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鞍白馬度春風(fēng) 第2節(jié)
蕭璃綁腿的動作一頓,抬頭朝賽場另一邊看去,就見那邊也有人正向她看來,還挑釁一笑。暗中比了個‘你不行’的手勢。 崔朝遠(yuǎn)見狀,大怒。 “比賽馬上開始,到了賽場上再教訓(xùn)他?!笔捔Р簧踉谝獾匾恍?。 此時她袖口褲腿都已綁好,接過內(nèi)侍牽來的韁繩,拽住馬鬃,翻身上馬。 與一般女子常選的低矮坐騎不同,蕭璃的坐騎是一匹通體漆黑的高頭大馬,名喚烏云驥。 上了馬,蕭璃策馬走向皇帝和皇子們觀賽的席位,停住,歪歪頭,高聲說道:“皇伯伯,我們可說好了,若下兩場我贏了,今年突厥進(jìn)貢馬匹里的那匹雪云驥就是我的了!” “你!已經(jīng)有烏云驥了,竟然還肖想雪云驥!”二皇子蕭烈忍不住開口。他也看中了那匹雪云驥,正找不到機(jī)會向父皇討要。 “雪云烏云,聽著就般配,合該被我收入公主府的。”蕭璃大笑,露出一排白牙,在陽光下好像反著光。她接著道:“駿馬誰會嫌多?這就好似美人兒一般,沒人會嫌少,這道理,二皇兄明白吧?”說完,還對蕭熙輕佻一笑。 “雪云驥的事稍后再說。”太子蕭煦無奈的搖頭,打斷了即將開始的爭吵,開口說:“先專注對戰(zhàn),不可輕敵?!?/br> “就是,還沒贏呢就想著獎勵。”二皇子附和。 “阿煦說得對,阿璃,切不可輕敵?!睒s景帝此時也笑著開口,說:“若你真贏了兩場,雪云驥就是你的了?!?/br> “那阿璃就先謝過皇伯伯了!”蕭璃在馬上叉手行禮,然后策馬走了幾步,復(fù)又縱馬轉(zhuǎn)身,側(cè)對著觀眾的席位。 此刻陽光正好,微風(fēng)拂面。蕭璃看著策馬向她走來的三個伙伴,抬起手中球棍,手指一個巧勁兒一推,球棍便高速在蕭璃手中轉(zhuǎn)了個圈,復(fù)又被牢牢攥在手心,猛地停在身側(cè)。 “就叫他們瞧瞧真正的馬球是怎樣打的!”聲音朗朗,英姿颯爽。 “諾!”三個伙伴也笑了,朗聲稱是。 第2章 黃昏將至,裴晏才理完文書,離開府衙,準(zhǔn)備歸家。 “清和!” 府衙門前,裴晏轉(zhuǎn)身回望,見大理寺少卿王放正朝自己快步走來。 裴晏和王放,皆是榮景七年進(jìn)士及第。與崔朝遠(yuǎn)那些紈绔子弟不同,這兩人自小便是長安城鼎鼎有名的“別人家的兒郎”,科考前便被稱為長安雙璧,一同進(jìn)士及第后,風(fēng)頭更是無兩。 如今不過三年,兩人皆已至從四品上的少卿,任誰家長輩見了,都要贊上一句年少有為。 “子賢?!?/br> “今日南邊來的那些舉子們在繡玉樓詩會宴飲,怎么樣,想不想去瞧一瞧熱鬧?”王放是個活潑愛熱鬧的性子,在旁人看來,這種性子是怎么也不會與大理寺相合的,卻不知,王放是被大理寺卿破格擢入了大理寺。 王放出身世家,賣相是寫意風(fēng)流,卻于審訊和斷案上很有一手。入大理寺不到一年,便已理清了不少陳年卷宗。 “哎哎,你可別說不去。”裴晏剛要開口,便被王放打斷,道:“也不要你我加入,我們尋個隔間,聽聽可有什么好的詩文便好。這連日審案寫文書,頭僵腦硬,都快忘記我也曾是長安鼎鼎有名的風(fēng)流才子?!?/br> “可,待我回去換衣。”裴晏笑了笑,看了看身上的官袍,說。 這時,幾個錦袍少年打馬經(jīng)過,對話就隨著晚風(fēng)飄散到兩人身邊。 “果然不出我所料,有公主殿下出戰(zhàn),我們定能贏了那些吐蕃蠻子?!?/br> “哎,我好想跟公主殿下同場打球。” “哈哈,以你的馬術(shù),怕不是一桿便要被過了。” “不不不,我想與公主同隊,讓她帶我贏球。” “厚顏無恥,癡心妄想,你若與公主同隊,簡直污人眼睛,妨礙我欣賞公主殿下英姿。” “上月有幸,見過公主殿下與令羽公子同場打球,默契流暢,當(dāng)真是養(yǎng)眼?!?/br> “可惜令羽公子是南詔人,無法與公主殿下并肩而戰(zhàn)。若他們兩人能共同出戰(zhàn)……” “扯遠(yuǎn)了,后日第三場比賽,諸位可記得寅時球場見,不然便占不到好位子了?!?