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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見春天(骨科)在線閱讀 - 12

12

    拜別僧侶,我們往回走,窄窄的山路,石階布滿青苔,防丟繩早在方才進(jìn)寺廟時解開,這會兒我們一前一后。

    冥冥中回頭,幽深寂靜處的寺廟,忽地傳來振聾發(fā)聵的撞鐘聲,我停在原地,顧珩的面容飄到我眼前,我瞬間轉(zhuǎn)頭去,不敢再看。

    放慢腳步,待他終于與我并排,我才悶聲問他剛才許的什么愿,他同我作對慣了,不肯告訴我。

    “難道你不知道愿望說出來就不靈驗(yàn)了嗎?”

    我當(dāng)然知道,但就是好奇,湊近了,人幾乎貼在他身側(cè):“偷偷跟我說,不給天上人聽見不就成了,好不好嘛?!?/br>
    我少用如此低眉順眼的姿態(tài)與他相處,他卻毫不識抬舉,撇我一眼道:“不好。”

    我作出兇狠的模樣:“不告訴我的話,今天就把你丟在這兒喂棕熊?!?/br>
    我以為他會嚇得淚眼婆娑,咬著唇對我說奴家錯了,結(jié)果他只是頓了一下,說:“據(jù)記載,這座山上出現(xiàn)過最大的野生動物是鹿。”

    軟硬不吃的壞東西,不告訴我便罷了,他能許什么愿呢,無非是變帥變有錢,迎娶他的林meimei!

    我故意走得飛快,將他落在身后,等走得氣喘吁吁停下時,看著眼前山林間的景色,氣消了大半。

    盡管四周灰暗,但天空總歸是蔚藍(lán)色,一陣風(fēng)吹過,樹葉嘩嘩作響,浪濤般起伏,我深吸一口氣。

    驀地,在這連綿的波浪中,出現(xiàn)一只灰色的蝴蝶,它翩翩起舞。

    自誕生起,我的生活就很是矛盾,有些東西愈是灰暗,便愈是美麗。

    一腳踏入雜草叢生的小徑。

    明知道就算追到它,甚至觸摸到它,我也永遠(yuǎn)見識不到它的絢麗,可我卻如同著了魔般追逐。

    直到我伸出手幾乎捉住它時,有人在我身后疾呼:“小心!”

    我略略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竟已半只腳踏空,腳下是黑黝黝的斷崖,接著一股強(qiáng)大的沖擊力欲將我撞下崖底。

    千鈞一發(fā)之際,我爆發(fā)出巨大能量,胡亂揮舞雙臂,想攀住什么,沒想到揪住了顧珩的衣領(lǐng),他被我拉扯得雙膝跪地,十指緊緊扣住泥土地。

    我的腳始終沒有找到著落點(diǎn),在空中亂蹬,唯一可依靠的是掌心的顧珩。

    以前看武俠片,俠肝義膽的江湖劍客總會在危險時刻對同伴大呼你先走,可我是自私的,在這樣困窘的時刻,我要有人留下陪我。

    顧珩的眼睛一向冷,此刻又背著光,我咬緊牙關(guān),在那雙晦暗不明的眸中,隱隱生出錯覺,仿佛窺見許多年前的一場雪。

    我的手指松開一些,吶吶言:“哥哥……”

    下一秒,顧珩終究支撐不住,卸力抱著我跌落谷底,我安然無恙地降落在他懷中。

    支起酸疼的身子,頭一件事是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繁密的枝葉遮天蔽日,四周黑漆漆的,我盲眼去摸,摸到他的一截腳踝,順著腳踝一寸一寸摸上去。

    滾下來時,他將我護(hù)得很好,我卻聽見他撞擊在山石上的悶哼,顧不得會不會被他罵,我一邊摸一邊焦急地問:“有沒有哪里受傷?”

