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琨看了幾眼晏揚(yáng), 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朝堂的局勢如此風(fēng)起云涌，在翰林院卻還是毫無波瀾的平靜。

    這日下職后，晏揚(yáng)便立即前往約好的山月町，這原本也是晏揚(yáng)的鋪子之一, 因為有了京城的玲瓏閣, 再加上一些胭脂鋪子，他們的鋪子賣還是以前的米粉做的胭脂水粉, 并未引入昂貴的鉛粉, 鋪子早就入不敷出了，也是當(dāng)初他收到的爛賬本之一。

    原本他打算年后再來處理這個鋪子, 此刻文彩月的事情也恰好是個契機(jī)，他準(zhǔn)備了幾日, 打算把自己的山月町壯大起來。

    他的山月町位置在京城西街，一條小河流從門前流過，因為店鋪偏狹長，所以叫做山月町。

    馬車停在了山月町門前, 河道邊上種著茂密的榕樹，在荒涼的冬日十分引人注目。

    掌柜的是他從醉仙樓借來的那位錦娘，原本最開始晏揚(yáng)要贖人的時候, 她想歪是不是晏揚(yáng)看上了她, 可知曉她有個女兒，以及她的過往，便是知曉了她的不易。

    她直接把賣身契給了晏揚(yáng)，此刻的山月町便是給她打理。

    “少爺”見著來人, 錦娘小跑過去開門, 躡手躡腳的跟在其后。

    對于最近的日子她仿佛做夢一般。她離開了那個待了八年的泥塘, 她從未想過有重獲自由和尊嚴(yán)的一天。

    對于少爺?shù)恼f辭, 她從最初的懷疑，到后面他直接那些賣身契，并且把她安置在這里，讓她坐了掌柜，她終于能見著女兒了，不用刻意的撒謊她去哪里了。

    以往，她都是把女兒放在醉仙樓的后廚呆在，她最害怕的就是女兒見著她接客，承.歡別人其下的模樣。隨著女兒漸漸長大，她日日擔(dān)憂。

    此刻，見著自己的恩人，她既忐忑又不安，出了泥塘，過了幾日的好日子，她不愿再回去。

    “你先去打盆水來”晏揚(yáng)點(diǎn)了點(diǎn)頭。

    看著帶著帷帽文彩月，身旁的宋姝見他進(jìn)來，立即起身，跑近抓著他的手臂“晏揚(yáng)，你一定能治好彩月meimei對不對？”

    “先洗臉吧，用皂角”晏揚(yáng)指了指后面端進(jìn)來的那盆水。

    “晏揚(yáng)，你......”宋姝害怕表妹的心靈再次受傷，開口阻攔。

    “表姐，我沒事”彩月拉著她的手搖了搖頭，摘掉頭上的帷帽，這幾日她遭受了無數(shù)的辱罵和中傷，而且還被退了婚。

    淪為京城的笑話，那些胭脂鋪子她根本就不敢踏入一步了，那些京城貴女們異樣的眼神仿佛能殺死她，讓她窒息。

    就算在府中，除了娘親和貼身丫頭，別的院子的丫鬟都在背后說是黃臉婆。

    她不敢上前對峙，只能默默抹眼淚。

    在聽到表姐說，還有辦法治的時候，她像是抓住了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拼命的拽住，別說洗臉，讓她做啥她都愿意配合。

    “你也洗”晏揚(yáng)指著錦娘。

    “是”錦娘沒多說一句話，用濕帕子，擦著面容，不一會兒。

    “彩月，你看她的臉，她三十三，你十七”晏揚(yáng)指著錦娘白凈的面龐，除了眼角有微微的皺紋，面容卻是十分白凈。

    第五十二章

    宋姝的目光不自覺的移到了兩人的臉上。

    文彩月看了洗面后的錦娘, 還是那副絕色的容顏，面容瓷白，她反而蒼老了許多，低垂著腦袋不敢繼續(xù)直視。

    “用琉璃鏡看看, 銅鏡并不明顯”晏揚(yáng)從宋姝那里要過來琉璃鏡, 直接無視了不斷眨眼的宋姝。

    文彩月接過琉璃鏡，比銅鏡清晰太多, 面容上黃黑斑, 苦笑一聲，突然能接受那些異樣的眼光了。

    “你的臉之所以會如此, 是因為你長期使用瓦粉抹臉導(dǎo)致的，京城的世家貴女定會有比你更嚴(yán)重的, 瓦粉里面有一種金屬叫鉛，鉛粉抹臉本就是飲鴆止渴”晏揚(yáng)見她已然開始自暴自棄了。

