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對面張豺的水寨防守森嚴(yán)，錯落有致，深得防守之妙，不禁暗自佩服。

    江面之上，趙軍的艨艟走舸，來回穿梭，巡視著江面，見到偶爾駛往這一段打漁的漁船，便將其攆走，甚至直接將船夫踢下水，拉走漁船的。

    突然，謝尚被河水上游而來的一抹帆影所吸引，只見來船越來越近，仔細(xì)看來竟然有數(shù)十艘大船，成群結(jié)隊而來，緩緩?fù)掠味ィ欢嫔系难策壌徊坏珱]有加阻攔，反而似乎在向船上招手示意。

    這些大船吃水都很深，很顯然船上有不少物資，對于到處劫掠的趙軍來說，居然不但不組織戰(zhàn)船去劫掠，反而主動示好，令謝尚不禁大惑不解。

    謝尚當(dāng)即令人找來一名熟悉情況的隊主，前來詢問個究竟。

    那隊主指著那隊大船上飄揚著的大旗，道：“此乃襄國鄭家的商船，襄國鄭家之女乃胡酋石虎之后，又有不少子弟在胡虜麾下為官，是故鄭氏之船在黃河南北之地，暢通無阻，無人阻攔?！?/br>
    羯人入主中原，攻城略地以胡人為主，但是治理地方，還得仰仗北面投誠的士族。漢人之中，從來就不缺英雄，但是也不缺漢jian。

    襄國鄭氏之女鄭櫻桃，優(yōu)伶出身，頗具美色，深得石虎寵愛，被石虎封為天王皇后。唐朝詩人李頎曾作《鄭櫻桃歌》，寫鄭櫻桃以美艷而擅寵后宮故事，流傳千古。

    歷史上的鄭櫻桃，因為其兒子石邃無惡不作，被石虎所殺，鄭櫻桃也被廢。但是現(xiàn)在由于石邃被司馬珂所殺，鄭櫻桃依舊是石虎的天王皇后，鄭氏在石趙政權(quán)之中依舊頗有聲望和地位。

    鄭氏擅長經(jīng)商，故此大河南北，很多鄭氏的商船來來往往，穿梭與黃河南北的郡縣之間。

    謝尚望著那桿巍然屹立在浩浩蕩蕩的商船之中的大旗，只見一個斗大的“鄭”字依稀可辨，眼中神色閃爍，若有所思。

    突然，他轉(zhuǎn)身回過頭來，望向張澄笑道：“你曾在江陵精練水軍，劫此商船應(yīng)不在話下?！?/br>
    連日來，謝尚等人從上下游沿岸的漁村，搜集了數(shù)百艘漁船，雖然比不得戰(zhàn)船，但是驍烈軍中有上萬名曾經(jīng)在江陵訓(xùn)練過的水軍，在江陵水戰(zhàn)之中擊敗過成漢的舟師，若是劫掠鄭家的商船，自然不成問題。

    張澄神色一愣：“劫商船？”

    謝尚笑道：“只劫旗號和侍從衣帽，不劫財物，不傷其性命。”

    張澄似乎明白了過來，當(dāng)即應(yīng)道：“遵命！”

    謝尚急忙阻攔道：“不急，待其往下二十里再動手，避免走漏風(fēng)聲，前功盡棄。”

    第311章 渡河夜襲

    三日之后，張澄率百余膄大小漁船自下游而來，一路與趙軍巡邏的戰(zhàn)船多有交鋒，在晉軍的強(qiáng)弓硬弩之下，趙軍的巡邏戰(zhàn)船紛紛撤逃而去。

    隨后，在漁船之后，二三十艘大貨船緊隨其后，在前方戰(zhàn)船的引領(lǐng)下，終于靠近北岸晉軍營寨。

    謝尚親自迎張澄于水寨，笑問道：“張司馬一路辛苦，此去如何？”

    張澄指著靠在岸邊的數(shù)十艘大貨船，哈哈笑道：“幸不辱命！”

