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云后 第13節(jié)
季別云順利通行,往里拐了個彎,便看見了剛才那片燈光的來源之地。路兩邊排列著許多攤販,將一條街占滿,甚至還往遠(yuǎn)處蔓延。 放眼望去賣什么的都有,甚至還有小攤前面蹲著被鐵鏈捆住的人,衣衫破爛蓬頭垢面,等著被販賣。記憶一瞬間被牽扯,他匆忙移開了視線,轉(zhuǎn)而搜尋起賣砒霜的攤販。 此處客人也不少,只是不見他們從哪兒進來的,應(yīng)該還有別的出入口。他擠過人群,終于看見一個極小的攤,地面的一片破布之上只擺著幾個布袋子。 攤主是個老頭,見季別云的眼光掃向這里便主動開口招攬生意,“小郎君可要來看看老頭子的藥?” 他心里有了底,走到攤前問:“都有什么藥?” 老頭笑得和和氣氣,同外面做正經(jīng)生意的商販沒什么兩樣,“都是毒老鼠的,吃下去要不了一刻氣兒就沒了,小郎君來點?” 季別云半蹲下,用指尖撥弄了一下布袋子,狀似隨意道:“我要砒霜,有嗎?” 他看向老頭,一張年輕的臉上毫無稚嫩,眼神中有著不可隱藏的鋒芒。 “自是有的,”老頭將其中一個布袋打開,態(tài)度更加殷勤了,“不知郎君要多少?是買一只老鼠的,還是兩只的?” 這話說得隱晦又老道,絲毫不見惡毒之意。 季別云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在老頭替他裝袋之時,開口問道:“老翁生意可還好?” 老頭有錢賺,這回笑得臉上滿是褶子,答道:“還行,生意一直都不錯,還有達(dá)官貴人來我這兒買呢?!?/br> 見對方有炫耀之意,季別云添了把火,繼續(xù)問:“不知是哪家的達(dá)官貴人?” 這話一出,老頭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這哪是能說出口的……” “老翁若說,那我便再買一只老鼠的?!彼S后又笑了笑,“不過是好奇罷了,咱們一介平民,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樣。” 老頭猶豫了片刻,手里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罷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說的,只是我剛巧認(rèn)識那人而已。前不久一個人來我這里買了些許,雖然遮遮掩掩半擋著臉,但老頭子我還是認(rèn)出來了。那人是個大夫,就在城北開醫(yī)堂的,不過最值得說道的啊,還是丞相府也經(jīng)常找他診脈看病?!?/br> 見季別云沒說話,老頭語氣嚴(yán)肅起來,“誒小郎君,這事兒你可別對外說是我透露的啊,要不是看在你照顧我生意的份上,我本也不愿提?!?/br> 他點了點頭,“自然不會,就算說出去也沒人信的。我先去買個刀具,老翁你幫我裝好,我過會兒就來拿。” 不等老頭答應(yīng),他便起身離開了小攤。隨意買了一把短刀,便從來時的入口離開。他才沒錢買那砒霜,還是盡快溜之大吉吧。 守在那里的打手又一次攔住他,確認(rèn)了他買了兵器之后才放行。 季別云摸黑來到與觀塵分別的地方,四處張望沒見著人,忽然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 他轉(zhuǎn)過頭,看見了昏暗中的一雙清亮眼睛。 “買了何物?”觀塵問道。 他趕緊舉起手中的小刀,“絕對沒有買砒霜,只是打探了消息而已?!?/br> 話音剛落,后面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方才守在外面那男子的怒吼聲也在后面響起:“來砸場子的!你站??!” 季別云渾身一激靈,反應(yīng)迅速地抓住觀塵的手臂飛奔起來,跑了幾步才匆匆道:“大師快跑,別出聲!” 