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兒佳婦 第8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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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玄淡淡微笑道,“多謝陛下?!?/br> 少帝見周遭無人,低聲道,“老師想要什么賞賜?不瞞您說,朕想封您為‘共主’,與朕同坐江山,同當(dāng)皇帝。您這處水云居還是太清雅簡樸了,若是您想搬到皇宮中去,朕命人辟出一間宮殿來給您……” 謝靈玄聽他越說越離譜,推辭道,“一日為臣,終生為臣。微臣為陛下效勞乃是本分,并無絲毫僭越之意,這等話還求陛下以后千萬莫再說?!?/br> 少帝失望,“老師,朕真的不是試探您的意思?!?/br> “臣知道?!?/br> 謝靈玄雙眼眺向窗外曠遠(yuǎn)的天空,和霜枝上凝結(jié)的露水,甚是淡薄,“但那些真不是臣想要的。與水云居中一人相伴,?;钊碎g幾歲,便足矣了?!?/br> 少帝半晌才意識到,謝靈玄說的是他夫人,只得不再提及賞賜之事。 問起溫初弦,謝靈玄恬靜說,“內(nèi)眷婦人,怕冒犯了陛下,便叫她先退到內(nèi)院去了。” 賜婚的旨意是少帝下的,少帝早就對溫初弦充滿好奇,今日逢緣,便希求一見。 謝靈玄無奈,這才低聲對崔mama說,“叫夫人別那么惶恐怕羞,出來面見陛下吧。” 崔mama領(lǐng)命去了,片刻溫初弦來了,薄粉敷面,雪清玉瘦,遠(yuǎn)看有如明珠美玉般清麗。她含蓄又內(nèi)斂,來到謝靈玄身畔,婉然給少帝見了禮。 “臣婦參見陛下?!?/br> 少帝一凝,驀然見了這位大姊姊,有種很奇妙的感覺。 原來他親手下旨賜婚的新娘、老師花了十里紅妝才娶回來的新婦,是這般模樣。 ……這般模樣。 他就這一個感慨,更多的說不上來了。 她和謝靈玄站在一起,還真是檀郎謝女匹配同稱,蓋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對的神仙美眷。 少帝雖是皇帝,但年歲尚小,于情緣之事上朦朦朧朧,并不能體味到其深層的意韻……只覺得眼前的這一位姊姊,是比宮里美人還好看千倍的。 溫初弦沒想到陛下只是一個如此年輕的少年,瞧陛下的模樣,倒比她還小幾歲。 她心念電轉(zhuǎn),第一個反應(yīng)是,能不能抓住這次機(jī)會向陛下揭發(fā)謝靈玄呢? 隨即意識到不能。 就憑陛下被那人蠱惑得如此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恐她要是敢說謝靈玄一句壞話,就會被當(dāng)成瘋婦拉出去斬了。蕭游的下場,就是她的下場。 在陛下心中,那人已完全取代了玄哥哥的地位。 她在謝靈玄手下已吃過太多的苦頭,實(shí)不敢再草率冒進(jìn),只得暫時忍氣吞聲。 謝靈玄當(dāng)著少帝的面,不會怎么輕薄地對她。不過溫初弦坐在謝靈玄身畔,同樣如坐針氈。 她總感覺,往前踏一步就是光明的,可她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所阻隔,就是沒法突破出去…… 小皇帝離府時,謝靈玄和長公主一家子人恭恭敬敬相送。 長公主實(shí)在惶恐會冒出什么刺客來傷了少帝,婉言規(guī)勸少帝以后想見謝靈玄直接傳召就行了,可千萬別這般御駕親臨,嚇人不說,也太危險。 少帝少年心性,哪里肯聽。 他一代帝王,到今才享受到自由做決定的權(quán)利,當(dāng)然要隨心所欲一番。 謝靈玄曉得其中內(nèi)情,笑笑不說話。 