    謝尚大喜道：“時機(jī)已到，擊鼓升帳！”

    咚咚咚~

    號鼓聲起，謝尚遂召集諸將，向他們宣布，將盡起兵馬，殺過浚水，一舉攻下敵軍水寨。

    眾將忍隱多時，早就蓄滿了戰(zhàn)意，今見謝尚決心已下，無不熱血沸騰，戰(zhàn)意狂燃。

    謝尚卻手一揮，壓制住了激動的眾將，冷靜道：“張豺是趙營名將，非是庸才，此番攻取敵軍水寨，只可智取。我們要不動聲色的接近水寨，趁著賊軍不及反應(yīng)，一舉殺入?！?/br>
    不動聲色的奪取水寨？

    眾將面面相視，均是露出了難色。

    趙營的一萬五千兵馬，有一萬余眾是布署在城外水寨，他們?nèi)粢ニ鸵欢ㄒ舜^河，勢必會引起敵軍注意，又如何能做到不動聲色？

    謝尚卻微微一笑，目光轉(zhuǎn)向了張澄：“張司馬，我現(xiàn)在要讓你演一出戲，你可愿意？”

    張澄一怔，狐疑道：“不知將軍要叫屬下演什么？”

    “商人?！敝x尚輕視道出兩個字。

    張澄終于恍然大悟：“鄭氏？”

    謝尚大笑：“正是！”

    鄭氏，正是，發(fā)音完全相同，一時間倒把身旁的眾將鬧糊涂了，不知兩位主將到底打的什么機(jī)鋒。

    ………………

    黃昏時分，浚水之上，一片的金波鱗鱗。

    張澄負(fù)手立于船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商人的打扮，又回頭看一眼身后，二十余艘商船正緊隨其后，船桅上，那一面“鄭”字的商旗，正迎風(fēng)飄揚。

    張澄此行，正是奉謝尚之命，要不動聲色的拿下水寨。

    從表面看去，這些商船上都貼著鄭氏商船的標(biāo)記，船上忙活的都是些搖櫓、揚帆的船工，都身著鄭氏商號的統(tǒng)一著裝，但船艙之中，卻暗藏強(qiáng)弩、繯首鋼刀和鎧甲，船上的將士都是一萬多驍烈軍中精選的百戰(zhàn)銳士，只需一兩分鐘的功夫，便能變身為全副武裝的兇猛甲士。

    時近傍晚，商船行至了南岸水域，緩緩的靠近了南岸的靠下游處的水營。

    一見有船只靠近，迅速有一隊警戒的趙軍奔至棧橋，為首的軍司馬一面令部下彎弓搭箭，一面站在岸邊，大聲喝斥著，令商船不得近岸。

    “軍爺不要放箭，草民乃是鄭家的商隊，如今天色已晚，不敢再繼續(xù)航行，只想在渡頭?？恳凰?，還望軍爺開恩?！?/br>
    張澄拱手陪著笑，船未靠岸，人已跳了下來，幾步涉水上岸。

    那軍司馬聽聞是鄭家的商隊，戒備松懈了幾分，卻又沉聲道：“上峰有令，任何閑雜人等，不得擅自入渡頭，你們還是速速離開吧。”

    “這天都黑了，伙計們都累了，請軍爺行行方便嘛?！睆埑涡ξ臏惿辖?，順手將一塊羊脂玉佩，裝作拱手的樣子，塞給了那軍司馬。

    那軍司馬卻是個識貨人，借著落日的余暉照了照，便知道是純正的羊脂玉，價值千金，非尋常之人可得，不禁心頭大喜，暗自贊嘆這鄭家果然不愧是天王皇后家的大戶，出手的確闊綽，也只有鄭家才會一出手就有這樣的大手筆，疑慮更是減少了幾分。

    那軍司馬當(dāng)即將羊脂玉佩收入懷中，馬上又換了一副面孔，擺手道：“夜中行船確實危險，我就網(wǎng)開一面，讓你們在渡頭暫留一宿，不過你們都得呆在船上，不許下船，知道嗎？”