    幽暗中,衣角摩挲聲漸次響起,他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冷嘲我大驚小怪,我更是心驚,怕他脾氣犟,不愿喊痛。

    “你說句話?!蔽乙皇謸卧诘?,一手摸到他的臉頰,輕輕捏了捏他的嘴唇。

    他喘著粗氣按住我的手,渾身細(xì)微顫抖著,“我沒事?!?/br>
    得到他的答復(fù),我才放下心,打量起困住我們的黑洞,想必就是陳姨方才所說的深坑,一點(diǎn)光都沒有。

    都怪我不小心,害人害己,更不必說因?yàn)榕骂欑駚G下我,我口不擇言喊出的哥哥,希望他不要用這個嘲諷我才好。

    我的臉發(fā)起燙,為了遮掩尷尬,我先發(fā)制人:“都怪你沒有抓住我,這下好了吧,我們被困住了?!?/br>
    恐怕他當(dāng)真自覺理虧,開始默不作聲。

    我怕黑,也怕蟲,可是顧珩又不會慣著我,說出來還要遭他恥笑,我只好抱緊我的毛絨小狗包,默默朝他的方向挪動。

    時間一久,難免心生恐懼。

    突然想起管家給的對講機(jī),我興奮地?fù)u晃軟如面條的顧珩:“對講機(jī),我們有對講機(jī),快拿出來聯(lián)系劉叔!”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我的話拋進(jìn)深潭般消失,半晌他冷靜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聲音響起:“我的包落在上面了?!?/br>
    無疑是噩耗。

    我松開手,埋頭在膝間低泣。

    實(shí)在不能怪我滅自己威風(fēng),我的前半生都是嬌生慣養(yǎng),何曾落入過如此絕境,要是死在這里多丟人吶。

    “別哭。”他安慰我,指揮我利用起僅有的工具,我的背包里有幾只斷裂的蠟燭和打火機(jī)。

    “咔嚓”一聲,火苗升騰,我忙不迭點(diǎn)燃蠟燭,霎時間洞內(nèi)一片光明,這比面對黑暗要好上許多,我高興得回頭去看他。

    微弱燭光影影綽綽照在他蒼白的面孔,他的手指在見到我的一瞬,微微蜷縮一下,而后他別過臉,朝斜上方看去。

    “那里就是我們摔進(jìn)來的洞口。”

    樹木遮天蔽日,我見不到一絲陽光,顧珩搖搖晃晃起身,有些單薄的身體立在泥墻下,而后轉(zhuǎn)頭來看我。

    “踩著我,試著爬上去。”

    他微微彎腰,根本不給我拒絕的機(jī)會,當(dāng)然此刻也并非扭捏的時候,我狠狠心,將那雙滿是泥濘的鞋踩在他背脊。

    等我整個人踩實(shí)了,他才狠喘了口氣,扶著墻,很是吃力地站起。

    顧不上臟,我的指甲深深扣進(jìn)泥里,攀巖似的,借力蹬上去,然而距離洞口不是一星半點(diǎn),我絕望大喊起來:“有人嗎,救救我們!”

    無人應(yīng)答,只有我的求救聲回蕩在洞xue,顧珩沒有批判我的軟弱,啞著嗓子讓我小心下來,待我安全落地,他便脫力癱坐在地。

    “我們不會死在這兒吧?!币幌氲竭@個可能,我又要哭起來。

    他說:“不會的,剛剛我在寺廟向mama要許愿長命百歲。”

    我吸吸鼻子:“你只許了你自己……”

    “也替你許了的,你把mama借給我的事,我都說給她聽了,她說謝謝你,會保佑你的?!?/br>
    我很好哄,眨眨眼,流下最后一滴淚,便止住哭。

    但幾句話間,顧珩的臉色更蒼白了,頭發(fā)汗淋淋的,玫瑰色的唇血色褪盡,蠟燭燃到根部,很快又要重返黑暗,我上去拍拍他的臉:“你還好吧?”

    一手涼意,細(xì)看下,他仍在發(fā)抖。

    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一咬牙就抱住了他,果然寒意襲人,冰得我也忍不住哆嗦,于是我更用力地抱他,他那點(diǎn)微不足道的掙扎便一同消失了。

    “還冷嗎?”

