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蕭祈喉頭動了動，還是在抵不住的帝王威懾下，把試圖瞞下的話也吐露了出來：“歲歲，歲歲說金煎赤錦味道極佳，父皇不若讓膳房做了嘗嘗，若是...”

    “若是父皇過意不去，可以分她半碟子就更好了。”蕭祈垂著頭，心中陡然升起一番無力之感。

    歲歲性子活潑不懂父皇脾性，難道他還不懂嗎？怎么就沒抗住，竟把這些不該說的也說出來了呢？

    此番定會惹了父皇怪責(zé)，那歲歲她——

    蕭祈閉了閉眼，不敢再繼續(xù)深想下去。只一邊后悔為何要應(yīng)下此事，一邊跪在了殿中，想要為人求情一二。

    可他話尚且剛開了個頭，卻倏地聽聞了聲輕淺的笑，以及一句：

    “待會觀星監(jiān)正使到此，你便留下和他一同領(lǐng)了朕的差事罷?！?/br>
    蕭祈猛地一仰頭，瞪圓的眼中全然是不敢置信之色。

    父皇這意思...居然是打算重用于他嗎？

    蕭祈被這突如其來的賞賜砸暈了頭，但不知這賞緣由為何，狂喜之下只得愣愣地失了言語，緩了好一會才俯身應(yīng)是。

    雍淵帝瞥了他一眼，眼前卻似乎倏地掠過了只驕縱的貓兒，矜嬌大膽卻又純真得稚嫩，需得人好生護(hù)著，才不至被世間的風(fēng)霜侵?jǐn)_。

    現(xiàn)下看來，原還聰明得緊。

    像大皇子這般膽小愚笨，又如何護(hù)得住如此嬌氣的小貓兒。

    雍淵帝眸光微沉，他的手指輕輕從書頁上過于明顯的折痕上撫過，未曾再多言語。

    *

    那廂將魚兒送出后，姜?dú)q綿便又倚坐了回去，面上絲毫擔(dān)心的神色也無。畢竟今上可是最最明睿的，才不會像大皇子那般。

    不過...蕭祈不會把她的魚兒昧下了吧。

    少女靠在窗邊，看著外頭過于明媚的日色，突然生出了那么一丟丟的悔意。

    但這點(diǎn)因?yàn)槭捚矶a(chǎn)生的小小擔(dān)心不出一日就他父皇給強(qiáng)行掐滅了。

    即使是心中早有準(zhǔn)備，姜?dú)q綿都沒想皇座上那人會迅速至此。

    她不過用個午膳的功夫，三日后會有災(zāi)震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京城，身負(fù)巡查之職的金吾衛(wèi)甚至早早出現(xiàn)在了錢莊、糧行等重要商肆，穩(wěn)住了試圖哄搶的百姓們，確保京城秩序平穩(wěn)。

    當(dāng)從秦mama口中得知這一切時，姜?dú)q綿正在喝著溫?zé)岬奶抢嫠?，結(jié)果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給嗆住了。

    “圣上...咳咳”一連串的咳嗽聲從人兒喉嚨里溢出，本還憂心著的秦mama緊趕著上前，替人輕拍著背部。

    “姑娘可慢些，”等緩了好一會兒后，秦mama看著少女嗆到潮紅的面色，不免有些心疼，寬慰道：

    “咱們府上東西都備的足足的，哪怕真有震事也不會有什么妨礙的，您莫要著急?！?/br>
    姜?dú)q綿知道秦mama誤會了，微擺了擺手，朝人淺淺一笑，“我只是在想，今上好厲害。”

    與秦mama還有所希冀不同，她可知道此次京城地動是必然之事。而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圣上不僅讓人測出了地動的具體日期，甚至迅速安排好了后續(xù)的一切。

    難怪即使上次地動傷亡無數(shù)，京城也未曾有過多少動蕩。

    這事要是讓蕭祈來做，怕不就是另一番光景。

    秦mama可不知道人兒心中在貶一捧一，對某位皇子更嫌棄了，她聽著小姑娘口中明晃晃的夸贊，皺著的眉都不由松快了些。

    今上可不就是著天底下最厲害的人嗎？

    沒了那些莫須有的憂慮，姜?dú)q綿捂著小腹前的湯婆子，握勺的手在湯里攪了攪，嘆道：“就是不知道圣上這么忙，還會不會記得我的金煎赤錦?！?/br>
    許是不記得了的。