    “小的明白，多謝軍爺?！睆埑芜B連稱謝，忙召呼其余商船靠岸，并叫拿出船上所備酒食，犒勞岸邊警戒的這隊士卒。

    錢也拿了，酒也喝了，一眾趙軍士卒更加松懈，放完放松了警惕。

    一名頭腦清醒的隊主忍不住問道：“如此多的商船在此靠岸，是否不妥，不如先問過張將軍？”

    那軍司馬不禁心頭大怒，他剛收了人家的重禮，娘的要是問了張豺，鬧個不好，不但玉佩要上交，自己還可能受到責(zé)罰，豈不是雞飛蛋打，人財兩空？

    那軍司馬怒聲道：“些許小事，老子還做得了主，無需煩擾兩位將軍！”

    那隊主被他這一吼，只得耷拉下腦袋，不再說話。

    看著那些吃吃喝喝的軍卒，張澄眼中掠過一絲冷笑，喃喃道：“謝將軍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果然如此！只是可惜了那上好的羊脂白玉……”

    不知不覺中，時已入夜。

    月涼如水，雖然已是初秋時節(jié)，但是晚上已經(jīng)略帶著森森的寒氣，夜霧之中的趙軍水寨，一片靜寂，燈火昏黃之中，仍有一隊隊巡邏的士兵在來回穿梭。箭樓之上更是弩箭林立，江面之上仍舊游弋著哨船。

    岸上的旱寨之中，一隊兵馬緩緩馳來，正中的一人，身披精制連環(huán)甲，腰懸寶劍，胯騎白馬，正是趙軍主將張豺。

    張豺在一干將領(lǐng)的簇?fù)碇戮従弫淼剿?，然后翻身下馬，沿著水寨一路巡視過去。

    張豺治軍嚴(yán)謹(jǐn)，一路上遇到打瞌睡的，只顧聊天的軍士，則嚴(yán)加呵斥，遇到堅守崗位的將士則大加贊賞一番予以撫慰，一時間張豺所行之處，人人神色肅然，站的筆直，精神抖擻。

    只是天不如人意，或許是石趙氣數(shù)已盡，張豺一夜會巡查兩次，這次巡查的方向是先往上游，計劃巡查完上游的營寨，下半夜再巡查下游，使得張澄等人停在江邊的貨船，躲過了張豺的巡查。

    眼看張豺逐漸往西北面的上游方向逐漸而去，東南面下游方向的晉軍已然開始行動了。

    二更時分，張澄見時機(jī)差不多了，遂是令藏于船艙中的士卒們，盡數(shù)下船。

    十?dāng)?shù)名精銳的斥候，早已如同貍貓一般，潛行到江岸邊，干掉了江岸邊望樓上的守卒。

    幾百號晉軍精銳士卒，如同幽靈一般，借著夜色的掩護(hù)，魚貫而行，悄無聲息的摸上了岸。

    一隊巡邏的士兵恰恰趕來，見到這群不速之客，尚未反應(yīng)過來，便聽到咻咻的弩箭聲起，這只二十余人的巡邏小隊，來不及發(fā)出聲音，便全部葬身于亂箭之下。

    呼啦啦~

    數(shù)百名晉軍銳士，如同潮水一般涌向水寨之內(nèi)。

    咔嚓！咔嚓！

    手起刀落，一名名喝得大醉的值守士卒，皆在睡夢中做了刀下之鬼，偶爾遇到清醒的，終究也不敵那些如狼似虎的精兵，不是成為刀下之鬼，便是被亂箭射成刺猬。

    張澄順利據(jù)住岸頭，急令點起三堆號火，向北岸的主力大軍發(fā)出信號。

    夜幕之下，浚水河北岸，大小船只如云，更有無數(shù)的竹筏，擠滿了河岸邊上。

    謝尚手提元瑾破敵刀，昂然屹立在正中最大的那艘戰(zhàn)船之上，神色肅然，雙目如電，緊緊的盯著對岸。

    呼！呼！呼！

    對岸的一個高高的土堆之上，大火沖天而起，照亮了整個浚水的上空，也點燃了一萬多驍烈軍心頭的熱血和激情。

    謝尚精神大振，舉刀怒吼了起來：“扯帆，出發(fā)！”

