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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寅初山那間療養(yǎng)院醒來時,大雪再次封了路,顧珩傷勢重,外祖父組織了一批頂級醫(yī)生就地為他治療。 要說最該感謝不是上帝也不是佛祖,而是那些枯樹枝,像是母親溫柔的臂彎,承托住我們下墜的rou身,才不至于讓我們雙雙殞命。 病床上的顧珩剃了寸頭,青色的頭皮上傷痕交錯,腫脹的眼皮緊閉,鼻間插著氧氣管,母親生命最后的痛苦,令我無比害怕這些冰冷的醫(yī)療器械,所以當他轉(zhuǎn)危為安,拆掉這些駭人的家伙事時,我才敢去見他。 林如意,小垠,甚至連秦泓都紛紛來詢問我的傷勢,我告訴他們我沒有大礙,只是顧珩還沒醒來。 小垠說要來探望我,被我拒絕,這樣大的雪,太危險,然而秦泓,就因為我沒有回復他,且拉黑他的號碼,他就迫不及待上山來看我的笑話。 管家來稟報時,我正在給顧珩擦拭外傷,大雪仍在飄,一定很冷,我頭也沒抬,說不見,天漸漸黑下來,窗外竟有兩盞大燈明晃晃照進我的房間。 我知道是秦泓。 披上外套走到療養(yǎng)院大門,秦泓站在雪地里抽煙,白天落在身上的雪早化了,頭發(fā)都濕漉漉,我從沒見過這么潦倒的他。 我問:“你到底想干嘛?” 他熄滅煙,一揮手又讓司機滅了車燈,霎時間,只有盈盈月色照亮雪地和他的臉,他緩步向我走來。 哪怕隔著一堵墻,我也不自覺后退一步,他停住腳步,遠遠地,低低地問:“你還好嗎?” “死不了?!?/br> “我們非得這樣說話嗎?” 我看著他。 “顧珩救了你,這次恐怕你真的要和他重歸于好,可是他目的不單純?!?/br> 他怎么會對綁架案中的事了解得這樣清楚?哦,難怪,我冷笑:“果然是你策劃了綁架案,想一箭雙雕,讓我和顧珩一起去死,你真夠狠毒的!” “是……策劃了一切?!?/br> 冬風席卷,我冷冷注視他,他一愣,立刻恢復成永遠勝券在握的秦先生,他笑道:“我知道如今我怎么說你都不會信,但總有一天你會看清真相,請求我的庇佑?!?/br> 車子駛下山去,冬夜又恢復寧靜。 一夜無眠。 血親間是有心靈感應的,果然翌日顧珩就醒了,我吃著護工削好的蘋果,咬得咔嚓咔嚓響,前幾天還大雪紛飛,今天竟有了放晴跡象。 “簡簡……” 我聽見輕微的呼喚聲,猛然回頭,發(fā)現(xiàn)顧珩睜開眼,我立刻丟下蘋果,飛撲到他的胸口,壓得他咳嗽起來。 “你沒事吧?” “……沒事?!?/br> 按鈴喚來醫(yī)生,醫(yī)生為他做了一系列檢查后,宣告他已無大礙,一窩蜂來,一窩蜂走,病房安靜下來,我走到他旁邊的凳子坐下。 “醫(yī)生說你的肋骨是因為抱著我被壓斷的,你怪不怪我?” 他尚且虛弱道:“如果不是我,你不會碰到這種事,是我不好?!?/br> 此話在理,我邊點頭邊說:“那你要怎么補償我?” 他沉默一會兒,好似下了很大決心:“你想要什么?無論什么我都答應你?!?/br> “唔,”我繞著他的病床走了兩圈,裝作深思熟慮的模樣,成功見到略帶祈求的絕望眼神后,我聳聳肩道,“罰你過年給我做黑芝麻餡兒的餃子吃?!?/br> 他自小就非常有原則,這種違背大廚原則的黑暗料理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會給我做,那年過年就是因為這個我生他的氣,后來也不是他哄好的,是我憋不住先找他和好。 總之這樣的事常有。 顧珩怔忡片刻,然后笑著點頭:“好,我們一起過年。” 與他不同,我是下廚苦手,每天最大的努力就是喂他喝湯,他與林如意剛通完電話,我就端上等待已久的豬骨湯。 捏捏耳朵,我吸取上次教訓,吹了又吹才喂給他,他也乖乖喝下一碗。 林如意下山早,傷勢輕,已在市中心的醫(yī)院完成治療,天天吵嚷著要來照顧我倆,我偷偷拍了張顧珩喝湯的照片。 ——放心吧,你珩哥好著呢。 得來她一句辛苦嫂子,我翻著白眼把手機丟去一旁。 陪顧珩康復這樣的苦活兒我可不做,我天天攛掇他出門玩,亮晶晶的雪誰看了不心動,但我得變著法子說,我在他面前唉聲嘆氣,等他問了,我就說:“唉,看你待在屋里這么久,想必很無聊吧,我推你出去喝西北風,啊不,散散心?!?/br> 我如此體貼,他如何不同意。 室外還是有些冷的,他裹得嚴嚴實實,我堆了個大粽子,看著真像他,我哈哈大笑,回頭看,他正盯著我。 見我看他,他一下子撇開視線,嘴角的笑也消失,嘴唇抿得緊緊,像個蚌似的。 我氣鼓鼓湊近他:“我招惹你了?” “沒有。” “你討厭我?” “不討厭?!?/br> “那你這幅死德行干嘛?” 他聲若蚊吶:“你原諒我了嗎?” 所以我常說小垠是我們中最勇敢的一個,瞧瞧眼前這個膽小鬼,我俯身離他更近,注視他:“你說什么?” 