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鞍白馬度春風 第105節(jié)
* 隨著各路使團的到來,兩年前蕭璃與南詔王之間的愛恨糾葛,又開始被人談起。 公主府 “都過去兩年了,這事兒還有什么可說的?”霍畢盤腿坐在院落里,對與他一墻之隔的蕭璃抱怨道。 房間內(nèi),畫肆和詩舞剛剛為蕭璃盤好發(fā)髻,正在插簪釵步搖。 蕭璃頭皮被扯得生疼,眼看著畫肆還要繼續(xù)往她腦袋上插簪子,連忙制止:“夠了夠了,再多都走不動道兒了?!?/br> “別說笑?!眽ν饣舢吢犚娛捔Ц骛埖穆曇?,一樂,道:“公主殿下力大可舉鼎,何況區(qū)區(qū)發(fā)簪?都插上!可不能墮了我們長樂公主的威風!” 蕭璃:就你這張嘴,小時候沒被打死,可真是霍師父脾氣好啊。 第115章 “對了, 我前些日子跑去鴻臚寺瞧了一眼,南詔使團里有個熟人?!被舢呎f。 “熟人?” “是你的熟人,就是上次黎州引我們?nèi)ヒ娏钣鸬哪莻€?!?/br> “高九?” “好像是這個名字。”霍畢說:“你不知道?他沒來找你嗎?” 蕭璃覺得霍畢的問題很是莫名其妙, 反問:“他與我非親非故,來找我做什么?” 那誰知道, 說不定要幫他主子傳個信,送個書什么的。 霍畢撇撇嘴, 在心中如此想著。若不然他一個武將,跟著使團來大周做什么?又或者, 令羽就是派高九來看一看蕭璃, 說不定等回去還要找高九細細詢問蕭璃的情況, 問些酸話,比方說—— “她過的可好?” “可還開心?” “嘶——”霍畢被心里的想象酸到牙齒了, 趕緊搖搖頭,覺得男子漢大丈夫?qū)嵲诓辉撊绱似牌舖ama, 當斷不斷。 這時, 畫肆終于插好了最后一根碧玉簪,將整個發(fā)髻徹底固定好,詩舞也將扶著發(fā)髻的手松開。 “終于好了?!笔捔чL出了一口氣, 起身往外走去。 “要我說,長安這些人就是吃得太飽,閑極無事才會整日里討論這些——”霍畢聽見身后熟悉的腳步聲,轉(zhuǎn)身, 然后消音。 他看著蕭璃, 嘴巴開開合合, 可腦中一片空白, 完全忘了自己剛才想要說的是什么。 蕭璃身后的畫肆和詩舞看著霍畢呆呆的模樣, 各自掩嘴而笑。 蕭璃揚揚眉,問:“怎么,震驚在本公主的絕世美貌之下了?” 回過神來的霍畢咬牙道:“你但凡少說幾句話……” “本宮實話實說而已?!笔捔У靡獯笮?,說:“看呆了就看呆了,我又沒笑話你,霍將軍何必學那些俗人裝模作樣?” 好了,短短幾句話,霍畢剛才胸口小鹿亂撞的感覺全部消失,他現(xiàn)在滿心暴躁,想趕緊尋出幾句話來回敬蕭璃好叫她不要這么得意。 可是一直等到馬車行至皇城,蕭璃和霍畢在內(nèi)城門下了車,他都沒想出什么說辭來,于是只好板著臉跟著蕭璃往宮內(nèi)走。 今日是榮景帝壽宴的第一日,群臣及其家眷,還有各國使臣都會出席。 若非如此,畫肆和詩舞也不必按照公主規(guī)制將蕭璃全副武裝。蕭璃晃晃腦袋,覺得自己現(xiàn)在可能就像個插糖葫蘆的稻草靶子,滿腦袋糖葫蘆串子。 “你能不能走得快點兒?”按禮制,霍畢與蕭璃同行,當落后一步以顯示尊卑。蕭璃和霍畢都不是循規(guī)蹈矩之人,往日里不在意這個,但今日在皇城,卻不得不循禮。 偏偏今日蕭璃不像平時那樣大步流星地走,霍畢又要落后一步,想快又快不得,煩躁地很。 “衣服累贅,腦袋太沉,走不快?!笔捔沉艘谎刍舢叄?。 “你再磨磨蹭蹭,小心誤了時辰?!?/br> “怕什么,皇伯伯沒那么早入席。”蕭璃仍是不緊不慢,仿佛在自己后院兒散步一樣。 霍畢無奈,又不想越過她先行離開,只好在后面慢慢跟著,看著她走得四平八穩(wěn)。 * 蕭璃和霍畢出現(xiàn)的時候,意料之中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視,位階低于兩人的紛紛起身行禮。 蕭璃這回倒是不覺得衣服累贅邁不開步子了,雖身著端莊明耀的公主服,卻生生走出了不羈無忌之勢。面對眾人的行禮,她看得順眼的就點個頭,看不順眼的就直接無視,隨心隨意隨性得很。 