    嗬嗬嗬~

    身后上萬將士吼叫如雷，一面面風(fēng)帆被扯起，無數(shù)的船櫓和槳板齊齊揮動，整個河面上水聲大起。

    過不多時，一艘艘的船筏，便在號火的指引下，順利的駛?cè)雽Π兜乃?。成百上千的晉軍將士，跳下船來，一路殺入敵營。

    “殺胡，殺胡，殺胡！”

    一陣驚天動地般的喊殺聲，響徹了整個浚水南岸。

    失去了警戒，毫無防備的，水寨中的敵軍被殺得鬼哭狼嚎，緊接著又有無數(shù)的火把被點亮，四處點火，將水寨的點燃，到處是火光和濃煙，使得水寨中的敵軍愈發(fā)大亂。

    上萬將士更是趁亂在敵軍水寨之內(nèi)四處砍殺，趙軍之中，大都是漢人，驟然被襲，兵力和裝備又都處于劣勢，就是在平地硬撼都不是對手，如今失去了河水的屏障的情況下又被偷襲，又哪里是對手。

    而更為重要的是，趙軍之中的士卒，大都有夜盲癥，眼前都是一片模糊，更加難以抵擋沒有夜盲癥的晉軍。

    “殺胡不殺漢，漢人繳械不殺！”

    驍烈軍依舊按照司馬珂一向的主旨，對漢人以勸降為主，一邊廝殺，一邊大喊。

    那些漢人原本正驚慌失措，四處竄逃，聽得這一陣陣喊聲，而且都是中原之地的腔調(diào)，當(dāng)即不再猶豫，把兵器往地上一扔，就乖乖的舉起雙手，高聲喊“降了”。

    一旦有人帶頭投降，眾漢人紛紛扔下兵器，舉手喊降，結(jié)果一些雜胡也跟著扔下兵器，用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喊道“香（降）了，香了”。

    等到晉軍已然全部登上北岸，一路橫掃了大半個水寨，張豺才率數(shù)千羯人從旱寨中匆匆奔來迎戰(zhàn)，可惜為時已晚，此刻就算張豺整頓好隊列來迎戰(zhàn)，也只是被碾壓的份，更何況是一團(tuán)亂軍。

    張豺抬頭一看，整個營寨之內(nèi)，到處是火光沖天，到處是晉軍的喊殺聲，自己的軍馬完全亂成一團(tuán)不說，棄械投降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張豺見這般狀況，心中知道已無力回天，當(dāng)即喝令吹響撤兵號角，往陳留郡城而逃。

    登上河岸的謝尚，已然翻身上馬，手舞長刀，縱馬如風(fēng)，一路從岸灘殺過去，身后眾將士緊緊跟隨，如同秋風(fēng)掃落葉一般，一顆顆腦袋如切西瓜般被砍落。

    上萬大軍很快就殺入旱寨，然而旱寨之中和水寨之中差不多，到處都是逃兵，更有許多奔逃不及的漢軍士兵紛紛舉手投降。只有那些羯人，知道晉軍歷來不留羯族活口的習(xí)慣，拼了老命的狂奔，實在躲不過的，便紅著眼睛，如同野獸一般回頭迎戰(zhàn)，而后被晉軍圍殺，看成了碎尸。

    天亮?xí)r分，當(dāng)?shù)谝豢|陽光穿透晨霧時，一夜未睡的謝尚，沒有絲毫困意，看著那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飄揚在水寨之上的晉軍大旗，他冷峻如鐵的臉龐間，不禁涌上一絲快意的笑容。

    這一戰(zhàn)，一萬五千名趙軍被殺千余人，俘虜六千人，逃散數(shù)千人，最后跟隨張豺而逃者，不過五千余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