    幸而少女不過隨口這么一提，并沒有真的惦記自己養(yǎng)出來的赤鱗魚。只時常吩咐小廚房，給忙得腳不沾地的爹爹和兄長備了好些易克化的糕點(diǎn)作宵夜，又命人將杏仁細(xì)細(xì)磨碎熬成茶，隨時熬煮著。

    小姑娘就這么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自家小院里窩著，哪怕整個京城均籠罩在一股風(fēng)雨欲來的緊迫感下，外間的風(fēng)雨也依舊未能浸染分毫這方小天地分毫。

    短短數(shù)日轉(zhuǎn)瞬即過，很快便到了觀星監(jiān)預(yù)測的震期。

    在金吾衛(wèi)的督促中，各府中人都早早立在了府中空地上，而無所護(hù)持的普通百姓也被侍衛(wèi)們領(lǐng)著，依次來到了一個地勢平坦之處。至于那些貴重之物，則早已由自己主人移至別地。

    香一寸寸燃著，百姓們相互偎在一起，人頭攢動，如河流如海，密集卻井然有序。

    四周便是立守的兵卒，而婦人被圍在正中的位置，輕聲細(xì)語地哄著懷中哭鬧的幼嬰，偶爾還能聞得聲浪鼓撥動之音。

    在這樣緊張卻又莫名祥和的氣氛中，眾人望著侍衛(wèi)手中的槍刀，一股安心之感油然而生。

    所以即使后來他們腳下的地面霎時開始震動，都沒有人太過慌張。

    棲息于枯枝上的鳥雀驟然飛起，房舍猶如彼此相依般，伴著驚雷之聲于頃刻間接連倒塌，發(fā)出陣陣轟鳴，綿延不絕。

    這場地動持續(xù)了整整五個日夜。

    在震動停下的那一瞬間，位處京城的人們看著滿目的廢墟，才真真切切的有了劫后余生的真實(shí)感。

    初升的朝陽之下，數(shù)不清的百姓一齊跪在四濺的石塊中，朝著皇城的方向行了跪拜大禮。

    被兄長護(hù)在身前的姜?dú)q綿透過院門望見這一切，輕輕喚了聲：“二哥?！?/br>
    姜南君又等了幾息，才將捂在人兒耳上的手慢慢移開，“我在，歲歲不怕。”

    姜?dú)q綿揪住人的袖子搖了搖頭，露出了個極軟的笑。

    即使時間已過去一世，她卻仍清晰地記得上輩子地動發(fā)生時的慘狀。

    殘?jiān)珨啾冢櫛橐啊?/br>
    沒了雍淵帝的百般部署，京城才是真的人間煉獄。

    而那時在永寧宮的自己，也差點(diǎn)殞命在斷裂的橫梁之下。

    少女雖是笑著的，微彎的眸里卻泛著些許淚光，水盈盈的，仿佛還帶著苦意。

    “歲歲...”望著這樣的小妹，姜南君不知怎的心里驀地一疼，難得慌了神。

    “二哥,”他聽人嬌嬌地喚了他一句，輕聲喃喃：“圣上他真的是個極好的人吶?！?/br>
    姜?dú)q綿想，或許神佛之所以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jī)緣，便是為了讓她有機(jī)會將此事告知該告知的人。

    小姑娘抬眸看向?qū)γ娌贿h(yuǎn)處，一襲紫色衣衫的沈菡萏正站在雪里，跟身旁的婢女細(xì)聲說著什么。

    姜?dú)q綿有些慶幸，好在上一世她曾聽沈菡萏抱怨過，地動前征兆那么明顯，為何竟無人察覺？

    正是有了她三言兩語的提醒之詞，姜?dú)q綿此番才終于在各種游記地志里找到了兩三蹤跡，不至于直接沖到雍淵帝跟前，信口胡言。

    沈菡萏察覺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回看過去。

    一襲墨色的披風(fēng)劃破茫茫雪景，姜?dú)q綿身旁的少年郎正為她舉著傘，安撫般地揉著人兒的發(fā)髻。

    明明現(xiàn)下雪小的很，那人卻仍舊撐著那赭黃色的油紙傘，甚至大半都靠向了里側(cè)的女子，任由雪花飄散在自己肩上。

    呵護(hù)備至。

    沈菡萏想不明白，明明都是女孩兒，憑什么姜?dú)q綿就能如此好命。

    她放在丫鬟臂上的手漸漸收緊，面上卻揚(yáng)起了個親近的笑：“表妹怎么這樣看我，可是在擔(dān)心我嗎？”

