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鞍白馬度春風 第138節(jié)
“我說你差不多行了……”霍畢簡直無語,再怎么說這也是阿翡父母留下的遺物,哪有她這樣說話的。再說阿翡家就算是富商,那也與皇家不同,蕭璃是公主,拿到她眼前的玉器自然都是最好的,她這番話,與‘何不食rou糜’有什么區(qū)別? “阿翡,你在不知其是父母遺物之前,之所以會愿意隨意拋投,也是因其看起來并不珍貴吧?” 這話問得有些咄咄逼人,令狐翡雖然覺得有些尷尬,卻還是點頭。 霍畢知道除非蕭璃故意,不然她不會隨意給人難堪,聽到這里也有些反應過來了,問:“阿璃,你是懷疑這枚玉佩有什么玄機?” 蕭璃給了霍畢一個贊賞的眼神,然后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未曾與你們說,燕兄……他被害那夜,馬副幫主曾說過,令狐允‘查到了不該查的,惹上了他不能惹的人’?!?/br> “什么?!”霍畢與令狐翡異口同聲。 蕭璃那時未曾對他們說起此事,是因為當時船幫局勢不明,她若貿然說出,恐會陷令狐翡于險境。 連令狐允都沒逃脫滅門之災,更何況失去了燕必行做依仗的令狐翡。 “現(xiàn)在想來,你阿爹在那時忽然讓你回長安探望外祖,說不定就是察覺到事情不對,以最壞情況做打算,要給令狐家留下血脈?!?/br> “真……真的嗎?”阿翡雙眼通紅,雙手微顫。 “是不是真的……”蕭璃看著手中的玉佩,沉聲道:“一試便知?!痹捯粑绰洌种甘站o一捏,玉佩應聲而碎。 “你!”霍畢全然沒料到蕭璃的動作。 蕭璃抬眸,張開手指,碎玉自指縫間紛紛掉落,唯有一片絹帛留于掌心。 霍畢和令狐翡呆住了。 片刻后,令狐翡顫抖著伸出手,拿起絹帛,緩緩展開—— 愛子阿翡,見信如晤…………船幫乃燕兄初心,為百姓求安之所,卻為賊人所用,謀通敵叛國之事,行陷害忠良之舉,為父羞愧難言,無地自容,唯有查清真相,方可贖一二之罪—………… 原來當年令狐允就已經發(fā)現(xiàn)有人買通船幫內部的分舵舵主和小頭目,借由船幫北面的航線往北狄偷運兵器。等到令狐允發(fā)現(xiàn)的時候,北境局勢已經在旦夕間劇變,燕必行也恰好在那時跟著船隊在北境,聽聞了消息,正在糾集物資人手,打算繼續(xù)北上相助霍老將軍。 當時令狐允與燕必行南北分隔,通信不暢,又恐泄露消息,故而令狐允只好獨自暗中查證。 他知道,事已至此,北境之危已經不是他一個小小幫派之主能左右的了的,如今能做之事,只有查清真相,待日后真相大白,令有罪者伏誅,給枉死的北境將士和百姓一個交代,他才能得心安,也才能消減船幫助紂為虐和他的失察之罪。 最開始,他只以為是有人為謀私利而不顧家國安危,可是越查就越是發(fā)現(xiàn)后面牽扯巨大,不僅是出入港口的官員,甚至一方刺史都很有可能牽涉其中,其中更是有嶺南道官員的影子!查到刺史時,令狐允已經隱隱有不詳?shù)念A感,覺得自己恐不得善終,與妻商議過后,便假借長子回長安探親之名將令狐翡送走,并將埋藏證據(jù)的線索藏于玉佩,一并送離。他也在自己的宅院中給燕必行留下了線索,若是他遭遇不測,相信燕必行定能發(fā)現(xiàn)線索,繼續(xù)追查。 只是未曾想賊人做事狠絕,不僅將令狐允上下盡數(shù)滅口,還一把火燒了宅院,徹徹底底地毀尸滅跡。做下此事的張彪又在賊人的幫助下逃得無影無蹤,引得燕必行四處追查,反倒是疏忽了幫內的狀況,這才讓馬副幫主得以上位,繼續(xù)為賊人做事。 而令狐翡當時年紀尚小,完全不知道父親的謀劃,不論怎么看都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孩童,全然沒有任何異樣,這才得以安穩(wěn)長大,只是玉佩中的證據(jù),卻是過了這么多年才重見天日…… 霍畢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眼通紅,心中的恨意達到了頂峰。 北境之禍,果然是人禍,還是源自于大周的人禍! “殿下,霍將軍?!卑Ⅳ渖钗豢跉?,努力平復著心情,然后對兩人低聲道:“父親說那些證據(jù)……都在我令狐氏的祖宅。” 