觀塵人比他高,腿也比他長,再加上長年累月登山練出來的體魄,竟也跑得不比他慢。 身后腳步聲雜亂,追來的應(yīng)該不止一人,他心想這回惹上麻煩了,思考著要不要走上面的路。雖然抱著個和尚飛檐走壁有些難度,但他應(yīng)該能抱得動。 正準(zhǔn)備實施計劃,便被身旁之人拉著拐進了另一條小巷。季別云差點一個趔趄,正想開口,就聽得觀塵壓低聲音說:“走這邊能甩掉他們?!?/br> 因為正在跑動,僧人說話時帶了輕微的喘,季別云突然就覺得一尊玉菩薩走下了神壇。 兩人在黑暗中瘋狂逃命的樣子泛著別樣的詩情畫意,他忍不住笑了出來,感覺到觀塵偏頭看了自己一眼,便也喘著解釋:“大師腳下功夫不錯,是個練武的好苗子?!?/br> 觀塵大師什么也沒說,只帶著他又繞過幾條小巷,像是在迷宮之中穿梭一般。 幸而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到最后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 他們停下來休息,季別云隨手將遮面的布料扯下,終于能順暢呼吸。和尚站在他身側(cè)不發(fā)一言,胸膛在黑暗中劇烈起伏著,應(yīng)該是跑累了,正試著將呼吸順過來。 片刻之后他笑道:“不愧是大師,臨危不懼判斷超前?!?/br> 觀塵的語氣比平日多了些起伏:“施主方才在里面做什么了?” 季別云越想越覺得剛才的逃命很有趣,在黑暗中咧開嘴傻笑了半晌,直到又被觀塵叫了一聲才回過神來。 他輕輕啊了一聲才答道:“我在里面也沒做什么,估計是沒買砒霜只套話,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以為我要砸場子吧?!?/br> 借著黯淡的月光,他抬起頭來看向站得筆直的僧人,故意打趣道:“我剛才差點就抱著你上房頂了,大師真不該拉我,不然哪兒會跑得如此氣喘?!?/br> 觀塵身形僵了僵,手中也捻起了佛珠,片刻后說了一聲“阿彌陀佛”。 作者有話說: 《亡命鴛鴦》 淺修了一下這章 第16章 質(zhì)問 等到二人都平靜下來,才又朝鬧市走去。 季別云回想著剛才黑市老頭說的話,心想還真是巧了,一旦懷疑上一個人,便能從其他地方一下子找到關(guān)于對方的蛛絲馬跡。 鄭禹之死當(dāng)真是丞相做的嗎? 觀塵自從方才被他打趣之后,安靜得仿佛一個啞巴,對他在黑市里打聽到的消息毫不關(guān)心,只是偶爾在路面不平時會出聲提醒他一句。 眼看著鬧市越來越近,季別云開口問道:“既然懸清寺是國寺,想必你對朝中之事也了解不少。” 僧人沉沉道:“是。” “丞相此人如何?” 這話一問出來,便相當(dāng)于將剛才問到的線索說了出來。季別云是相信觀塵口風(fēng)緊的,此番暗示也沒有什么后顧之憂。 僧人靜默片刻,答道:“賢相?!?/br> 季別云一愣,只短短二字,卻比長篇大論更加有力。 世間為官之人,有貪圖功名急于上進者,有庸庸碌碌只求自保者,亦有心懷天下者。不過無論內(nèi)心如何想,大多數(shù)官員都想搏個好名聲。觀塵這么說,倒是證明丞相方綏名聲不錯。 不過官場上的品行與私底下的德行并非一種東西,只看政績還不夠。故而季別云又問:“那他為人又如何?” 觀塵這一次答得快些:“接觸得少,對他的印象大多來自道聽途說?!?/br> 他也不介意,“那你只管將道聽途說講出來,我也隨便聽聽。” 黑暗之中有衣料摩擦聲響起,和尚似乎轉(zhuǎn)頭看向他,聲音比夜色還沉靜。 “丞相為人秉直公正,政事風(fēng)格雖偏向中庸,必要時候卻頗有決斷。他曾經(jīng)并不是梁國人,眼見自己國家昏暗無光、無人可救,便投奔在我朝太祖門下,協(xié)助太祖立下豐功偉績。此后二十余年中,兢兢業(yè)業(yè),亦受百姓愛戴。” 季別云聽得割裂極了。 這種絕世賢臣的形象,與誣陷迫害同朝官員的形象大相徑庭。 最重要的是,如果幕后之人真的是當(dāng)今丞相,那么他想要扳倒對方便難上加難了。 