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霍將軍對公主殿下也算情深意重, 這幾月來治軍之事繁忙，但他只要回到長安就會送東西去公主府，哪怕見不到殿下也還是照送不誤。”王放給自己倒了杯濃茶想要醒醒酒, 這一抬頭，見裴晏看著自己, 不知為何，那目光讓王放覺得有點兒涼。

    “殿下仍舊誰都不見嗎？”裴晏收回目光, 語氣淡淡問。

    “是啊，連未婚夫她都不見, 阿鳶她們更是見不到了?！蓖醴艙u搖頭, 說：“從前公主殿下五天一小鬧, 十天一大鬧，去了南境更是險些把天給掀了, 如今卻把自己憋在府里這么久，只接了霍將軍的禮物……確實令人難以置信?！?/br>
    “霍將軍至少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將禮物送去公主府, 這于很多人來說, 已是可望不可及之事了?！迸彡贪淹嬷种械木票?，說。

    “沒想到啊，你竟然也會聽旁人的閑事?！蓖醴乓恍? 說：“說起來公主殿下也就待霍畢特殊些，除了他，別人送的東西都進不了公主府。我可聽說了，范世子為了哄殿下開心, 這些日子沒少尋奇珍異寶送到公主府, 但她一概沒要?！?/br>
    “賜婚圣旨已下, 他做這些又有何意義？”

    “那我就不知道了, 左右公主殿下還沒成婚, 說不定事情會有什么轉機呢?！蓖醴烹S意道：“再說了，如今儲君未定，公主殿下失去了靠山，顯國公府又有機會更進一步，此消彼長之下，說不定有些人的心思就變了?！?/br>
    若公主殿下只是個養(yǎng)在深宮嬌嬌弱弱的公主，此刻說不定還需要轉頭求顯國公府庇護。

    “你也認為殿下失去了靠山？”裴晏抬眼，問。

    王放微怔，然后緩緩搖頭，開口道：“公主殿下，自己即是山岳?！?/br>
    裴晏聞言，微微一笑。

    這時王放湊近裴晏，壓低了聲音，說：“清和，跟你說句心里話，經歷南境一年，我甚至會時常惋惜感嘆，為何殿下不是個男兒身。”

    “不是男兒，又如何？”

    “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我皆是男兒，加起來可能在殿下手下走過三招嗎？”裴晏問。

    “我可是見識過公主殿下跟小山一樣的將士比武的，別說三招，就你我這身板兒，她一拳能把咱倆一起撂倒。”

    “所以，不是男兒，又如何？”裴晏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清和，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王放笑著想要解釋，卻又猛地止住話頭，他看著裴晏，笑容逐漸消失，臉上露出了不敢相信的震驚神色。

    “清和，你的意思是……你難道一直……”王放張大了嘴，一個猜測在腦海中成型，讓他的心砰砰砰地直跳。

    “我怎樣？”裴晏微微歪頭，嘴角帶著些許笑意，卻并沒有任何否認的意思。

    王放艱難地吞下了口水，說：“我竟是今日才發(fā)現(xiàn)，從前即便是對太子，你都只是以‘太子殿下’相稱，今日卻獨獨稱她為殿下。”

    裴晏一手攏起衣袖，一手拿起茶壺，親手為王放滿上茶杯。他看著傾瀉而下的茶湯，輕聲說：“你既認她為山岳，自當好好看看，她可否承天地之重?！?/br>
    “你……她……”

    “是自此一蹶不振，還是蟄伏以待春，子賢當拭目以待?！?/br>
    說完，裴晏重新倚上欄桿，恢復了憑欄遠望的姿勢，仿佛遠處有無限的美景。獨留王放癡傻呆楞地看著自己，嘴巴開開合合，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

    月上中天時，梅期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臉警覺。他歪著頭聽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了些許嫌棄，然后又倒回去，撈起被子蒙住頭，繼續(xù)睡覺。

    書房前，回廊下，裴晏的目光從手中書卷投向庭院中的霍畢身上，嘆了口氣，說：“如今你翻我的院墻倒是越發(fā)熟門熟路了?！?/br>
    “我也沒辦法，滿長安我也就跟你和蕭璃熟識一些，阿璃那里去不了，就找你來聊聊天?！被舢呎f得理所當然，然后抬手一扔，將一個捆得結實的油紙包扔到裴晏懷中，說：“我也沒空手來，喏，金州的特產?！?/br>
    裴晏拿著油紙包，道：“霍將軍對殿下倒是情深意重?！比羰峭醴旁谶@里，就能聽見裴晏與他早些時候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只是這話的語氣怎么聽怎么有些不對味兒。

    “哎，我也是沒辦法?！被舢厯蠐项^，一臉無奈，“她把自己關在府里誰都不見，好歹是未婚夫妻，我也不能毫無表示，你說是吧。哎哎哎，你別捏呀，這油紙包里是點心，你一捏準碎了?！?/br>
    裴晏微微松手，他深吸一口氣，問：“霍將軍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何事還請直說?！?/br>
    “其實我主要是想問一下?！被舢呅α诵?，坐到了裴晏身邊，說：“我聽說陛下有意令二皇子殿下主管兵部與太仆寺之事，可是真的？”

