玨遂問她今日有什么有趣的事。

    姜窈便把今日梁氏是如何挑釁她，她又是如何還擊的事一一說了。

    言罷，她雙眸亮亮地看著裴玨，那意思很明顯——

    快夸我！

    裴玨卻沒有她想象的那般歡喜。

    他握緊了她的手，帶著歉意地道：“讓你受委屈了。”

    梁氏那人拎不清，他是知道的，可他沒想到梁氏在家中也要給姜窈找茬。

    姜窈沒覺得自個兒受了什么委屈，畢竟她可是當(dāng)場把梁氏給駁斥了一頓。

    但既然裴玨愧疚了，姜窈便順著他的話道：“既然如此，那我得罰你?！?/br>
    她臉頰紅撲撲的、雙眸亮晶晶的，任誰見了也會心生歡喜。

    裴玨的歡喜只會在眾人之上。

    他輕輕捏了捏姜窈的手，極為配合地問：“窈窈想怎么罰我？”

    姜窈看了眼長長的小道，估摸著還有一刻鐘才能到陶然居，便道：“郎君背我回去好不好？”

    裴玨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他在姜窈身前半蹲下，讓她趴在他的背上。姜窈笑得開懷，往他背上撲了過去。

    裴玨把住她的腿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匕阉沉似饋怼?/br>
    跟在兩人后面的丫鬟見他倆如此恩愛，皆相視一笑，而后又盡職盡責(zé)地提著燈盞，替主子們照路。

    姜窈偏頭挨著裴玨的發(fā)頂，輕聲道：“郎君，其實我沒覺得自個兒受了委屈，你是沒看到三嫂那臉色，只要一想到她臉色那般難看，我便覺得暢快。”

    裴玨輕笑，往上顛了顛姜窈。

    他道：“你雖替自己找回了場子，可于我而言，讓你受辱便是我的無能。她是嫂嫂，我不好與她理論什么，但總有人能管住她。窈窈放心，往后她必不敢再尋你的晦氣?！?/br>
    姜窈想了想，問他：“郎君是要去找三兄？”

    裴玨頷首，又道：“此事我會去解決的?！?/br>
    姜窈沒說話了。

    她只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被裴玨的話給填得滿滿的，她知道裴玨是真的心疼她受了委屈，但事情到底已經(jīng)過去了，她沒想到裴玨還要為了此事去找裴珻。

    他能做到這個份上，可見他的真心。

    因她久久不語，裴玨有些擔(dān)心，問道：“怎么了？”

    姜窈吸了吸鼻子，悶聲道：“沒什么，就是覺得郎君太好了。”

    裴玨笑了起來，又故作不滿地道：“這會兒才知道我的好？”

    姜窈連忙搖頭，“不是，我一早便知道郎君待我好。若是有來世，有人告訴我，我前面那十六年會受很多的苦，但那都是為了能嫁你為妻，那我肯定會坦然接受的?！?/br>
    只要能嫁與他為妻，受那些苦根本不算什么。

    裴玨聞言，沉默的人變成了他。

    快到陶然居時，他才道：“如果真的有來世，那我肯定會先找到你，讓你能留住你的母親，讓你能無憂無慮地長大，然后歡歡喜喜地嫁給我?！?/br>
    人有沒有來世，裴玨不知道。但既然是假設(shè)，那他便希望他的窈窈能把這一世的缺憾全都彌補(bǔ)上，半點遺憾也不要有。

    第99章 夜話

    進(jìn)得屋里, 裴玨把姜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胤旁谲涢缴?，親手給她解下大氅、脫了沾了風(fēng)雪的羊皮靴。

    姜窈掩唇打了個呵欠，問他：“背了我一路, 郎君累不累？”

    裴玨搖頭，戲謔地道：“就你這體格, 還累不到我?！?/br>
    他捏了捏姜窈的臉頰, 直言要把她養(yǎng)胖些才是，“等趙王的事了了, 我每晚都回來陪你用飯，盯著你多吃些?！?/br>
    姜窈軟綿綿地靠在他胸前, 半闔著雙眸道：“往日還好些, 這兩日實在是沒什么胃口?！?/br>
    不僅沒什么胃口, 還覺得倦怠得緊。但裴玨這些時日忙著趙王的事, 姜窈不想讓他擔(dān)心，便沒再多說。

    裴玨卻因她說沒什么胃口而心焦，“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陶然居是有小廚房的, 裴玨對吃食要求高，陶然居小廚房的廚子手藝算得上是一流, 連點心師傅的手藝都是一絕。

    自姜窈嫁過來后, 裴玨便叮囑了小廚房，每日按著姜窈的喜好準(zhǔn)備飯菜。

    姜窈搖搖頭, “可能是我自小在南邊兒長大, 還是適應(yīng)不了京城的天寒地凍, 這幾日又跟著長嫂一道準(zhǔn)備年節(jié)還有明年阿玥出嫁的事, 有些累著了?！?/br>
    裴玨道：“你本也不掌管中饋, 這些事不必要上心?！?/br>
    姜窈倏地睜開雙眸, 沒好氣地瞪著裴玨, 道：“年節(jié)的事也就罷了，阿玥的事怎能不上心？”

    裴玨知她與裴華玥向來關(guān)系好，見不得他對裴華玥的事不上心。

    但其實他并非是不關(guān)心親meimei，只是于他而言，姜窈才是放在首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