/br> “知曉知曉,莫再絮叨了。” “不知公主喜愛怎樣男子,想做公主殿下的入幕之賓?!北緛硎且蝗荷倌暝谟懻撉蛸?,其中一人卻突然語出驚人。 裴晏和王放也被這大膽的言論驚到,聞聲望去,說話那人聲音稚嫩,看其身形,還在總角之年。他與一個少年共騎,像是自家兄長帶著弟弟出來耍的。 錦袍少年們聞言,靜了片刻,接著皆是放聲大笑。 其中一人道:“毛還沒長齊的孩子,就懂得什么叫做入幕之賓了?” 那孩子被笑得漲紅了臉,把頭扭過一邊,也讓裴晏和王放見到了其容貌。他生的唇紅齒白,濃眉大眼,眼角還有一顆淚痣,已可窺見其長大后的容貌風(fēng)姿。 “那阿翡可要苦練弓馬武藝了。為兄猜公主會更偏愛弓馬嫻熟的兒郎?!迸c孩子共騎的兄長聞聲,笑著開口道。 這時,幾人已漸行漸遠(yuǎn),再聽不見他們說些什么。 王放好笑的搖搖頭,道:“公主殿下還真是……”一抬眼,見裴晏抿唇,興致不高的樣子,怔了怔,又馬上想明白了,不由失笑。 裴晏出身淮南裴氏,是當(dāng)今士林之首裴太傅之子,參加科舉前一直在太子身邊伴讀,素有才名。 自十年前今上登基,公主便被教養(yǎng)在皇后膝下。說是養(yǎng)在皇后膝下,其實(shí)被太子殿下帶著的時候更多。當(dāng)時長樂公主同皇子們在一道讀書,裴晏又是太子的伴讀,這兩人大約很是在一起相處過一陣子的。 不過,想想裴晏如玉君子的性子,再想想公主往日打馬游街的那不羈姿態(tài),王放猜測這兩人的相處怕不怎么愉快。不然,同在太子身邊,一道長大,關(guān)系不該如此疏離才是。 當(dāng)真無法想象性子南轅北轍的兩人,與端方溫和的太子殿下是如何相處的。 ………… 繡玉樓 “王家阿兄!” 裴晏和王放才下馬,便聽見熟悉的喚聲。抬頭望去,見崔朝遠(yuǎn)正從三樓窗扉往外探著招手。王放挑挑眉,正要說話,便看見一個團(tuán)團(tuán)臉的杏眼少女也探出頭來,沖著自己笑。 少女正是王放的小妹,王四娘,閨名繡鳶。 見到meimei,王放一下子笑開了,扭頭對裴晏說:“看來我們連位子都有了。” 進(jìn)了三樓的隔間,王放毫不意外地見到呂太常家的公子呂修逸和謝家二娘。 “你們怎的也在這兒?公主殿下沒有同你們一起嗎?”王放問。 崔朝遠(yuǎn),呂修逸,謝二娘和他小妹平時最喜同蕭璃一同玩耍,他們五人并謝氏的二公子,范氏的小公子還自號什么長安七俠,最愛學(xué)那江湖游俠兒,做些或行俠仗義,或招貓逗狗的閑事。不過小范公子公子隨父兄回鄉(xiāng)大祭,謝二郎被圈在家里準(zhǔn)備來年的鄉(xiāng)試,故而今日只有這四個。 “這繡玉樓詩會又不是什么秘密,我長安百事通怎可能不知道?”崔朝遠(yuǎn)得意一笑,說:“聽說敢來的大多是才高士子,我們便帶阿霏來看看。至于阿璃,馬球賽之后被皇后娘娘叫去宮里了?!?/br> 聞言,王放看向倚桌而坐的謝二娘,謝嫻霏。 “阿爹說今年再定不下親事,他就去榜下給我捉個婿回來?!币姷酵醴诺哪抗猓x嫻霏慢吞吞說道。 “阿璃說與其叫謝家叔叔胡亂捉婿,不如我們先來踩個點(diǎn)子,好歹心里有數(shù)?!眳涡抟葸肿煲恍Γf。 王放揉揉眉心,還‘踩個點(diǎn)子’,這話是他們該說的嗎? “而且話本上都寫了,許多小娘子就是聽了某某秀才詩作,或是見某某士子高談闊論,便一下子傾心,我們想看看阿霏是否也會如此。”崔朝遠(yuǎn)壞笑著說。 謝嫻霏聽了,面色變都未變,還不緊不慢地喝著自己的茶。 “正好阿兄來了,也可以幫我們掌掌眼。”王繡鳶乖乖地笑著對王放說。 “要我說,這里就沒人配得上我們阿霏?!眳涡抟菡f:“這詩文風(fēng)流又不代表就是好郎君了,而且你看這個,詩文還行,這身體看著也太虛了。再看看那個,倒是健壯,但是長得稍顯蠢笨。還有這個……” “阿霏心里可有什么章程?”那邊呂修逸胡言亂語,王放聽得頭疼,扭頭問謝嫻霏。 “阿霏說了,寒門子弟好在家庭簡單,但恐沒什么錢財門路,若嫁過去,怕少不了要拿嫁妝貼補(bǔ)家用,且要出門交際為丈夫?qū)らT路探消息?!