    躲在兄長庇護(hù)下的小姑娘誠實(shí)地晃了晃腦袋，很是鄭重地道：

    “我就是突然覺得，你雖然不是人，但有時候還挺有用的?！?/br>
    沈菡萏：？？？

    這是在罵她沒錯吧？

    此刻的沈菡萏怎么也沒有想到，姜?dú)q綿口中的有用二字并非是個形容詞，而是...動詞。

    作者有話說：

    注：【鄉(xiāng)老有識者謂，曾見雞斂翅貼地，犬縮尾吠聲，魚于水躍起...】等地動內(nèi)容參考至《虞鄉(xiāng)顯志》卷十中所著內(nèi)容，并有所改動，非作者原創(chuàng)。

    第19章 瘦削

    “表姑娘，廚房的大師傅已經(jīng)按您給的方子將rou夾饃做好了，請表姑娘看看是不這般，奴婢好向姑娘復(fù)命?！?/br>
    姜府小廚房內(nèi)，青棠將由油紙包裹著的rou夾饃遞到沈菡萏跟前，直到親眼看著對方咬下一口，并給出了肯定的答復(fù)，她方才收回自己略顯強(qiáng)勢的手。

    “此番便辛苦表姑娘了?！毙⊙诀甙褎偝鰻t的rou夾饃放進(jìn)食盒，露了個不失禮的微笑，然后便利落地朝著廚房外走去。但在跨過門檻那剎，青棠又似想起什么般，驀地回過了頭。

    “對了表姑娘，”青棠笑著迎上沈菡萏那一看就很僵硬的笑容，“姑娘說老爺最近偏愛重口些的吃食，希望您這次能教大師傅做道油大卻不失清爽的?！?/br>
    話落，小丫鬟也沒管身后那人漸漸變得青黑起來的面色，提著食盒就離開了，背影很是歡快。

    而被提了要求的沈菡萏...只覺一口血哽在喉頭。

    油大還要不失清爽，你怎么不說要五彩斑斕的黑呢？

    無盡的悔意在沈菡萏心中蔓延開來。

    所以她當(dāng)初究竟為什么要為了姜家人那點(diǎn)虛無縹緲的好感度，巴巴送上去表露自己的關(guān)心和體貼？

    還有姜?dú)q綿，她不過是循例說些場面話罷了，那個蠢貨居然當(dāng)了真，還借此要求她弄些新鮮的吃食出來。

    這下到好，每日要想出個新方子給人不說，還得在廚房里教這些低賤的奴才，直到他們順利做出來為止。

    她可是要做皇子妃的人，姜家人竟然把她當(dāng)廚子？

    實(shí)在可惡！

    在又一次與廚房大師傅湊過來的那張大臉對了個正著后，沈菡萏試圖勾起唇角，卻發(fā)現(xiàn)她實(shí)在是笑不出來了。

    為了不崩自己平日那副平易近人的溫柔模樣，沈菡萏隨意應(yīng)付了大師傅兩句，便帶著自己的貼身丫鬟匆匆離開了。

    等多走遠(yuǎn)兩步后，沈菡萏捂著自己氣得發(fā)疼的胸口，恨不得往旁邊的柱子上捶上一拳。

    她的妝都被這些該死的油煙熏花了。

    沈菡萏深吸幾口氣，卻始終平靜不下來，又怕動作太大被人瞧見，她便若無其事般搭上侍婢攙她的手臂，在人袖口下的嫩rou上狠狠擰上一圈。

    小丫鬟疼得腿都在抖，可卻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只暗暗垂下了頭，習(xí)慣性地咬住了牙強(qiáng)忍著。

    就這樣一直持續(xù)了小半刻鐘，沈菡萏才放開了自己有些酸軟的手，繼續(xù)朝著自己的院子走去，不過那面色依舊黑的如同烏鴉一般，難看至極。

    她的嘴唇開開合合，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

    “啊啾！”

    安靜的暖閣的倏地響起了聲啞啞的噴嚏，還不等伺候的幾人反應(yīng)過來，少女便又接連打了好幾個，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