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會就是把這些糗事拿出來翻舊賬的最好機會。

    陸俊遠灌了口酒下去，對著旁邊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說：“張鵬你還記得不？高二有次晚自習，你上課鉆在書桌下面偷偷吃泡面，結(jié)果被教導主任抓出來，罰你端著泡面到cao場跑五圈，泡面還不能灑！”

    “你還好意思說我？”張鵬也不甘示弱，“不知道是誰早自習遲到，翻墻的時候被卡在上面下不來，求我抱你下去。”

    他滿臉嫌棄：“還體委呢，丟不丟人?！?/br>
    眾人哄笑一團。

    青春就是這樣，即便當時經(jīng)歷了很多矛盾與痛苦，經(jīng)過時間的沉淀，也只剩下那些感動與難忘的瞬間。

    頭頂老舊的風扇不停轉(zhuǎn)動，窗外蟬鳴不絕，穿著t恤衫奔跑的少年，灑落在cao場上的汗水，被風吹起的發(fā)絲，午睡醒來粘在胳膊上的試卷，窗簾下藏著的陽光，擠在教室后排一起看過的電影，解不出的函數(shù)大題，每一幀都顯得無比生動。

    宋靜原的高中生活其實很安靜，每天埋頭寫作業(yè)，周末還要忙著兼職，沒有太多轟轟烈烈，最瘋狂的那一次，就是和陳硯在一起。

    講起從前的那些經(jīng)歷，大家好像覺得又經(jīng)歷了一次高中。

    “不過最遺憾的還是高考了?！睆堸i說，“早知道理綜最后一道選擇就不瞎改了，六分呢！”

    “媽的，要是拿到這六分，老子就被第一志愿錄取了?！?/br>
    “說到高考，這不得讓硯哥發(fā)發(fā)言？”不知道誰先起頭，“我記得從高二下學期開始吧，cao，硯哥就好像變了一個人，那勁頭，我簡直懷疑他讓人奪舍了?！?/br>
    “是啊，臥槽簡直了，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還覺得不可思議，有幾次我喊他吃飯他都沒去，真是廢寢忘食的最佳詮釋啊。”

    幾個男生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宋靜原卻是一愣。

    高二下學期開始。

    就是她離開崎源的那段時間。

    她扭頭看向陳硯，對方卻像是個沒事人兒一樣，拿了個草莓塞進她嘴里，悠悠道：“這個挺甜的，你嘗嘗?！?/br>
    果rou和汁水在口腔中剝開，酸甜可口。

    宋靜原心里卻不好受。

    在酒精的作用下，大家說話都沒了遮攔，也忘了宋靜原和陳硯分開那點事，張鵬繼續(xù)說：“我現(xiàn)在都還記得，硯哥用一年半的時間從吊車尾一直沖到年級前排，最后高考拿了六百多分?！?/br>
    “堪稱崎高歷史上的一大奇跡??！”

    宋靜原掐了掐手心，偏頭問陳硯：“你第一年高考考了多少分？”

    陳硯聳肩，無所謂到仿佛大家說的不是他：“記不住了?！?/br>
    “就六百出頭吧?！?/br>
    “cao，六百多分還要復讀，硯哥你是不是人。”

    “嫂子你是不知道，當年成績出來后我們班主任燒了三天高香，就因為硯哥?！睆堸i仰頭喝酒，“甚至都要親自幫他報考了，他可好，非得要復讀！”

    “是啊，誰攔都攔不住?！?/br>
    宋靜原有些喘不上氣。

    她早就知道陳硯復讀的事情，但萬萬沒想到，陳硯是在拿了六百多分的情況下復讀的。

    六百分對于崎源考生已經(jīng)是個非常不錯的成績了，大部分211學校都能進，甚至能摸到985的邊。

    這個分數(shù)對于從前的陳硯來說，是非常難的一件事。

    要付出常人無法想象的努力。

    他卻選擇了復讀。

    宋靜原睫毛顫了下：“值得這樣做嗎？”

    為了她。

    陳硯聽見了她的話，捏了捏她手心：“我自愿的?！?/br>
    你不用有壓力。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能不能別秀恩愛！”

    他們倆說話音量低，陸俊遠那伙人沒聽清，全當是在調(diào)情，忿忿不平地抱怨幾句，又繼續(xù)說：“何止啊，我不是和硯哥一起復讀嗎，你們都不知道，那年他更瘋狂，整天像是長在教室里面一樣，成績越來越高，最后穩(wěn)定在年級前三?！?/br>
    “高考放榜那天，學校門口的電子屏上滾動播放了整整一周，上面的詞兒我都還記得——”

    陸俊遠清了清嗓子，拿著酒瓶當話筒，夾著嗓子說：“喜報喜報！我校畢業(yè)生陳硯在夏季高考中取得687分的好成績！祝陳硯同學前程似錦，未來可期，你永遠是母校的驕傲！”

    “行了?！毖鄢蛑橙搜凵兞?，陳硯抬腿踹了他一腳，“一個個都活夠了？學會拿我找樂子了？”