他緩緩說:“你原諒我當年拋下你了嗎?” 那天晚上,我們墜下高塔,迷蒙間,我又見到寅初山的日出,如果說第一次是巧合,那么第二次,或許這真是命定,我注定與他糾纏。 我與他四目相對,就像很久很久前,萬劫不復的那一眼,血緣將我們綁在一起,除非放盡這一身的血,否則在劫難逃。 我低頭吻上他唇邊的傷口,對他說:“是的,我很早就原諒你了?!?/br> 顧珩是個合格的商人,大傷未愈就在病房開起線上會議,我躲到走廊解悶,透過窗見到他的秘書換了新面孔。 這讓我想起與林如意的對話。 這些日子,我們無法避免地提起綁架案,她說顧珩的秘書只有他一個人使喚得動,除非…… “除非這個秘書早就被人收買,成了商業(yè)間諜。” 我的手指搭在發(fā)亮的屏幕上,發(fā)了會兒呆,最終只是告訴她:“換新人了?!?/br> 仿佛這更坐實“商業(yè)間諜”打擊報復的可能,她迅速發(fā)來她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的消息后,就不見了人影。 沒等林如意查明真相,就有旁人來告訴我們。 那天顧珩開完會,護工來請我用餐,盡管我們已經(jīng)和解,但相處模式仍沒太大變化,他仍然逼迫我一天一杯牛奶。 我企圖用可憐的表情贏得他的同情,但他的心好像鐵做的,并不為所動,我“哼”一聲把牛奶咕嘟咕嘟喝下去:“滿意了吧?” 忽然衛(wèi)生間傳來抽水聲,柳逸推門而出,他無視我,對顧珩抱怨道:“這什么破地方,洗手池居然連熱水都沒有?!?/br> 廢話,氣溫太低水管凍住了,我默默唾棄,沒常識的二傻子。 顧珩知道我跟他不對付,抬眼輕聲對我說:“忘了跟你說,柳逸來探望你了?!?/br> “別,我可沒有,我跟你說完正事就走?!?/br> “誰稀罕他來?!蔽曳瘩g。 “你……” “好了,”顧珩打斷柳逸,“說正事吧。” 柳逸指指我,又指指他自己,氣得直搖頭:“顧珩啊顧珩,色令智昏,你真是完蛋了?!?/br> 我朝他做鬼臉。 他沒脾氣地坐在桌子另一端:“這樁綁架案是秦泓串通蘇峰做的,秦泓答應給蘇峰一筆巨款,讓他高枕無憂,蘇峰又似乎有秦泓什么把柄,總之是狼狽為jian,一個為你,一個為她。” “蘇峰人呢?” “畏罪自殺了?!?/br> 其實我明白,這次綁架的起因都是我,秦泓病態(tài)的占有欲令他做出伙同蘇峰的荒唐事,最后還栽贓陷害給死人,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 我說:“看來秦泓還是不肯放過我,是我連累你了?!?/br> “不,他原先要針對的就是我們,不是你的錯?!?/br> 我看了他一會兒,上前輕輕抱住他,聽著他的心跳,問道:“那以后能不能不喝牛奶?” 他冷酷道:“不行?!?/br> 我揪住他的衣角恨恨泄憤。 那年過年格外熱鬧,所有人齊聚蘇宅,真有種小時候過年的氛圍,顧珩信守承諾為我做了芝麻餡餃子,那感覺仿佛腦后挨了一悶棍。 原來一切都是我的年少執(zhí)著,久久得不到的成了回憶里最好的,如今一嘗,皆是苦果。 我努力吞下,咬牙笑道:“好吃?!?/br> 菲菲受了我的哄騙也嘗了一個,礙于面子,只好跟我一樣,宛如兩尊石像齊齊露出要命的苦笑,林如意在一旁笑。 叔叔嬸嬸和顧珩在廚房張羅著年夜飯,我們幾個甩手掌柜嗑瓜子聊八卦,突然窗外燃起煙花,直竄上天,我們幾個立馬丟下瓜子趴在窗戶上看。 那煙火橙的藍的白的紫的,或許在某瞬間,我甚至見到紅的綠的也說不定,它們合力飛到夜空,再匆匆告別,走進自己注定消失的命運中。 “沒了?”我怔怔問。 “沒啦?!狈品普f。 “怎么會這樣?” “煙花就是這樣的。”林如意說。 “好啦好啦,我們一起拍個照吧。” 顧珩來不及解開圍裙,就被我拉進鏡頭,臉上還沾著面粉,我們站在一起,他難得笑得開心,“咔嚓”一聲,我們拍下這張此生我們唯一的一張合照,照片中煙花璀璨,我看著鏡頭,他看著我。 夜深了,大家都休息了,我和顧珩在小院為母親賀新年,我把紙錢丟進火盆,霎時間火光搖曳,我問顧珩:“以后你會替mama陪在我身邊的吧?!?/br> “會的,”他問,“那你也真正原諒我了?” 在悲傷與期待的眼神中,那火好像浸潤了周身的空氣,把我們都引燃了,我們迫不及待抱在一起,伸手去脫對方的衣服。 我們分別太久,故而欲望來得極為猛烈,我坐在他的腰間,他摟著我的腰,不停往上撞,我俯下身把他的喘息都吞下去。 高潮來臨時,我渾身都在顫栗,昂頭看向天花板,母親,您在那兒嗎,您會原諒我們嗎,我們這兩個一無所有,只擁有對方的可憐的孩子嗎? 眼淚順著眼角滴落。 母親,請您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