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鞍白馬度春風 第60節(jié)
這般辛苦,若是問王放是否要繼續(xù),王放的回答八成是‘我還能干’的。這些匪寨背后牽連的案子,樁樁件件,觸目驚心,他怎能放手不管? 說是暗無天日,其實也是王放自己鮮少離開牢房,只希望快一點,再快一點將案子審結(jié),讓這些人得到應(yīng)有的懲戒。 不知多少天之后的某一日,他又聽見了那聲高喊:“公主殿下又來了!” 王放這才離開了牢房,走去內(nèi)堂,去拜見公主。 這些日子審訊下來,已足夠王放了解到蕭璃都做了些什么。也正是因為如此,當他走到外面,見到站在庭院中,逆光處的蕭璃時,恍惚間覺得,這位小公主仿佛是一柄開了刃的劍,沒了劍鞘上鑲嵌著的華貴寶石,秀麗金玉,只余鋒芒,合該一往無前,合該所向披靡,合該所到之處,受萬民朝拜。 想到這里,王放搖搖頭,只覺得自己這些日子怕是審訊審糊涂了,凈想些有的沒的。 蕭璃聽見聲音,回頭看到王放,然后向他走過來。 “公主殿下!殿下!”這時,吳勉不知從哪里跑出來,手上捧著一大堆紙張文稿,步履匆匆地往蕭璃這邊走。可能因為太過著急,又或是文稿太多,吳別駕不知怎么的左腳絆到了右腳,然后直直地朝蕭璃跌了過來。 眼看著吳別駕就有摔掉大門牙的危險,蕭璃跨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吳勉。 “多……多謝殿下?!眳敲氵B忙站起來道謝。 一旁的王放歪歪頭,不知是不是聽錯了,總覺得剛才殿下仿佛悶哼了一聲。 不過馬上,王放就知道那并不是他的錯覺,因為他見到吳勉一臉驚恐地指著蕭璃的手臂,大叫著:“血啊,血!” 王放向蕭璃的右臂看去,見那里果然氤氳出一片鮮紅的血跡,且其面積,目力可見地越來越大,竟無停歇之勢! 蕭璃見了,‘嘖’了一聲,然后說:“怕是因為剛才使力太大,讓傷口又裂開了?!闭f話時,還是一臉渾不在意的模樣。 吳勉這才明白為何今日公主殿下著寬衣廣袖,怕是新傷未愈,不想碰到傷口。 “殿下既受了傷,為何不好生休息休息?”吳勉皺著眉頭,連忙叫下人請郎中過來,一邊請蕭璃坐下,語氣略帶責備和擔憂,讓王放有些驚訝。 “今日有些事需進城,便順道來瞧瞧你們這邊兒,看看進展?!笔捔Р辉谝獾匦π?,說道:“且我也有事要吩咐你們做,之前繳獲的兵器,需要你們盡早造冊,過幾日我?guī)藖砜??!?/br> 郎中來了,要給蕭璃處理傷處,蕭璃叫人抬了個屏風過來,繞到了屏風后才拉起袖子。 屏風外面的王放和吳勉聽到那老郎中吸了一口氣,然后,他們聽見蕭璃的聲音:“叫人拿屏風,主要是怕嚇到你們,文文弱弱的文官,還是得小心對待。”語氣中帶著輕松調(diào)笑。 “你們不知道,秦將軍營里的軍醫(yī)說若是像補衣服那樣,縫幾針會好得快些。”蕭璃繼續(xù)說:“我嫌棄那樣傷口難看,便沒讓他縫?,F(xiàn)下看來,若是傷口再不好,我還真得腆著臉回去找軍醫(yī)給我縫縫?!蹦钦Z氣,仿佛在給兩人講著什么趣事。 王放和吳勉:殿下,抱歉,我們笑不出來。 作者有話說: 說實話我在61章埋了一顆糖,竟然沒人看出來…… 添加了一條看文指南,在這里也貼一下 6.本來想寫公主白切黑,最后寫成了公主pua,代入公主可能還好,代入朝臣可能會謝 滄海碼完字回來看這章,自己差點兒謝掉 第65章 “哎, 阿璃一向如此,于自己所受之傷總是輕描淡寫,不愿讓別人憂心?!背38捔б黄鸫蝰R球的呂修逸聽到了此處, 嘆了一口氣說道。 他們打獵打球時總免不了磕磕碰碰,蕭璃縱使騎術(shù)高超, 卻也不例外。 “對啊,上一次阿璃受了那般重的傷, 結(jié)果反倒是她來安慰我。”王繡鳶說的是一年多將近兩年前蕭璃在大殿上所受的那一番責打。事后王繡鳶幾人去公主府探望蕭璃時,恰巧遇到蕭璃換藥, 王繡鳶和謝嫻霏跟著進了內(nèi)室想要幫忙, 但看到了傷處時……謝嫻霏勉強還崩得住, 王繡鳶直接就哭了。 