觀塵問道:“施主覺得侍郎一案的兇手是他嗎?” “不確定,沒有證據(jù)的話什么都不能定下。”季別云語氣低沉,“你還是盡快回去吧,都這個點了寺里還不見你人影,實在說不過去……今日之事多謝你相助了?!?/br> 觀塵原本已經(jīng)轉(zhuǎn)身了,卻又回頭問:“季施主呢?” 他笑了笑,“我既是偷偷下山的,自然也得偷偷回去。” “也好,”觀塵似乎已經(jīng)從打趣帶來的不安中走了出來,雙手合十道,“貧僧先行一步?!?/br> 待僧人走遠(yuǎn)之后,季別云才又慢慢走了出去。 入夜之后宸京燈火連天,街上的人群并未減少,人們的面容在燈火中更加溫柔。季別云緩步走在人群中,卻沒能被煙火氣沾上,整個人冷得格格不入,如同一滴冰水匯入了火海之中。 走回懸清山的路上他想了許多。 無論他的敵人是否為丞相,他都必須要一步步登上權(quán)力砌成的高塔。只有手握權(quán)力,他才能重啟四年前的柳家一案,才能從幕后之人的嘴里挖掘出真相,還柳家一個清白。 如若只是如今一介布衣白身,那么想要徹查下去便是癡心妄想。當(dāng)年那件事牽扯到的人下至官員,上至先帝,都不是什么小人物。 他必須養(yǎng)精蓄銳,迎戰(zhàn)數(shù)日后的登闕會。 除了科舉,那是唯一可以稱得上“一步登天”的機會了。 ** 回到懸清寺時,季別云還沒走到客房便被一個面熟的小和尚攔住了,說是有人來找他,已經(jīng)在客舍等了好一會兒。 他問是誰,那小和尚卻面露難色,說是他剛?cè)胨虏痪?,見的人少,故而并不認(rèn)識。 季別云也沒有為難小和尚,轉(zhuǎn)身朝客房走去,猜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賢親王金尊玉貴的,就算找他有事也不會在那里等他。 難道是徐陽? 他走進小院時,頓時反省自己剛才膽量不夠大,他怎么就沒敢猜丞相府少爺會來呢? 方慕之打著一個尤為明亮的燈籠,從石凳上起身,即使等了許久臉上依舊有笑意。 “別云,真是讓我好等?!?/br> 季別云敷衍抬手行了個禮,“不知方公子有何事,竟頂著寒風(fēng)在此等候?” “不如進房再說?”饒是舉止有禮的方慕之,此時臉上的笑也略顯僵硬了。不知是因為在此等了太久,還是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心里已經(jīng)預(yù)料了事件最壞的走向,無非就是丞相真的是幕后之人,如今派親生兒子來探他口風(fēng),若證實了他季別云就是柳云景,說不定會想個辦法滅口。 季別云心里盤算著,面上卻沒有表露絲毫猶疑,抬手道:“請。” 走進房間之后,他一邊將幾盞油燈都點亮,一邊道:“此處只有你我二人,方公子盡管說。” 那把環(huán)首刀就放在他身后的矮柜上,若是方慕之發(fā)難,他也有所準(zhǔn)備。 方公子回身將房門關(guān)上,然后在房內(nèi)轉(zhuǎn)了半圈,打量著室內(nèi)情形。 “住得真是清貧,”方慕之噙著笑看向他,“從前你家好歹也是富庶人家,怎的落得如此慘狀?” 季別云手上一僵,不過一瞬之后又恢復(fù)了自然,抬手將火柴吹滅,又撥了撥油燈中的燈芯。 “第一次見面時你便識破了吧?” 方慕之來之前已經(jīng)設(shè)想好了,這小子若被拆穿了身份定然會央求他保密,畢竟他堂堂丞相之子,季別云就算敢殺他也得先考慮后果。 然而此刻季別云平靜至極的模樣他是沒料到的,怎么可能一點驚惶都沒有? “是,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要搞什么花樣?!彼淅涞?,“回去之后我便著人去查了,原來你頂替季遙身份是要攀附權(quán)貴,賢親王這高枝也讓你攀上了,真是好手段。那你一定是見過季遙了,他如今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