送走了少帝,他又恢復(fù)了那副散漫模樣,目光脈脈,停留在溫初弦身上半晌,看得溫初弦頗為不自在。 “你今天,怎么好像悶悶不樂似的?!?/br> 溫初弦白他,“我不是悶悶不樂,我是初次面見天顏,實(shí)在惶恐?!?/br> “這可不像你?!?/br> 他嘖了一聲,嗤然說,“打我的那股悍辣勁兒哪去了?見陛下那樣一個可愛的小孩子,還能被嚇成這樣。” · 頹廢了幾日,謝靈玉重新抖擻精神,來到溫府欲再一次請罪,求溫芷沅回來,卻被告知溫芷沅去了山上的慈溪庵,準(zhǔn)備落發(fā)出家了。 何氏痛斥道,“謝靈玉,當(dāng)初明明是你污了我沅兒的名聲,我沅兒實(shí)在沒辦法才嫁給你的。你得到了她卻不珍惜她,養(yǎng)妓納妾,害得她小產(chǎn),受了多少苦,又流了多少血?如今她說看破紅塵,執(zhí)意要削發(fā)為尼,都是你害的,你還來做什么?” 謝靈玉跪于階前,執(zhí)拗請罪,說什么也不肯走。 他記得謝靈玄說的話,就算是三步一叩首叩到山上去,也得把自己妻子求回來。 無妻不成家,他年紀(jì)已不小,實(shí)在經(jīng)不起這樣鬧了。 溫老爺見謝靈玉頗有誠意,心軟道,“女婿,你跪我們是沒用的,你不如趕快到慈溪庵去,直接求沅兒原諒你。若是去晚了一步,沅兒落了發(fā),你們今生可就再無緣了?!?/br> 謝靈玉如夢初醒,匆匆命人備馬,星火之急地奔到慈溪庵去。 求見了慈溪庵的師太,師太說確有這么一位女施主在,準(zhǔn)備剃度出家,并不想見謝靈玉。 謝靈玉知道,一個未出世的孩兒活生生沒了,那損元?dú)?、丟氣血之痛,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一筆勾銷的。 沅沅恨他,實(shí)是無可厚非。 他對身邊小廝道,“下山?!?/br> 小廝大驚,“下山?二公子您就這么走了?” 謝靈玉二話不說折到了山腳下,掀起錦袍沉沉跪在粗礪的山路上,磕了一個頭,然后一聲不吭地起身,往前走三步,再跪下磕頭。 小廝才明白,二公子這是下了決心了,寧愿跪上山也要把二夫人請回來。 只是他一向細(xì)皮嫩rou,養(yǎng)尊處優(yōu),沒磕兩步膝蓋就紅腫了,如何能撐得起從山底到山頂?shù)膸浊Ъ壥A? 小廝憂心忡忡欲攙謝靈玉,“二公子!您別拿自己的膝蓋開玩笑!你這么磕下去,雙腿會廢的!” 謝靈玉渾若未聞,重重甩開小廝。 他決心既堅(jiān),悔過心又誠,每磕一下都甚是用力,不到半山腰額頭就已滲出了血筋,雙膝也磨出了泡。 小廝替他叫苦,匆匆奔上山,求慈溪庵的師太告知二夫人一聲,求她速速下山勸一勸謝靈玉。 溫芷沅本正在庵中念誦佛經(jīng),聞此心下一軟,有些不忍。 她來慈溪庵,其實(shí)并沒想真落發(fā)為尼,只是見謝靈玉把她撂在娘家多日也不聞不問,才出此下策,逼謝靈玉低頭,請她回去。 她深知男人本質(zhì)上都是花心的,這次若是輕輕易易地原諒他,以后謝靈玉難免還和花奴糾纏不休,即便沒有花奴,也會有其他妾室。 所以她要趁著這次機(jī)會,給謝靈玉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xùn),叫他至死不敢再拈花惹草,才能保證自己以后在內(nèi)宅的地位。 小廝哭天抹淚地求溫芷沅,溫芷沅痛然緊閉雙眼,忍心施為,不冷不熱道了句,“若他真能磕上山來,我會見他的?!?/br> 小廝一溜小跑又奔下山去找謝靈玉,此時謝靈玉已過了半山腰,額頭和膝蓋全流血了,整個人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可能暈倒。 他聞溫芷沅所言,抖擻精神,頑強(qiáng)堅(jiān)持著說,“好,既然沅沅肯原諒我,我就算是爬,也一定爬到山上去見她!” 