朝臣勛貴們素來都知道長樂公主是什么德行,被她搭理的沒覺得高興,因為說不定明日哪個子侄犯到她手里就要挨一頓胖揍;被無視的也沒覺得氣惱,畢竟被公主注意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這不—— “喲,這不是堂兄嗎?”此時霍畢已經(jīng)落坐,蕭璃則停在了安陽王的桌案前,笑瞇瞇地跟安陽王世子打招呼:“堂兄這一向可安好?。俊?/br> “你不在長安,自然所有人都安好?!笔捬喾藗€白眼,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改天比試比試,也叫我看看堂兄這兩年是否有長進?”蕭璃一副可以隨便指教指教你的模樣,叫蕭燕看著火冒三丈。 “阿璃還不坐下嗎?”安陽王見勢頭不對,開口道:“陛下馬上便到了。” “嘖,安王叔說的是?!笔捔α诵?,然后慢悠悠的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坐在附近的勛貴們見了,暗暗松了口氣。這長樂公主雖然被發(fā)配南境兩年,可性子不但沒有收斂,看著反倒是更加刺頭了。 范煙端坐在顯國公與范燁的身后,平靜地收回目光。 今日的宮宴范煙本是不能來參加的,但貴妃娘娘為了她特地向陛下求了情,這才讓她跟了來,以示恩寵和撐腰之意。 沒辦法,這個世道對女子來說總是更為艱難嚴苛,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向蕭璃那樣肆意妄為的。 范煙又朝裴晏看去,他自始自終安靜地坐著,并未同旁人寒暄,只是在蕭璃經(jīng)過時隨眾人起身行禮。被無視之后也面色不改,好似一切都是尋常。似是察覺到了注視的目光,裴晏抬眸,范煙及時收回視線,低眉垂首。 沒過多久,榮景帝便攜皇后貴妃而至,蕭璃在帝后面前素來乖乖的,再沒鬧什么事兒,這宮宴也就順順當當?shù)乩^續(xù)了下去。 酒過三巡之時,北狄的大王子翰雷忽然起身,走了出來。 朝臣勛貴們見此情狀,逐漸安靜下來。 只見翰雷單膝跪地,對榮景帝鄭重行了一個北狄之禮,然后開口道:“大周強盛,長安繁錦,此行令翰雷大開眼界?!?/br> 在場眾人聞言,皆面露得色。他們大周的繁華錦繡,自然是北狄那等地方比不了的。 霍畢則緊盯著翰雷,瞇了瞇眼,面色發(fā)冷。與北狄交戰(zhàn)多年,霍畢對北狄王室還是有所了解的,這個翰雷在北狄王一眾王子中,不論武功智謀皆是上乘,出身又最為高貴,已是默認的王儲。他在聽說翰雷隨使團出使大周時就覺得來者不善,幾番出入鴻臚寺也正是為了此人。可不論他是明察還是暗訪,都未探得什么消息。 這時,翰雷又道:“臨行前,父王曾叮嚀囑咐,要翰雷對周皇陛下表明誠意?!闭f到這里,翰雷雙膝跪地,道:“北狄大王子翰雷,請旨求娶大周公主殿下,與大周修永世之好。” 這話就如山中驚雷,把所有人的酒意都震得散掉了。諸人神色各異,一同把目光投向了低著頭剝蘆柑皮的長樂公主蕭璃身上。 眾所周知,大周就只有一位公主。 這個北狄大王子要求娶的,就是蕭璃。 似乎是感受到了眾人的注視,蕭璃抬起頭,手上動作卻沒停,她滿臉好笑地問:“娶我就能修永世之好?怎么修?” 翰雷早有準備,他抬抬手命人遞上一份國書給榮景帝,然后繼續(xù)道:“公主若是嫁給了我,以后就是北狄的王后。自此北狄大周血脈相融,自不會再起紛爭。” 有那古板的朝臣如楊御史之流聽到這話已經(jīng)皺起了眉頭,這北狄大王子說話未免太過失禮了一些,不愧是蠻夷之輩,不知禮數(shù)。若是個尋常的未嫁女子聽到這番妄言,怕已是羞惱不堪。幸好,公主殿下并非尋常女子,臉皮厚得很,當能應付翰雷。 意識到自己所想,楊御史一愣,隨即有些哭笑不得。 蕭璃倒確實沒什么生氣羞惱的表情,她掰了一個桔瓣送進嘴里,一邊吃一邊說:“喲,想的還挺遠,你是不是連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話中的嘲諷之意滿滿,讓在場的一些年輕人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就連一些素日板正的老臣聽聞此言,也露出微微笑意。 