    “你們不用瓦粉？”文彩月從未想過自己臉變成這樣是鉛粉的緣故，她自從在胭脂鋪買了鉛粉后，便是從未一日間斷的使用著。

    “我都是用自己做的妝粉, 瓦粉太過昂貴”錦娘搖了搖頭，一時不知還慶幸還是感嘆。

    她要存銀子，為女兒未來存嫁妝, 能省銀子的她都省下了。

    “應(yīng)該嬤嬤做的水粉”宋姝從未關(guān)心過這些問題, 她的衣食住行，嬤嬤自小都是為她特意訂做的，只為她一人制作。

    “你只需要停止使用瓦粉，和你表姐一般, 找一種你喜愛的武器鍛煉, 每日清晨出出汗即可, 吃的我給你列一個單子”晏揚(yáng)突然發(fā)現(xiàn), 最大的保障就在自己的身邊。

    郡主身邊的嬤嬤簡直無所不能，衣物用的都是獨(dú)一無二的。

    “鉛粉會使得臉爛，為何還會有如此多的人使用，這種東西便是應(yīng)該禁止作為瓦粉來賣”宋姝憤憤不平，賣的如此昂貴的東西，卻是毀了一個女子的面容。

    “女子為容貌付出再多都是值得”錦娘嘆了口氣，特別是在醉仙樓，她的年齡算是拔尖的幾人，那些二十多歲的姑娘們，每日除了接客學(xué)習(xí)床第技法，便是花費(fèi)在自個臉上的功夫最多了，并且很多姑娘在接客的時候都是帶妝。

    她見過一女子為了容貌，每日會喝少量□□，讓面容更加的白皙，可惜最后失去了性命。

    特別是家族爭寵，一副好的面孔便是能掙得盛榮，讓男人去她的屋子，若是人老珠黃，那定會日日獨(dú)守空房，所以女子為了容貌，付出了太多的犧牲。

    “自信才是一個人最大的閃光點(diǎn)”晏揚(yáng)聽聞，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大晉的女子都是依附男人而活。

    說著，晏揚(yáng)便是講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此必須要讓文彩月面對更多，并且有著許多的未知。

    “大晉的眾多貴女容貌被毀卻還是被蒙在鼓里，這幾日我的名聲已經(jīng)毀了，我愿意作為大晉女子妝容改變的指明燈”文彩月深吸一口，她更想證明，讓那些嘲笑她的人一步步見證她容貌恢復(fù)白嫩如初。

    想讓那瞎了眼的人后悔，她對并不了解周云琦，更談不上非嫁不可，只是被如此羞辱，心中的怒火無處發(fā)泄。

    此刻她亦是堅定，是周云琦那小人配不上她。

    第五十三章

    經(jīng)過這次的事情, 文彩月也捂得其中道理，別人怎么看自己不重要，關(guān)鍵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她不是梁玉靜的影子, 這么多年了, 也算是對她生命這些年莫名追逐的一個交代。

    “彩月，你長大了”宋姝走近揉了揉她的腦袋, 很是心疼。

    洗了面上的瓦粉, 摘掉了帷帽，從山月町里面出去, 一些認(rèn)識她的人，目光便是注視在她的面容上, 都紛紛開始竊竊私語。

    其中也不乏刻意很大聲的嘲諷。

    “還真是黃臉婆”

    “是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才會如此年紀(jì)便毀了臉”

    山月町的斜對面便是一間詩雅閣，平日里提供茶水和糕點(diǎn)，還能免費(fèi)的借書給眾多的寒門學(xué)子看, 是眾多文人學(xué)子，和世家貴女喜歡去的地方，主要是這個詩雅閣是當(dāng)初文太傅創(chuàng)辦, 用于讀書人吟詩作對的場所, 現(xiàn)在被文凌風(fēng)接手，每月均是會舉辦一場重大的詩會。

    能去參與的且都是京中受人敬佩的文人，

    晏揚(yáng)以往依附董忠才的時候，去參加過這個詩會, 并且還得了“清風(fēng)公子”的稱號, 但也就是過眼云煙, 已經(jīng)很久沒在邀請他去過了。

    “這些長舌婦”宋姝的耳力極佳, 就算一些竊竊私語，她都是能聽到在辱罵彩月，并且從詩雅閣里面?zhèn)鞒龅娜枇R更加的難聽，攥著拳頭推開了山月町的大門。

    “這位學(xué)子，你可知腳下踏的這塊地是何處？”蘇長亭剛剛從醉仙樓出來，便是看見了這幾日的風(fēng)云人物，文家的小丫頭，昂首挺胸的在街上走著，好像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一般。