謝靈玉這般拼命引來了周遭不少香客的圍觀,眾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許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謝氏那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二公子,竟也浪子回頭了。 也有少數(shù)人可憐溫家嫡姑娘,若溫芷沅嫁了謝家大哥兒,肯定被養(yǎng)在福窩里,又怎會有此落發(fā)出家之厄。 叩首上山說得輕松,到了后半截謝靈玉已神志模糊,必須靠小廝攙扶才能跪得下去。血跡斷斷續(xù)續(xù),灑在寒涼的山階上,淌了一路。再到后來,他膝蓋和額頭都已血rou模糊了。 “公子!” 此時山頂已遙遙可望。 溫芷沅實(shí)在不落忍了,從庵院中出來眺望他。 謝靈玉眼前一黑,暈了。 溫芷沅輕呼,急忙奔下來,抱謝靈玉倒在自己懷中。 謝靈玉氣息奄奄,眼角淌著淚水,叫了聲,“娘子……” 便再不省人事了。 再醒來時,他暫時躺在慈溪庵簡陋的廂房中,渾身好幾處都裹著厚厚的紗布。 和煦的陽光灑落而下,溫芷沅正伴在他榻邊,給他溫著藥。 “我可以和你回府去,”她開門見山地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謝靈玉虛弱一顫,“再讓我從山腳跪上來?” 溫芷沅啐了口,“我要那作甚,于我有一點(diǎn)好處嗎?你若想我回去,須得答應(yīng)我努力讀書,考取功名,起碼過了來年的院試。咱雖不比玄哥哥官居一品,卻也總得撈個官做。若是你還不學(xué)無術(shù),我寧愿出家也不……” “我答應(yīng)你?!?/br> 謝靈玉握住她的手,打斷道,“我答應(yīng)你,院試,春闈,秋闈,我會一樣一樣地給你考下來?!?/br> …… 謝府,花奴躲在石柱后看見溫家小姐的東西往回搬,便知謝靈玉成功了,他夫人已原諒了他。 人家夫妻二人和和美美,根本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如今商氏半死不活,暫時沒空理會她。她也沒必要一味和溫芷沅爭奪恩寵,留在二房了。若想走,現(xiàn)在是最好的機(jī)會。 可是走,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又能走去哪兒呢? 年少時的愛戀,都似無情的流水,終抵不過門當(dāng)戶對。 像她這樣往深門大院里走一遭,得罪了當(dāng)家主母,還能留得性命出來的,已經(jīng)算是萬幸了。 她還是回青玉巷去吧。 找?guī)讉€恩客,靠自己賺錢,倒也不用這般寄人籬下地過日子。 只是對于恩客,她再也不會付出感情了。 · 掃除了這一切陰霾后,吉祥喜慶的歲首終于到來,瑞雪普照大地。 長公主頭簪紅花,樂呵呵地受了兩對兒女的拜禮,各自給他們封了紅包。 本是一家人,在過去的這一年中雖有隔閡,但終究打斷骨頭連著筋,是要同舟共濟(jì)、守望互助的。 跳罷了儺舞后,謝靈玄不愿跟謝靈玉等人一道掛無趣的對聯(lián),便獨(dú)獨(dú)領(lǐng)了溫初弦,到熱鬧繁華的長安城街市走一走。 街邊處處懸燈掛彩,擁擠不透,遮幃屏,搭布棚,演連袖舞。煙火隆響,連屬不絕,令人走在街衢上都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 溫初弦與謝靈玄牽手,幾度被人群沖散。 遍地都是紅彤彤的炮竹皮子,火-藥味彌漫在空氣中,喜慶得不得了。長安作為本朝都城,許多洋人也慕名來訪,說著滿嘴令人聽不懂的方言。 然極端的熱鬧,便是極端的孤獨(d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