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王的無心之語倒是點醒了榮景帝。不過是些低賤之人罷了，阿煦緣何要那么義憤填膺。是不是，其實他只是借題發(fā)揮，只因犯事的對象是顯國公，老三的外家而已？

    榮景帝的臉色逐漸沉了下來，他知道這幾年他確實不少抬舉老三還有范濟，但也沒有威脅到他太子的地位，他中宮所出，既嫡又長，何至于這么沉不住氣！

    榮景帝的思緒幾經(jīng)轉(zhuǎn)折，忽而道：“說起來，范濟倒是直截了當認了罪，沒有欺瞞于朕?！?/br>
    “陛下圣明，顯國公哪敢隱瞞?！卑碴柾跣α诵?，又道：“人嘛，誰沒點兒缺點。”安陽王嘿嘿一笑，說：“都是男人嘛。”

    榮景帝嫌棄地看了一眼安陽王。

    “其實臣覺得吧，這事兒私下罰了，比大張旗鼓了罰要好些?！?/br>
    “此話怎講？”

    “顯國公不管怎么說都是觸犯了大周律，若真的按照大理寺那幫死腦筋的來刑判，說不定真的要被判成什么重刑，就如陛下所言，難道還真的讓高貴的國公給低賤妓子賠命？陛下若是私下處置了，既全了君臣之情，又保了朝廷的顏面，最重要的，顯國公定然對陛下感恩戴德?！闭f到這里，安陽王放慢了語速，加重了語氣，道：“陛下，這么大的把柄啊，顯國公還不對陛下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榮景帝聞言，慢慢瞇起了眼。

    顯國公府

    “阿姐，父親真的會沒事嗎？”范燁看著皇城的方向，眉目間有些焦慮。

    “我也不知……事到如今，也只能賭一賭陛下對父親的舊情誼?！狈稛熋夹奈Ⅴ?，繼續(xù)道：“還有安陽王的口才了?！?/br>
    作者有話說：

    大綱兩句話，結(jié)果又寫了3000字，因為要借著這一章寫出榮景帝和太子的分歧，還有思維方式的不同，所以描寫地詳細了一些。

    顯國公的脫罪策略：

    先是直接認罪，沒有試圖隱瞞，因為就像文中描述的一樣，他大可以把一切推給管家下人。這樣的話，沒有實證，雖然大家都知道是你，但沒有人贓并獲，就不能定罪。他沒有試圖脫罪，對著皇帝直接認罪了，沒有糊弄皇帝，讓皇帝出了第一口氣。

    然后強調(diào)失手，強調(diào)死人的身份，淡化虐殺的行為，將死去的人物化。（皇帝第一沒有親眼見到死者慘狀，沒什么確切的感覺。然后皇帝被帶歪，以為確實就是失手，而不是故意。大理寺卿一定要上報是因為他認為犯人是‘連環(huán)殺手’，按照對連環(huán)殺手的側(cè)寫來看，欲望不會停止，只會愈演愈烈，之后還會死更多人。但是皇帝認為就是床笫之間失手，警告一下就能停止。兩者有本質(zhì)區(qū)別。）

    最后安陽王‘恰巧’這時候來，‘無心之語’間給太子扣了個屎盆子，讓皇帝認為太子忌憚三皇子，才揪著不放。最后暗示皇帝，捏著顯國公的把柄，比懲處他更為有利。因為現(xiàn)在皇帝明顯不舍得處置他，捏著把柄，以后想處置就處置。

    ps.所有犯罪心理相關(guān)知識，非專業(yè)，非專業(yè)，非專業(yè)，全部來自十二季《犯罪心理》電視劇

    還有書籍《fbi犯罪心理畫像實錄》，《what every body is saying》，《serial killers -- the methods and madness of monsters》，《sexual homicide -- patterns and motives》

    pps.《what every body is saying》跟連環(huán)殺手無關(guān)，是一個善于審訊的前fbi寫的關(guān)于解讀肢體語言的書，寫的很直白，簡單易懂，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一下，個人感覺比《telling lies》那本書實cao性強一些。

    第129章

    自打大理寺卿將案情上報以后, 一連過了十日，除了第一日有顯國公被罰跪的流言從皇城中傳出來，就再沒有任何顯國公受罰的消息了。

    陛下一沒有懲戒顯國公, 二沒有召大理寺讓他們繼續(xù)調(diào)查，無聲無息, 好像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一樣。鄭明和王放坐在大理寺府衙里，相對嘆了一口氣, 這冬日啊，真的是越來越冷了。

    東宮

    蕭璃扶著楊墨在院中散步, 眼見到她眼下疲色, 不由擔憂問道：“墨jiejie昨天夜里沒有休息好嗎？”說完, 對楊墨的肚子皺了皺鼻子，“是不是小家伙晚上折騰你了？”