    四周那些低俗的辱罵聲，使得他皺了皺眉頭，原本以為只是一些粗魯之人，沒想到在大堂喝茶的一位青衣書生也開口諷刺，這小姑娘又沒做什么傷天害理之事，仿佛是撬了他們祖墳一般，如此惡毒。忍不住夸進(jìn)詩雅閣。

    那書生上下打量了他一份，紅衣羽毛扇太過醒目，一下就認(rèn)出了他就是著名的紈绔子弟蘇長亭，他雖打心底里看不上這種人，卻也是不敢得罪權(quán)貴，起身拱手應(yīng)答他“兄臺，這是詩雅閣”

    “既然知道是文太傅創(chuàng)辦的詩雅閣，可為何如此辱罵太傅孫女，你手中的書在外書坊去租，可是需要不要銀子的”蘇長亭堵在他的面前，白羽扇子一搖一搖的。

    聽聞，那書生漲紅了臉，支支吾吾許久，把手中借來的書歸還回了原位“小生又未說謊”

    “可真是端起碗吃rou放下碗罵娘”蘇長亭嗤笑一聲。

    “你，要你多管閑事”見四周的人圍著越來越多，那書生捂著臉，從人群中逃了，他就無心的跟隨辱罵兩句而已，并非是有意針對那姑娘，要是被文太傅知曉他的所作為，那他的讀書生涯便是完了。

    “可是想好如何感謝我？我這人呢不喜歡別人欠我人情”蘇長亭見那落荒而逃的書生，輕笑著往著文彩月走去。

    原本心中還有些許的膽怯，被他這般盯著。

    她剛剛才從琉璃鏡中見過自己的模樣，

    這個自稱京城所有美嬌娘的藍(lán)顏知己，此刻見了自己的臉，竟然無所動容。

    心中默默的也有了改觀，特別是自己經(jīng)歷過，明明她毫無過錯，被退婚，被羞辱，還要被罵她騙婚。

    第五十四章

    聽著如此欠揍的話, 像是調(diào)戲，又像是為她解圍。

    四周異樣的眼光和竊竊私語，并沒有使得她退卻，如果此刻走掉, 那更是白眼狼了。

    “多些蘇公子仗義出手, 若不嫌棄，請公子品嘗七寶盒新出糕點(diǎn)”文彩月走近, 抬頭與他對視。

    她自從和表姐常去七寶盒蹭糕點(diǎn)吃, 每次去晏揚(yáng)的嫂嫂準(zhǔn)能給她也準(zhǔn)備了各式各樣的糕點(diǎn)，有時候還用食盒帶了許多回去。

    聞言, 蘇長亭愣住了。

    原本他就是故意逗一下這小丫頭的，畢竟京城的世家閨秀們, 見著他就繞道走，就怕和他沾上關(guān)系。

    如此，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答她，四周胡言亂語, 使得他清醒了片刻，原本那些關(guān)于她的容貌便是那般多的惡語，要是再污蔑她的清白, 說她不夠莊重, 輕浮，他都能想到的詞。

    雖平日里紅顏知己多，卻也是她們自愿湊上來，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想著她的世家規(guī)矩, 他退后一步“本少爺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說完扭頭就搖著白玉扇子離開。

    那紅色的背影, 此刻在文彩月的心中卻是無比的偉岸。

    想著這幾日受的委屈, 族內(nèi)之人還不弱一個外人。

    止不住的淚水滾落, 她拿著手絹，掩面離開了人群。

    “真不愧是紈绔子弟，太傅的孫女都敢調(diào)戲”

    “那蘇長亭的哪個紅顏知己不是貌美如花的，這次是眼拙了吧，竟然還調(diào)戲那個丑女”

    四周關(guān)于評價兩人的言論并不少，那些嚼舌根之人。

    宋姝原本攥緊的拳頭，在被旁邊的人握住的時刻，她也安靜了下來。

    *

    宋姝的貼身嬤嬤均是被晏揚(yáng)借走，四位嬤嬤都送去了山月町，如此照顧她起居的人便變成了紫檀。

    “郡，郡主，今日應(yīng)該是會下雪的，而且我卜卦，今日不宜出門”看著被自己畫的看不出模樣的郡主，紫檀有些心虛，她平日里見著嬤嬤就是這般畫的呀，她的手法步驟沒有絲毫的錯亂。

    “你還會卜卦？”半躺著在椅子上宋姝睜開雙眼，一些疑惑的看著頭上的人。

    “就，就最近剛學(xué)會”紫檀點(diǎn)了點(diǎn)頭。

    隨著嘎吱一聲，在大堂等了許久的晏揚(yáng)，借口喝水，來到臥房，看著扭過頭來的人，嚇得一個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