令狐氏的祖宅不過是幾畝荒田破屋,早就荒廢了很久,令狐翡也是因為小時候曾跟著父親前去祭拜這才隱約記得在哪里。 “不必多說,我們即刻啟程。”蕭璃看著心緒難平的霍畢,沉聲說道,而這時,她的耳朵一動,然后忽然轉身對著林中大喝道—— “誰在那里,給我滾出來!” 作者有話說: 扔玉佩這個片段在第五章開篇 * 隔日更,下一更周三,社畜還是要好好搬磚,嗚嗚嗚 第152章 “啪!啪!啪!”巴掌聲響起。 “公主殿下的武功果然驚人, 沒想到會比霍將軍先發(fā)現(xiàn)小王。”翰雷一邊散漫地從樹林中走出來,一邊沒什么誠意地鼓著掌。 一年未見,這位北狄大王子沒什么變化, 只是目光比從前更為兇狠了些。 “你竟在我大周國境之內?”蕭璃瞇起眼,道:“鴻臚寺完全沒有消息, 大王子已然不知出使禮節(jié)了嗎?” “公主殿下誤會了,‘翰雷’好好地在我國都王府中呆著, 可沒有來大周啊?!?/br> 來者不善,霍畢上前一步, 開口道:“你到底意欲為何?” “我意欲為何?”翰雷大笑一聲, 說:“一年前公主殿下是怎么折辱小王的, 公主不會已經忘了吧?我意欲為何?還能為何,自然是為了報復了?!?/br> “就憑你?”蕭璃也笑了, “你就算生吞一瓶十全大補丸也別想打得過本宮。翰雷,人要承認天賦參差, 該認命啊, 咱們就得認命。” 蕭璃想氣人的時候是真的很氣人,霍畢不用看都知道,對面的翰雷肯定是被蕭璃氣得額上爆起青筋, 翰雷冷笑一聲,揚了揚手,下一刻,更多人從樹林中走了出來。 他們雖然都是漢人打扮, 可身材卻比普通的漢人高大威猛很多, 一看便知是北狄的武者。 “公主殿下, 他們到底是誰?”令狐翡拉了拉蕭璃的袖子, 低聲問。 “北狄王室, 沖著我和霍畢來的?!笔捔^頭看著令狐翡,有些頭疼,北狄的人怎么偏偏是在這個時候來! “阿翡,今日之事怕是無法善了,等會兒若是打起來,我跟霍畢頂著,你找機會沖出去,回幫中求救?!笔捔У吐暤馈?/br> “可是殿下……” “沒有可是!”霍畢打斷令狐翡的猶疑,道:“你的身手差的太多,留在這里也是拖后腿,別忘了你還要去老宅拿證據(jù)!” 令狐翡見識過兩人的武功,知道霍畢說的是實話,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然后才說:“好!阿翡明白!” “商量什么呢?”翰雷歪歪頭,問:“商量怎么逃跑?”說罷,他放肆一笑,道:“放心,今天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說完,他也不再多廢話,手一抬,道:“給我上!” “男的就地滅殺!至于女的嘛……”翰雷邪笑道:“命留著,手腳打斷就行了?!?/br> 話音才落,那些北狄武者便一擁而上,向三人攻來。這些人的武功均在中等水平,放在平時,即便是以一敵五,蕭璃和霍畢都不會懼怕,可架不住他們人太多,而蕭璃這邊區(qū)區(qū)三人,不占先機,山路難行不好跑,又是被人圍攻,當真是一點兒優(yōu)勢都無。 好不容易撕開一條路,令狐翡才脫離戰(zhàn)圈,林中便有羽箭接連射來!若非令狐翡躲得快,怕已經被羽箭穿身而過了。 “這樣下去不行?!被舢吶缣呱嘲话銓⒁蝗藱M著踢飛,暫時擊退攻勢,然后回頭對蕭璃說:“令狐翡自己逃不了,阿璃,你帶他走!” “你說什么?你讓我留你自己在這兒?”霍畢的話讓蕭璃火冒三丈,手中利劍一來一回,要了一人性命同時,血也濺了一臉。 “蕭璃!令狐翡必須走!”霍畢加重語氣道:“你不會不明白!” 是,蕭璃明白。 被令狐允藏起的證據(jù)定是關鍵,涉及到北境,江南,甚至還有南境!若是他們今日死在這里,這證據(jù)就將永不見天日,那么那些冤死之人,就要永遠蒙冤了。 “而且,你也看出來了吧。”霍畢一劍將一人割喉,然后道:“這些北狄人真正想殺的是我?!?/br> 他們真正想殺的,是這個以一己之力平定北境局勢的人。北狄的死敵,霍畢。 “我留下牽制他們,你帶著令狐翡,肯定能逃出去!”霍畢手掌在臉上一抹,一把擦掉臉上的血。 “他們這般想要除掉你,定然是對北境有所圖謀,如此,便更不能讓你……” “蕭璃!”