一說到這個,現(xiàn)場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崔呂王謝四人都不由自主地朝裴晏看過去, 就連王放都悄摸摸拿余光去瞄裴晏。 結(jié)果卻看到裴晏面色絲毫未變,只垂眸慢慢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飲而盡。 …… “殿下這是何苦……”吳勉的聲音低了下去。 倒是王放, 問了另一個問題:“殿下怎么會受了這么重的傷?”霍畢和范燁就是這樣保護公主的嗎?他們兩個都是吃白飯的嗎?王放心中有些惱火地想。 “之前那幾個山寨,是打了他們個出其不意,以有備對慌亂, 這才輕松拿下,可后面的便再不能如此了?!笔捔α诵Γ赡锹曇糁袇s聽不出笑意。 “而且,本宮也不知道這府衙, 有多少人在往外走漏消息?!?/br> 一字一句, 如平地炸雷。 老郎中手一抖, 屏風外王放和吳勉猛地抬頭, 后背冷汗直流。 * 當日, 蕭璃放下那句如平地驚雷的話以后便沒有后續(xù),傷口包扎好以后就離開了府衙,獨留王放和吳勉兩人目帶驚疑,相互對視。 是夜,王放終于又審?fù)炅艘粋€賊匪,按照大周律例定好了刑罰,把他的相關(guān)文書加在這一批送到長安的馬車里,等待三司審核。 外面已是月上中天,王放揉著肩膀走到庭院,打算回臥房休息休息,路過庫房時卻看見吳勉手里拎著個酒壇子,坐在庫房門前自飲自酌。 王放:說實話,看你這么偷懶,我就不是很高興了。 似乎是看出了王放的不悅,吳勉從懷里又摸出了一個酒杯,對王放說:“我南境特有蒼梧清,王大人可要飲一杯?月下獨酌,還是寂寞了些?!?/br> 王放看了看今夜的月亮,確實是個對月飲酒的好日子,于是走了過去,接過了酒杯,任吳勉給他倒了一杯酒,一口飲下。 “確實是好酒?!?/br> “王大人這兩天累壞了吧。”吳勉看王放的酒杯空了,就又給他滿上,然后笑著問道。 王放頷首,他確實有日子沒有這般累了。 “說實話,自科考過后,我還沒有這么累過?!眳敲愫攘艘豢诰?,笑著搖了搖頭。 王放沉默地喝酒,沒有作聲。 “這人吶,只要閉上眼睛,塞上耳朵,就可以騙自己說眼前的一切是盛世太平?!眳敲阋膊还芡醴攀欠裰v話,只自顧自地說著,“這閉地久了,竟然就真的相信了一切皆是盛世太平?!眳敲隳笾种械木票?,自嘲道。 “我剛才在這里看月亮,才想起來,初入仕途時,我也曾想過經(jīng)世濟國,也曾告訴過自己,絕不可渾渾噩噩,絕不可尸位素餐,結(jié)果……” “吳大人這話,不應(yīng)當對我說。”王放終于開口,道。 “是啊……”吳勉一笑,說:“我又不曾對不起王少卿,我對不起的,是我治下百姓?!?/br> 越是繼續(xù)審下去,就越是心驚。這些年在他未看見處,有多少妻離子散,有多少家破人亡。他以為的治理有方,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聽吳勉說他對不起治下百姓時,王放倒是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人,然后開口問道:“這一直以來,山匪為患,吳大人竟從未想過上報朝廷派軍剿匪嗎?” 王放倒是可以理解,此地雖有駐軍但無詔令不可妄動,畢竟楊氏之禍就在眼前,自那以后南境軍都萬分謹慎。可只要當?shù)刂魇挛墓賹⒎嘶忌献?,朝廷也不會置之不理,匪患又怎么會如今日般猖獗?/br> “王少卿可知道我來此上任的緣由?”吳勉沒有直接回答,反倒是說起了別的。 王放皺皺眉,沒有出聲。 “我來這里,是因為上一任的別駕,陪家人去寺廟進香途中遇到‘亂民’,一家八口,盡數(shù)橫死于官道上?!眳敲阌朴普f道。 王放瞪大眼睛。 “而我剛上任不到一月,就有縣令‘忠告’于我,說上任別駕死前,才遞了剿匪的折子?!