翰雷好像沒料到這個公主竟然如此混不吝,怔了片刻,就聽見蕭璃又說:“大王子再多讀幾年書就能學到‘兄弟鬩墻’這個詞。這親兄弟都能為了家產(chǎn)爭個你死我活,更別說國與國,君主與君主之間了。說什么永世之好,當我皇伯伯是小孩子嗎?” 這時,翰雷已回過神來,他沒有被蕭璃的嘲諷之語所激怒,而是對著榮景帝開口道:“周皇陛下,若得公主下嫁,北狄承諾退駐兵百里,邊市互通,三十年絕不犯邊,蒼狼神為證,若違此誓,人神共棄?!?/br> 這話一出,朝臣們,尤其是六部尚書的臉色全都變了。退兵百里,邊市互通,這誘惑著實有點兒大。 太子的臉色也變了,他飛快地看了一眼榮景帝,然后就想起身說話,卻被蕭璃以眼神制止。蕭煦不著痕跡得往裴晏那邊看了一眼,見他仿佛看戲一般,面色平靜,這才逐漸平復了心跳,繼續(xù)端正地坐著。 六部尚書們互相打著眼色,公主雖然只有一個,但是宗親勛貴家的女兒可不少。就算為了陛下的名聲顏面不能把蕭璃嫁去北狄,隨便加封一個公主和親還是可以的。 這個承諾不僅對朝臣們,對榮景帝同樣有吸引力。他坐在高位之上,審視著翰雷,未置可否。 這時,翰雷又開口了,這一次,他站起身,面對著蕭璃說道:“大周長樂公主之威名,小王早有所聞。聽聞公主殿下帶兵橫掃南境,敵寇莫不聞風喪膽,小王聽后,心甚傾慕之,誠心求娶,愿殿下成全?!?/br> 這個翰雷倒是好心計,先是誘之以利,如今又動之以情。而且指名道姓,求娶的不是別人,就是蕭璃。 蕭璃咽下最后一瓣柑桔,拍拍手,隨意道:“傾慕本宮的人那可太多了,你當本宮稀罕嗎?” 裴晏將酒杯送到嘴邊,聞言,淺淺一笑。 “我聽說公主殿下尚武,想來公主殿下愿嫁之人定得是武功絕世之人。小王不才,愿向公主殿下討教一番,也借機讓公主殿下了解小王,絕非徒有其表之輩。” “就他這個外貌,還好意思說自己徒有其表,他哪有表,是不是太有自信了一點兒?”坐在大后面的崔朝遠悄悄跟呂修逸耳語。 “噓——”呂修逸捂住崔朝遠的嘴,制止他繼續(xù)說話,然后一臉緊張凝重地關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 這求娶在一瞬間變成了請戰(zhàn),還帶著那么一點兒‘打不過我就嫁給我’的意思?;舢呍偃滩幌氯?,立刻起身,走到了蕭璃與翰雷之間。與他同一時間起身而出的,還有顯國公世子,范燁。 這兩人擋在蕭璃面前,成護衛(wèi)之勢。朝臣們見了,互相打著眼色。裴晏倒是淡定,還把手伸向了酒壺,欲為自己倒酒。 范燁先一步開口,道:“范某不才,愿替公主殿下出戰(zhàn),向王子討教討教。” 翰雷看了看擋在面前的兩人,其中一人還是讓北狄人恨得咬牙切齒的霍畢,他哈哈一笑,卻并沒有理會兩人,目光越過霍畢和范燁,直直地投向了仍舊坐著的蕭璃身上,音帶嘲諷地問:“公主殿下的威名赫赫,所向披靡,原來竟是靠著裙下之臣得來的嗎?” “放肆!”眾人大怒。 “我說錯了嗎?”翰雷對眾人的怒目而視全然不懼,冷笑著看著范燁道:“你是個什么身份,憑什么替公主殿下出戰(zhàn)?” 裴晏倒酒的動作頓了頓,終于扭頭,向翰雷看去。 “你問我什么身份?”范燁的嘴唇幾不可見地抖了抖,他深吸一口氣,提高聲音,說:“我與殿下,早已……” “這兩人與本宮早已并肩作戰(zhàn)百余次,最是了解本宮?!笔捔@了口氣,終于站起身,離開了座位。 范煙于顯國公身后,亦是嘆了口氣。 可惜了。 另一邊,蕭璃一邊走,一邊慢條斯理地將頭上的釵冠步搖一個一個地取出。 沒了簪釵的固定,一頭烏發(fā)傾瀉而下,披散在后背,像是最最上好的錦緞,奪人目光。 榮景帝看著蕭璃的背影,微微失神。 去掉累贅,蕭璃以最后一根碧玉簪隨意綰了個簡單不礙事的發(fā)髻,又從一個羽郎將身側(cè)抽出他的佩劍,隨手挽了個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