霍畢厲聲打斷,然后說:“即便他們有所圖謀,如今北境有蕭烈在,京中有你和裴晏……總不至于再陷北境于絕境,蕭璃,走!” 到了現(xiàn)如今霍畢也能明白,若是他與蕭璃兩人只能存活一個,那人一定也必須是蕭璃。唯有蕭璃在才能還北境的公道,才能阻大廈之將傾。若是沒她,只想想現(xiàn)如今皇位上坐著的那位,還有朝堂上虎視眈眈的那位,便不難想象十數(shù)年后大周會是何等破碎飄搖。 蕭璃咬緊了牙,低聲說:“好,霍畢,你一定要給我撐?。 闭f完,她劍橫于身前,長嘯一聲,以劍帶著內息,一劍劈退眾人。然后拎起令狐翡的衣領沖出戰(zhàn)圈,頭也不回地離開。 遠處的翰雷見蕭璃帶著人逃離,下意識想著人去追,但下一刻,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看林中,最后下令道:“蕭璃那邊不必去追,今日必須要斬下霍畢的人頭!” “得令!” “霍將軍!”翰雷站在眾人之后,高聲喊道:“看來你這個未婚妻對你也沒什么情誼嘛,竟然寧愿護著一個小白臉兒逃跑,也不愿跟你共進退?!?/br> “呸。”霍畢把流到嘴里的血吐了出去,咧嘴一笑,道:“為人夫君嘛,不就是要在這種時候展現(xiàn)男子氣概?”說完,視線從圍著他的武者身上一一掃過,說:“就你這些貓貓狗狗,本將軍自己也能全部剁碎了!” “死到臨頭還敢廢話?!焙怖桌浜撸缓筇岣呗曇粽f:“給我上!斬下霍畢頭顱者,再賞千金!” * 長安,裴府 裴晏剛剛下衙回府,快行至書房時,忽然感到一陣心悸。他捂著心口,猛地站住。 “公子,你怎么了?”鶴梓連忙扶住裴晏,另一邊的梅期也轉過頭,上下看看,不知裴晏發(fā)生了什么事。 “梅期,她如今在哪?”裴晏站直了身子,問。 鶴梓松開手,退了一步:得,就知道公子所有異常都跟那位有關。 梅期愣了愣,說:“不是說了去祭奠故友嗎?”這事兒是走了明路的,畢竟堂堂公主和國公要離京總要有個說法。 “還有呢?” “祭奠過后,由貢水去錦州,瞧瞧……公子你知道的……那個?!饼R叔查到的礦脈,他們肯定要去探查一番的。 “有多少人跟著?”裴晏臉色有些發(fā)白,問:“可會有危險?” “公子,就以我主人的武功,誰跟著都是拖累吧?”梅期頗為自信道:“她不管遇見誰,都是別人危險吧?” 事實雖然是如此,可裴晏仍覺得心慌,他閉了閉眼,然后問:“書叁在江南?去聯(lián)系他,確定她的安危?!?/br> “啊……”梅期不解,“可是主人讓我最近少動作,以免被人看出端倪啊?!?/br> “我使喚不動你了是嗎?”裴晏沉下聲,一字一字問。 梅期扁扁嘴,雖然不情不愿,但還是認真回道:“當然不是……主人不在,一切以公子為尊?!?/br> “那就快去!用最快的方法?!?/br> “是?!?/br> * 霍畢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眼前只有一片血紅,耳畔只有廝殺之聲,天地之間好像只剩下自己和敵人,他機械地出招揮劍,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恍惚間霍畢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同北狄作戰(zhàn)的時候,也有可能戰(zhàn)局一直都在繼續(xù),從未停止,長安,南境,還有那個姑娘,都不過是一場美妙的夢境而已。 “既是將軍,便要做好馬革裹尸的準備?!?/br> “你身后保護的,是手無寸鐵的大周百姓?!?/br> “我霍家男兒,至死不退!” 霍畢身上已經覆滿了鮮血,有敵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但他卻感受不到什么疼痛,只覺得疲憊?;舢叢恢酪呀涍^去多久,但他希望足夠久,久到蕭璃可以逃出去。 “霍將軍!”遠處傳來了志得意滿的聲音,翰雷大聲喊著:“反正今日你都是必死無疑,早些死和晚些死又有什么區(qū)別呢?別抵抗了,不累嗎?” “霍家人,就是要戰(zhàn)至用盡最后一絲氣力!”霍畢想起父親好像說過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