    “哪敢哪敢啊。”陸俊遠討好道，“這不是幫您追憶青春呢么？”

    “滾。”陳硯笑。

    后半場宋靜原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她無法想象陳硯是怎么度過那兩年的，尤其是在第一年拿到不錯成績的前提下，復讀會面臨著常人難以接受的壓力。

    他挺過來了。

    但是沒有一個人陪著他。

    她不在崎源了，沈睿和從前那幫兄弟也進了大學。

    他一個人在陌生的班級，面對陌生的同學，日復一日地把自己埋在書山里。

    陳硯傾身，貼在宋靜原的耳邊，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覺得無聊了？要回家嗎？”

    宋靜原搖頭：“不用?！?/br>
    一幫人聊得正歡，女班長捧了一個箱子過來。

    箱子里面有許多小盒子，每個盒子上面都用黑色水筆寫了姓名，大家這才反應(yīng)過來，約莫是距離高考還有一百天的時候，九班的班主任突發(fā)奇想，搞了個寄語未來的活動。

    直白點說，就是在紙條上寫下自己的高考寄語，可以是熱血的，感性的，傷感的，都是青春的一份記憶。

    當時大家隨便應(yīng)付寫了幾個字交上去，沒想到會被保留到今天。

    “這是班主任讓我交給大家的?！迸嚅L解釋，“剛好今天聚會，也可以物歸原主了。”

    半分鐘后，每個人手里都多了一個灰色盒子，但沒人帶頭打開，無非是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那些中二發(fā)言。

    但偏偏對別人手中的內(nèi)容好奇得不得了。

    “這樣吧，咱們來搖骰子，點數(shù)小的就讓大家看看自己寫的是什么?！?/br>
    “都是成年人了啊，別玩不起?！?/br>
    “玩就玩！都別慫?。　?/br>
    “慫你媽！來！”

    陳硯摟著宋靜原疏離地坐在旁邊，手指纏繞著她的發(fā)絲，沒什么摻和的意思，但陸俊遠那伙人不想輕易放過他，開始起哄：“硯哥也過來玩啊?！?/br>
    “不玩?！睙煱a莫名有點犯了，陳硯從口袋里敲了根煙出來，咬在嘴里，礙著宋靜原在旁邊，沒點，含糊不清地哼笑，“這有什么好玩的。”

    越是這么說大家越好奇，鐵了心地要拉他入伙，陳硯就是不上鉤。

    幾輪游戲下來，幸運女神沒有偏向誰，大家的紙條拆了個遍。

    大多數(shù)都挺敷衍。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高考加油”

    “世界和平”

    ……

    最后這伙人就剩陳硯的沒被拆開了，幾個人開始想辦法攛掇他，陳硯不為所動。

    宋靜原其實也有點好奇，湊近陳硯耳邊：“你到底寫了什么？”

    “想看？”漆黑的眼睛里染了細碎的光，兩個人距離很近，氣息交融。

    “想。”

    “那就拆唄。”陳硯胳膊環(huán)在她脖子上，伸手去夠那個盒子，宋靜原跟著彎腰。

    修長的指節(jié)將那張紙條拿出來，陳硯直接遞到了宋靜原手里：“看吧?！?/br>
    宋靜原將紙條打開，睫毛垂下，整個人都愣住了。

    微微泛黃的白紙上，筆力遒勁又張揚地寫了兩行字——

    士之耽兮，不可說也。

    我好想你。

    第八十六章

    陸俊遠那幾個男生好奇地湊過來, 看清楚紙條上的內(nèi)容后，紛紛擺手泄氣。

    “我還以為什么呢?！?/br>
    “弄了半天是句文言文?！?/br>
    “但我怎么記得原文不是這樣的呢？”張鵬掙扎片刻，捅捅身旁的陸俊遠, “書上是這么寫的嗎？”

    “我哪知道？那些只是高考完我就去全部還給老師了！”

    “我記得我記得, 原文寫的是‘女之耽兮，不可說也’?！?/br>
    “硯哥你怎么回事，好歹也是當過高考狀元的人, 被我們抓到了這么低級的錯誤？”

    ……

    大家鬧鬧哄哄繼續(xù)八卦別人紙條上的內(nèi)容, 起哄聲吵鬧聲接連不斷, 但是那些東西離宋靜原都很遠。

    紙條被攥的發(fā)皺，宋靜原呼吸有點亂，她覺得自己好像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只有她明白, 陳硯不是寫錯了, 他是故意的。

    當年她給陳硯補課, 帶著他背誦古詩詞, 第一篇就是《詩經(jīng)·氓》。

    背到那句“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的時候, 陳硯不屑地嗤笑一聲，嫌棄古人搞男女對立, 就因為這個，兩個人爭辯了好一會兒, 最后他跟小孩鬧脾氣一樣說不學這課了。

    補課結(jié)束后還把宋靜原的書要走了, 低著頭伏在桌面上涂涂改改，把那句話改成了眼前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