    裴晏沒賣關子，直接點頭道：“確有此事?！?/br>
    “陛下這是想直接把天下兵事馬事，都給二皇子殿下管？”霍畢道：“那以后我掌兵，豈不是少不得跟那位殿下交涉？”

    “確實如此?！迸彡炭粗舢吋m結的模樣，又多說了一句，“陛下還有意選兵部尚書嫡女為二皇子妃?！?/br>
    “可二皇子殿下不是不愿意嗎？”

    “霍將軍消息倒是靈通。”

    其實也不是霍畢消息靈通，而是蕭烈鬧得太厲害，這才傳得人盡皆知。

    蕭璃在南境剿匪的兩年，蕭烈在北境一個邊城兵鎮(zhèn)帶兵練兵，熟悉兵事，偶爾也出去剿剿沙匪流寇，只是北境因著連年的兵禍和霍畢的管治，并無太多匪徒，所以這剿匪沒鬧出太大的陣仗。

    當然，匪寇并不是重點，重點是蕭烈在北境的兩年，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那姑娘是軍營軍醫(yī)之女，自小就在兵鎮(zhèn)長大，跟著父親學了一身的本事，也常在傷兵營幫忙，手法利落，為人干練，深受軍營諸將喜愛。

    蕭烈在傷兵營第一次見到醫(yī)女姑娘時，習慣性嘴賤調侃了她幾句，結果卻被那姑娘不軟不硬給刺了回來，令蕭烈頗為驚奇。畢竟，他二十年的人生里還真沒見到過這樣的姑娘，蕭璃在他眼里不算姑娘，而且蕭璃向來是能動手就不說理，也沒有把他刺得啞口無言過。

    那之后，蕭烈找到機會就要去醫(yī)女姑娘面前嘴賤幾句，然后興致勃勃等著醫(yī)女姑娘再刺回來，樂此不疲，樂在其中。

    至于之后事態(tài)怎樣發(fā)展到非卿不娶，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此次蕭烈回長安除了為榮景帝賀壽之外，第一重要之事就是向父皇請旨，給他們兩人賜婚。

    蕭烈覺得此事應當沒什么問題，醫(yī)女姑娘身家清白，一不是什么重臣之女，二不是什么世家之女，于任何人來說都純良無害，想來父皇不會不允許。等成婚以后他就請旨駐守北境，他帶兵打仗，她在后方救治傷病，這簡直是人都要贊一聲般配。

    蕭烈想的是挺好，可回長安后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榮景帝好不容易定下了蕭璃的婚事，他剛想去請婚，太子卻驟然薨逝。蕭烈素來尊重敬佩這個兄長，他便是再荒唐，也斷然不可能在此時請旨賜婚。反正醫(yī)女姑娘也不著急嫁他，他就想著等一年喪期過后再向父皇請旨。

    可讓他萬萬沒料到的是，兄長過世還沒到半年，父皇竟然就想給他指婚，選的人還是兵部尚書之女！

    “父皇，你沒有說笑吧？”乍一聽到榮景帝所說，蕭烈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未經思索，質問之語已脫口而出。

    “你不愿意？”榮景帝看見蕭烈的表情，皺著眉問道。

    “不愿意?！笔捔依侠蠈崒嵉卣f，回答很是直接，把榮景帝氣得說不出話來。

    “為何不愿？”榮景帝知道這個兒子性子直，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問。

    “兒臣有想娶的人了?！笔捔乙矝]想騙皇帝，回答道。

    “是誰家之女？”榮景帝耐著性子問。若是身份合適，于蕭烈有助益，他也不是不可以準許。

    “是兒臣在北境所識，兒臣所掌兵軍營里的軍醫(yī)之女?！闭f起醫(yī)女姑娘，蕭烈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笑意。

    “你說什么？你要娶一個軍醫(yī)之女為妻？”榮景帝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確認。

    “嗯?！笔捔艺f：“本來兒臣想等到阿兄一年喪期過后再提此事，不過既然父皇您提起兒臣的婚事了，那我便說了，兒臣想娶她為妻。”

    “荒唐！”榮景帝一掌拍到桌上，說：“你堂堂皇子，怎可娶……”榮景帝把‘低賤’兩字咽回去，繼續(xù)道：“怎可娶平民女子為妻？”

    “嗐，父皇，娶妻不就是得娶個自己喜歡的，誰叫兒臣喜歡的是個平民女子，我也沒辦法?！笔捔宜貋碛行┗觳涣?，他聳聳肩，一臉光棍。

    榮景帝閉眼，反復深呼吸，然后才睜開眼睛，說：“兵部尚書之女為正妃，至于那個軍醫(yī)之女?！睒s景帝又深吸一口氣，說：“可為側妃?！?/br>
    蕭烈聞言沒吭聲，他感覺好像不大行。