    “沒有?！睏钅α似饋? 神色溫柔，“寶寶很知道體諒阿娘, 一直乖得很, 只是我身子到底不比從前，難免會覺得勞累。”

    “墨jiejie，再等個十幾二十天就能卸貨了, 到時候肯定一身輕松?！?/br>
    “卸貨……撲哧……你都是要做姑姑的人了，能不能別這么調(diào)皮?！闭f罷，楊墨故作擔憂道：“真怕寶寶以后被你帶成只會調(diào)皮搗蛋的皮猴?！?/br>
    蕭璃眨眨眼，慢吞吞地說：“墨jiejie, 你說這話前, 要不先想一想你自己少時的模樣？寶寶若真的成了皮猴, 也未必是我?guī)牡? 更可能是承自你的性子啊。”

    楊墨：好像真的沒辦法反駁。

    “墨jiejie, 霍畢去長安附近兵鎮(zhèn)軍營接手換防事宜已有些時日，我估算著這幾日她就能回來了?！笔捔дf：“等他回來，我?guī)麃硪娨妀iejie。墨jiejie不是一直對他很好奇嗎？”

    “我也不是好奇，只是想看看他為人，看他會不會對你好?！睏钅珖@了口氣，說。

    “墨jiejie不需要擔心，就我這一雙拳頭，等閑沒誰能欺負得了我?！?/br>
    “……”

    “好啦墨jiejie，不用擔心，這天眼看著就要落雪了，我扶你回去吧?！?/br>
    “好?！?/br>
    此時，紫宸殿中。

    “兒臣拜見父皇，給父皇請安?！?/br>
    “行啦，不必多禮?！睒s景帝看著蕭煦身上的披風，說：“天越來越冷了，你這時候進宮是有何事?。俊?/br>
    “回父皇，兒臣此來是想詢問父皇，對于長安女尸一案打算作何處置。”蕭煦說道。

    榮景帝拿起茶杯的動作頓住，他掃了一眼蕭煦，茶也沒喝，又把茶杯放下了。

    宋公公見狀，朝蕭煦看了一眼。

    “啊，這事兒?！睒s景帝放下茶杯，平靜說道：“朕仔細看了鄭明的奏表，證據(jù)確實能連到顯國公府，可他府上那么多人，總不能只憑猜測就定范濟的罪。”

    “父皇，這是因為大理寺與京兆尹無故不可入國公府搜查，若是父皇愿意，大可以下達旨意讓他們進府搜查，分別盤問下人，定會有所收……”

    “行了?！睒s景帝往后一靠，打斷了蕭煦的話，說：“我倒是沒發(fā)現(xiàn)，你何時對大理寺的案子這么感興趣了?！?/br>
    “并非兒臣感興趣，而是此案情況著實惡劣，若不及時加以制止……”

    “你堂堂太子，平日里多關(guān)注些民生社稷與國之大計，少在這等小事上耗神?！睒s景帝煩躁地打斷。

    “小事？”蕭煦輕聲反問，“十個無辜女子死于慘無人道的折磨，然后又如垃圾一樣被丟棄于溝渠中，父皇覺得……這是小事？”

    “不過區(qū)區(qū)私娼而已。”

    “私娼就無皮rou骨血，不知情仇苦疼了嗎，都是活生生的人，怎能以一句私娼以蔽之？”蕭煦的聲音微微抬高，“枉死者中，有四人尚有幼兒稚子需要撫養(yǎng)，若貧有所依，難有所助，又有幾人會愿意去做私娼暗妓？”

    “夠了！你是在指責朕治國不當嗎？”榮景帝提高聲音，問。

    蕭煦聞言立刻跪下，說：“兒臣沒有，世間總有貧難疾苦，此為天命，難以滅絕，兒臣怎會以此指責父皇？”

    榮景帝的臉色微微緩和。

    這時，蕭煦又說：“但是父皇，為民請命，以仁義對殘暴，以公抗不公，這本就是蕭氏起事立國之本??！自大長公主起，經(jīng)文帝，惠帝，一直到祖父，叔父，在位期間都盡心竭力，未敢有絲毫懈怠，才有了我大周如今的安穩(wěn)……”

    “夠了，閉嘴！”榮景帝第三次打斷蕭煦的話。

    可是這一次蕭煦沒有就此打住，他俯身，重重磕頭，“兒臣懇請父皇不要因私廢公，莫要因此事而失威于臣，更莫要因此失信于民！”