    他沉默不語,我捧起他的臉,一簇火光跳躍在他的眼眸,我的拇指不自覺摩挲掉他面容上的一滴汗,他的眼眨了一下,復(fù)又向下看去。

    “不冷了,放開我吧?!?/br>
    我知道他嘴硬,才不聽他的話。

    微弱燭火熄滅了,光明后的黑暗顯得更黑暗,我?guī)缀趺ち?,不得不松開他,去背包中取殘斷的蠟燭。

    一只手輕輕勾住我,我的心不知何故,亦像被什么勾住,我軟聲安慰他道:“別怕,我在呢?!?/br>
    我將他摟得緊緊,心里卻在盤算,蠟燭所剩無幾,顧珩身體不適根本靠不上,總不能真死在這兒。

    可看到未被燭火照亮的暗處,我就又退縮了,我習(xí)慣了躲在別人的羽翼下做嬌小姐。

    顧珩適時給了我一劑猛藥——他咬破自己下唇,掙扎起身,早去黑暗中探尋出口。

    我立刻脫口而出道:“你好好呆在這兒,我去!”說完感到后悔,也來不及了。

    用光畢生勇氣,我摘下毛絨小狗包塞進(jìn)他懷中,“乖乖和小灰在這兒等我回來。”隨后赤手空拳走進(jìn)洞xue深處。

    好多年以后,我質(zhì)問顧珩,那時看著我的背影,究竟是希望我平安歸來,還是希望我就此死在路上。

    他沉默良久,我早已不會再痛,哈哈大笑起來。

    我不斷給自己加油打氣,默念mama保佑我,循著石壁往前走,一不小心腳下一滑,就跌了個跟頭,摔得眼冒金星,眼淚一下就掉出來。

    但想到還有人在等我,我就立馬擦掉眼淚,一瘸一拐繼續(xù)探路。

    風(fēng)呼呼吹過,我聽得毛骨悚然,加緊步伐,黑黝黝中撞上枝葉,嚇得抱頭尖叫。

    在如此艱難的探索之后,我終于看到光亮,是一個狗洞。

    我鉆出半個身子,外面已經(jīng)天黑了,蟲鳴蛙叫,星河燦爛,我激動得又哭了,邊哭邊往回走。

    等再次找到顧珩,我像是撿破爛回來一樣,渾身骯臟不堪,淚水更是將我變成花貓。

    他正抱著小狗在發(fā)呆,見到我,暗淡的眸突然迸發(fā)光亮,一瞬又泯滅。

    我高興地向他稟報我的發(fā)現(xiàn),他隨我動身,我攙扶著他,護(hù)著蠟燭,循著記憶找到狗洞,讓他先爬出去,我緊隨其后。

    躺在劫后余生的土地,吹著微涼的夜風(fēng),星星閃爍在枝頭,疲倦浪潮一樣席卷而來,迷迷糊糊中,我睡過去。

    再醒來,我正趴在顧珩背上,渾身酸疼,我禁不住“哎呦”一聲,他喝令我別動,我心中惱怒,踢了他一腳,他動動脖子,撇了我一眼。

    我說:“這回可都是我的功勞,以后對我放尊重點(diǎn)?!?/br>
    似乎回歸到現(xiàn)實(shí),我們就要恢復(fù)唇槍舌劍。

    他冷哼:“是啊,要不是你追蝴蝶,我們也不至于摔下去?!?/br>
    他都知道,我漲紅臉,不再說話。

    經(jīng)過野花草叢時,他隨手摘下一朵紫色的花遞來。

    秋天來了,冬天還會遠(yuǎn)嗎,唉,今年又沒有見到春天的模樣。

    我興致闌珊地把紫花舉到夜空下端詳,左轉(zhuǎn)轉(zhuǎn)右轉(zhuǎn)轉(zhuǎn),就好像一只紫氣球,我笑了笑。

    倏地,顧珩抬頭與我一同看向星空,他說:“書上說紫色加黑色,就是紅色,很奇怪吧?!?/br>
    他隨口一說,我卻聽進(jìn)心里去了,悄悄瞇眼,企圖把這兩種顏色融合。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心目中的紅是紫加黑,后來才知道他是瞎說騙我的,紫色和黑色不能變成紅色,就像我永遠(yuǎn)見不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