    這個皇子側妃再好聽，說白了還是妾，以他的了解，醫(yī)女姑娘可能不會愿意。他哄她嫁他都已經是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才得以如愿，這要是改妻為妾……

    他都不敢想，他感覺他但凡提個話茬，醫(yī)女姑娘轉頭就能把自己嫁了……那他豈不是哭瞎？

    想到父皇素來很是寵愛他，蕭烈伸出手指撓撓臉，腆笑著開口撒嬌：“父皇~”

    作者有話說：

    第136章

    蕭烈不比蕭煦, 自小便被當作繼承人，嚴格教養(yǎng)；也不像蕭杰，有個母妃時時耳提面命。穆皇后溫和穩(wěn)重, 沒有苛待過蕭烈，也沒太拘過他的性子, 再加上得榮景帝喜愛，他這一路長大很有些隨心所欲的意思, 沒長歪，實在是因為前面長兄榜樣立得好。

    看著兒子這沒心沒肺的撒嬌姿態(tài), 榮景帝深感到心塞頭痛, 他揉揉眉心, 語重心長地說：“阿烈，父皇這是為你好?！?/br>
    “兒臣知道父皇是為了我好?！笔捔艺f：“但是父皇, 讓我娶了不喜歡的姑娘我肯定好不了啊?！?/br>
    “朕也不是不讓你娶！”榮景帝說：“皇子側妃難道還辱沒她了不成？”

    見此路說不通，蕭烈又換了個說法, “兒臣聽說那兵部尚書的嫡女囂張潑辣, 與蕭璃有得一拼?！笔捔姨蛱蜃齑?，說：“父皇你想象一下，假設阿璃嫁了人, 發(fā)現(xiàn)夫君所愛另有其人，還要娶為貴妾，您說她會怎么樣？”

    榮景帝……榮景帝不想去想象，他一想就腦仁疼。按蕭璃那個性子, 怕不是要把夫家給拆得稀碎。

    “那就給你換個溫婉和順的正妃！”榮景帝沒好氣道, 睜開眼睛, 見到蕭烈那一臉為難表情, 當下就明白了, “朕知道了，你就是想娶那個醫(yī)女為正妻，是嗎？”

    蕭烈直覺此刻不應該頂撞父皇，但這事兒也沒有別的說法，于是只好硬著頭皮說：“是?！?/br>
    “蕭烈！”榮景帝大怒。

    “父皇！”蕭烈立刻跪下，仰著頭對榮景帝說道：“您就答應兒臣吧，之后兒臣肯定好好給父皇辦差，絕對不偷懶！”

    “不行！”榮景帝仍是拒絕。

    “父皇，我不明白。”蕭烈也不高興，不高興中還帶著委屈，他說：“兒臣原本以為想娶的人沒有顯赫家世，您不會阻撓的。怎么到了兒臣這里，您就要我娶高官之女了？”

    榮景帝本在生氣，聽了這話，他一愣，然后問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兄長當年想娶楊家姑娘，您不樂意，不就是因為覺得楊家勢大嗎？”蕭烈頭腦一熱，話脫口而出：“如今我選的人無權無勢，礙不到任何人，您為何還不愿意？”

    “蕭！烈！”若說剛才榮景帝有三分氣，那現(xiàn)在就是十成十的火，他抄起手邊的筆架子，狠狠地砸了下去，“這話是誰跟你說的？誰？！”

    筆架砸到了蕭烈的胸膛，對素來強壯的他來說不痛不癢，他也自知失言，于是放弱了語氣，說：“我自己猜的?！?/br>
    未等榮景帝說話，就聽蕭烈又說：“可我又沒猜錯。”

    “滾！你給朕滾！”榮景帝被氣得眼冒金星，大吼著將人趕了出去。

    ……

    “二皇子殿下真的如此說？”霍畢張大了嘴，好半天沒回過神，“這事兒你怎么知道的？”

    “陛下與二皇子殿下爭吵時并未壓低聲音，那時又有中書省和六部官員等著覲見，消息自然瞞不住?！迸彡搪曇羝降?。

    “他也是真敢說啊，這跟當面戳陛下肺管子有什么區(qū)別？”霍畢感嘆，“而且陛下竟然沒有懲處他？”這要是換了蕭璃，估計已經請金锏了吧？

    “若現(xiàn)在懲處二皇子殿下，貶謫他，那還有誰能與三皇子殿下打擂臺？”裴晏清冷的語調中帶著隱隱的嘲意。

    “你的意思是……”

    “陛下一定要二皇子殿下迎娶貴女的原因，也在于此?！迸彡陶f完，抬眼看了看沉思著的霍畢，試探問道：“怎么，殿下沒有與你分析如今的形勢嗎？”

    霍畢搖了搖頭。

    “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對二皇子殿下委以重任，是為了限制三皇子？”

    裴晏一滯，然后點頭。

    “那這樣說來，陛下怕是不能如二皇子所愿了?！被舢厙@道：“只希望二皇子殿下不要如太子殿下那樣情深偏執(zhí)，不然也只會下場慘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