蓖趵C鳶搶著開口,道:“世家子呢,家風(fēng)好的不多,便是家風(fēng)不錯,但家里人員也多復(fù)雜,婆婆呀太婆婆呀搞不好還有太太婆婆,還有堂表妯娌一大堆,說不定還會遇到豪奴欺主,想想便頭痛?!?/br> 謝嫻霏聽王繡鳶吧啦吧啦說了一堆,她毫無被談及婚事該有的羞色,反倒是認(rèn)真想了想,覺得沒什么遺漏,便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便是如阿鳶說的這般?!?/br> “這……”如今的小娘子家想的都這般多嗎?他幼時也見過這謝家娘子,竟不曾發(fā)現(xiàn)謝二娘竟這般……王放語塞,求助般看向裴晏。 裴晏但笑不語,低頭看向樓下詩會。 “我呢,倒也不是不善交際。”謝嫻霏懶洋洋地開口,道:“只覺得煩,沒甚么意思,有這時間,不如看看話本喝喝茶,或者同阿璃和阿鳶去跑跑馬?!?/br> “你?跑馬?”崔朝遠(yuǎn)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道:“你謝家阿霏向來是能坐著絕不站著,能歪著絕不正著,哪次去跑馬不是阿璃帶著你?” “阿璃的烏云驥雄駿,帶著我也比你們快?!敝x嫻霏瞥了一眼崔朝遠(yuǎn),說:“再者說,在我謝嫻霏這里,我在馬上,便算跑馬?!?/br> 一字一句,抑揚(yáng)頓挫,說得毫無羞愧。 崔朝遠(yuǎn)語塞,確實(shí),阿璃就算帶著阿霏也比他們跑得快。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那匹烏云驥,尋常馬匹哪比得上。更別提阿璃的騎術(shù)比他們幾人加起來還高超。阿璃總是很得意地炫耀,說她就算在馬背上一邊翻著跟頭一邊騎馬,都能跑他們前面去。 “真是……”瞧著崔朝遠(yuǎn)被謝嫻霏擠兌地?zé)o言以對的樣子,呂修逸扶額,深覺自己交友不慎。 ………… 次日晨。 今日沒有大朝會,霍畢與年輕將領(lǐng)并虬髯漢子進(jìn)宮面圣,快至宮門時,見到一人策馬而來。虬髯漢子,袁孟,眼睛一亮,那匹馬高大威猛,通體漆黑,油光水滑,明明速度并不飛快,卻生生跑出追風(fēng)逐日,雷霆萬鈞之勢。袁孟自詡不是馬癡,卻也難掩內(nèi)心渴望,很想上前稀罕稀罕這馬。 再看馬上之人,卻是一穿著天青男裝的少女,頭戴彩珠銀冠,腳踩鹿皮靴,身形相較那高頭大馬略嬌小了些,卻又穩(wěn)穩(wěn)的騎在馬上,游刃有余。 至于少女的容貌……袁孟生平第一次覺得慚愧,搜腸刮肚,也想不出要怎樣來形容這樣一幅相貌,只得愣在那里。 此時少女已策馬而至,在擦身而過的一瞬目光從三人身上一一掃過,本肅著的臉竟露出了幾縷笑意,還吹了個口哨。 袁孟的臉?biāo)⒌囊幌戮图t了,待少女已遠(yuǎn)去,袁孟扭頭看向林選征,那面白的年輕將士,見他竟也是一副羞赧的模樣,心理瞬間又舒服了。再想到他滿臉胡須,很是能掩住臉色,就更自在了。 看向?qū)④?,卻見霍畢并未如同他和選征一樣停住,早已走出一射之地,心里一緊,趕緊追上。 中書省。 昨夜飲了酒,王放此時約莫還在家呼呼大睡,裴晏卻已到官衙,正把韁繩交到隨從手中。這時,聽見身后傳來策馬之聲。 回身望去。 青衣黑馬在面前呼嘯而過,帶起些微塵土,驚落幾片樹葉。 裴晏沉默地看著那幾片樹葉,擦著衣袖落下,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對隨從點(diǎn)點(diǎn)頭,便轉(zhuǎn)身走進(jìn)府衙。 第3章 南詔質(zhì)子令羽府邸。 “吁——”烏云驥前蹄揚(yáng)立,這才將將停住。蕭璃翻身下馬,對迎上來的門仆隨意地擺了擺手,徑直走了進(jìn)去。 “令絕云!我沒遲吧?”蕭璃將馬鞭往身后一插,邊走邊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