闭f著,吳勉往后一仰,就那么癱在石階上,看著天上的月亮,說:“王少卿,你若是我,又當如何呢?” 王放猛地站起身,略有些焦躁地來回走了兩步。 “少卿,放心,我們現(xiàn)下倒也不會有什么危險,畢竟現(xiàn)在南境誰都知道,是公主殿下一力剿匪的。”吳勉擺擺手,讓王放放松。 “殿下知道嗎?”王放怎么放心,恨不得馬上去軍營告知蕭璃。 “王大人,你忘了今日殿下所說之話了嗎?”吳勉笑笑,提醒。 王放一怔,想到了蕭璃白日所說: “本宮也不知道這府衙,有多少人在往外走漏消息?!?/br> “殿下心里清楚的很,所以從一開始就講明了,我所傳達一切,皆為長樂公主之令?!眳敲氵€是堪稱放浪地躺在地上,這一句話說得,內(nèi)含無限感慨之意。 王放站定,轉(zhuǎn)頭看向了地上的那人,見他仍在對月感慨。 “我怯懦軟弱了小半輩子,最后卻是要縮在一個任性妄為的公主身后,任由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在前拼殺,才能在她庇護下做些實事。”吳勉說著,忽然大笑了起來,眼角甚至笑出了眼淚。 他笑著,腦中想到的卻是白日時蕭璃那鮮血氤氳開來的衣袖,像朵艷麗的花。 “殿下當真是任性妄為嗎?”王放仍舊站著,低聲自言自語。 “王少卿。”吳勉睜開眼睛,目光中帶著認真,他看著王放,說:“公主說最初那個匪寨惹她不高興,所以她就屠了那個寨子?!眳敲阋贿呎f,一邊坐起身,“后面那些山寨挑釁她公主之尊,她便要去剿了那些損她威嚴的山匪。我不過一介庸碌無能之輩,自然公主殿下怎么說,我就怎么做了?!?/br> 說完,他撐著臺階站起身,把還剩了大半的酒壇塞到了王放的手里。 “吳大人不喝了嗎?”王放掂了掂重量,問。 “不喝啦!”吳勉拍拍袍子,說:“小酌怡情,大飲傷身,上了歲數(shù),還是當以保養(yǎng)為主?!闭f完,便轉(zhuǎn)身往庫房走去。 “吳大人去做什么?”王放在吳勉身后問。 “公主不是說要我們盡快理出繳獲兵器的格目?我自然是當盡快完成。”吳勉回答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庫房。 獨留王放一人站在原地,看看月亮,又看看手中酒壇,驀地笑了。 * 跟吳勉交代好整理兵器之事,離開府衙的蕭璃并沒有回軍營,也沒有回到城里他們落腳的小院,而是遠遠地跟在幾個黎州軍后面,無聲地隨他們走著。 那幾個黎州軍由一個校尉領(lǐng)著,一路走到了士兵家眷所聚居的里坊,敲開了一戶人家的大門。蕭璃沒有再接近,只是靠在轉(zhuǎn)角處的墻壁上,聽著那邊校尉聲音低而沉地對門里的人說著什么,片刻的安靜后,傳來了女子的哭泣聲與老婦的哀嚎聲。 這時,蕭璃所站之地不遠處,有街坊的對話聲傳進了她的耳朵里。 “是老李家?”有人低聲問。 “是,這回是他們家二郎?!庇腥嘶卮?。 “他家大郎當年打南詔人的時候死了,二郎又因為剿匪……哎,這都是造的什么孽??!” “造孽啊,造孽啊……也不知我家那個現(xiàn)如今如何了,他也有日子沒回家了?!?/br> 蕭璃靠著墻,木著臉,聽著街坊議論紛紛。 回過神時見那幾個黎州軍離開,深吸了一口氣,又抬腳跟上,直到他們在另一家的門口站定。 蕭璃就這樣默默地跟了五六家,一直到他們又一次離開,蕭璃想繼續(xù)跟上,卻被人拽住了衣袖。 “你還想跟到什么時候?”蕭璃怔忡回頭,見是霍畢在身后,皺著眉頭看著她。 這時候蕭璃反應(yīng)有些慢,似乎不知道為什么霍畢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回去吧?!被舢厙@了口氣,說:“你再這般跟下去,也改變不了什么。”說完,便想拉蕭璃離開。 可蕭璃扭過頭,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