    “蕭煦！”榮景帝被蕭煦的話激出了真怒，他一把抓起茶杯扔了出去，咣地砸在蕭煦的額頭上，可這仍不解氣，他站起身，將案上奏折筆墨盡數(shù)掃落在地！

    紫宸殿里瞬間響起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

    “蕭煦！你只是太子，還不是這天下之主！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朕！”榮景帝怒道。

    “父皇！”蕭煦沒有理會額頭上的傷口，他又一次磕頭，道：“君以德而立威，兒臣只是不愿見父皇失威于臣下，長此以往，如何能君臣一心，如何能朝政清明？”

    “蕭煦！你聽聽你說的話，你這哪里把我當你父皇？”榮景帝冷笑一聲，說：“你這么緊抓著顯國公不放，真是為了公義，為了百姓？這話你自己信嗎？”

    “父皇此言何意？”蕭煦一愣，問。

    “若顯國公不是老三的外家，蕭煦，你會這么死咬著不放？”榮景帝站著，居高臨下地問道。

    蕭煦沒有回答，他看著那遙遙立于臺階之上的人，忽覺陌生。

    良久，他才聲音艱澀地開口問：“父皇就是這樣……想兒臣的嗎？”

    *

    “下雪了！”蕭璃倚在窗前，看著外面紛紛而落的雪花，高興地說。

    “瑞雪兆豐年?！睏钅驳恍Γf：“明年應當是個好年景?！?/br>
    “阿兄怎么還不回來，午間我們做暖鍋如何，一邊賞雪一邊吃暖鍋，豈不是樂哉？”

    *

    “你是朕的兒子，你在想些什么，朕會不知道？”面對蕭煦的問詢，榮景帝毫不猶豫回答。片刻后，他又道：“顯國公畢竟是國之重臣，此事朕為他壓下，也好叫他感我蕭氏恩典，不生妄悖之心。帝王心術(shù)，你也當好好學學了?！?/br>
    蕭煦看著榮景帝，看著他的理所當然，看著他的理直氣壯，蕭煦忽然一笑，這笑容中帶著無盡的失望與涼意。

    他低聲開口，不知是說給榮景帝還是說給自己聽，“所以父皇的帝王心術(shù)，就是置旁人的生死于不顧，而這一切，只是為了留著顯國公，用他來平衡朝政，用他，來限制我?！?/br>
    這句話說完，蕭煦忽然大笑，眼中卻落下一滴淚來，“枉死者不得伸冤，追其源頭原來竟是因為我，父皇，您此舉，讓我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這般驟然被道破了不可言說的心思，榮景帝立刻勃然大怒，可此時桌案上已無物件可扔。榮景帝一把拔出身側(cè)護衛(wèi)的佩劍，舉劍走到了蕭煦的面前，一劍戳上了他的心口！

    “陛下息怒！”宋公公連忙道。

    “陛下息怒！”大殿中的婢女護衛(wèi)連忙跪下。

    刀劍加身，蕭煦卻不避不退，他低頭看看抵在胸口的劍尖，慘笑出聲。蕭煦沒有為自己辯解，也沒有求饒，他的目光，直直地對上了榮景帝的眼睛。

    悲痛，失望，如同清澈見底的河流，毫無掩飾，也全無退縮。

    蕭煦眼中的失望好像刺到了榮景帝一樣，他握劍的手一松，劍身落地。

    宋公公和侍衛(wèi)們都松了一口氣，可是榮景帝下一句話，卻讓人再次把心提了起來。

    “滾出去跪著?！睒s景帝好似冷靜了下來，卻又好像涌起了更洶涌的怒火，只是以冰川壓制。他對蕭煦說：“給朕跪著，什么時候腦子清楚了，知錯了，什么時候起身?！?/br>
    宋公公輕聲說：“陛下，這外面天寒地凍的，天上還落了雪……”

    “出去跪著！”榮景帝大吼。

    “兒臣，遵旨?！笔掛汩]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頭也不回地向紫宸殿外走去，跪在了臺階之下。

    天空中，潔如白羽的雪花紛紛而落，飄在了蕭煦的發(fā)髻上，披風上，身邊的地上。蓋住了塵埃與骯臟，也蓋住了仍熱的血，未冷的心。

    榮景帝的目光穿過敞開的殿門落在了蕭煦的身上，看著他脊背挺直，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事可使他彎折。

    這令人熟悉的天真仁善，純粹執(zhí)著，與他那好弟弟，簡直如出一轍。

    “郭威?！睒s景帝冷冷開口。

    “是，陛下?！?/br>
    “派人去東宮，將蕭煦私藏的罪臣之女押上紫宸殿?！?/br>
    郭威瞳孔一縮，猛地抬頭。

    “耳朵聾了嗎？快去！”

    “……是，陛下。”

    *

    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