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鞍白馬度春風 第160節(jié)
“同袍之情,君臣之義,蕭璃,必不相負?!?/br> * 沒幾日,大理寺卿鄭明便在袁孟與林選征的護送下回到長安。而袁林兩人回歸,便也意味著霍畢離京的日子到了。 通化門外,霍畢騎在馬上,想起來當年他就是從此門入的長安。他回城的那日,百姓都涌去月燈閣看蕭璃與吐蕃對戰(zhàn),霍畢收回思緒,看向背著行囊的齊軍師,問道:“先生真的決定隨我們回北境?” 齊邇點頭。 “公主殿下如今大權在握,跟隨她似乎更有前途?!被舢呌值溃骸爸劣谏┓蛉耍觼黹L安便是?!?/br> 齊邇笑著道:“殿下的謀略早就超過我,我留在此處,對殿下幫助也不大。再說,殿下已允我自由選擇?!闭f到這里,齊邇摸了摸胡子,說:“老夫覺得,將軍或許更需要我一些?!?/br> “軍師的意思是,將軍沒有公主殿下聰明,所以更需要先生,對嗎?”林選征歪歪頭,問道,表情極其純良。 齊邇摸胡子的動作頓住。 “啪——”袁孟一巴掌打上林選征的后腦勺,粗聲粗氣道:“不會說就別說,瞎說什么大實……不是,瞎說什么!” 霍畢冷如寒鐵的視線射向袁林兩人,叫袁孟把那句‘大實話’生生吞了回去。 霍畢收回目光,對齊邇說:“既然如此,以后也請先生多多獻策了?!?/br> “不敢,不敢,還要將軍多多關照才是?!饼R邇連忙道。 霍畢笑了笑,目光上移,看向城樓。 蕭璃就站在城樓上,身著公主朝服,似是剛從宮中趕來,自上而下,認真地注視著自己。 霍畢最后看了蕭璃一眼,咧嘴一笑,拱手行禮,大聲道:“君子一諾,此生不移,殿下,后會有期!” 說完,也不等蕭璃告別,直接掉轉馬頭,一揚馬鞭,快馬離開! 袁孟和林選征兩人對視一眼,也遙遙對站在城樓上的蕭璃一禮,然后一打馬,追隨霍畢而去。最后,齊邇對著蕭璃點點頭,慈愛一笑,然后也跟著離開。 蕭璃就站在城樓上,看著四人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再也看不見一絲蹤跡。 君子一諾,此生不移。蕭璃也在心底默默回道。 “殿下可是舍不得?”身側忽然傳來了如玉質般的聲音。雖然音如碎玉,可語氣卻透著些許陰陽古怪。 蕭璃偏偏頭,見到裴晏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她的身邊。蕭璃沒搭理他,他就又接著說:“殿下若是舍不得,還能把他追回來?!?/br> “我為何會舍不得?”蕭璃雙眼一瞇,面色不善道。 裴晏的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從頭到腳都顯得很是開心開懷的模樣,卻偏偏要板著臉,強忍著溢出的笑意,說:“畢竟霍將軍走后,以后怕是無人與殿下月下喝酒,林中舞劍了。” 霍畢那些閑來無事,去找裴晏叨逼叨的夜晚,沒少說當年在南境之事。月下喝酒,林中舞劍,自然也是有過的。 蕭璃:“……” 裴晏轉過頭,看向蕭璃,極不莊重地挑挑眉,等著蕭璃回答。 “裴卿說得對,本宮確實該把霍畢追回來?!笔捔ба赖?。 裴晏的笑容一頓。 “我定要把這廝的嘴給縫上!”蕭璃恨恨道。也免得他天天在外面胡咧咧。 城樓樓梯邊上,梅期抱著劍懶懶靠在城墻上,簡直恨不得把耳朵捂上。 沒耳聽,真是沒耳聽。 正想悄悄走下城樓,卻見酒流飛奔而來,略過他,直接走向了蕭璃,低頭稟報道:“殿下,陛下醒了?!?/br> * 公主府中,畫肆看著詩舞領著人,把一摞摞的奏折送往書房,看見她時,只是隨便點點頭,便又離開去做別的事情了。畫肆才張開嘴,還沒來得及出聲,詩舞已經走遠。 自公主殿下掌政以來,出入皇城,處理政務,帶的一直都是詩舞,而自己就一直被扔在公主府中,每日無所事事。這兩日,連酒流都時不時外出,自己卻還是在料理著些府內的瑣碎雜事…… 隨著日子一日日過去,畫肆越發(fā)地沉不住氣,她打定主意,等今日殿下回府,她就去請纓。大家都是公主親衛(wèi),沒道理其他人都有重要的事情做,只有她自己料理雜事。 正如此想著,府門外傳來了下人行禮的聲音和烏云驥的嘶鳴聲,畫肆心中一喜,知道是殿下回來了。 蕭璃大步而入,本欲直接回書房,見到畫肆站在路邊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略一思索,便道:“跟我來書房?!?/br> “是,殿下!”畫肆興奮道。 “本宮如今有一件事要你去做?!睍恐校捔ё谥魑簧?,看著站在身前的畫肆,道。 “但憑殿下吩咐?!碑嬎恋?。 “皇伯伯今日醒了,但唇齒僵硬,行動亦不便,如今是皇后娘娘在侍疾?!笔捔Р痪o不慢地說:“皇后娘娘還要照顧阿諾,我不欲她太過勞累,所以決定……”蕭璃的目光移向畫肆,目光幽深,道:“……由你去皇伯伯身邊侍疾?!?/br> “什么?”畫肆的表情僵在臉上。 “怎么?”蕭璃歪歪頭,笑著問:“你不愿意嗎?” “殿下……” “畢竟,你不是最喜歡背著本宮去找我皇伯伯嗎?”蕭璃還是一樣溫和的笑容,卻讓畫肆身上一陣陣發(fā)冷。 * 大明宮,昏暗寢殿內,穆皇后手持著一碗剛剛熬好的湯藥,揮退了下人,來到了榮景帝的身邊,看著他端莊一笑,低聲道:“陛下,喝藥了?!?/br> 榮景帝張開嘴,卻因為唇齒太過僵硬,只能發(fā)出‘啊吶’等辨不清意思的聲音,又因為臉上的肌rou太過僵硬,口涎沿著嘴角流了下來。 榮景帝卻全然顧不得口涎,只想挪動身子,遠離穆皇后。他看著她的目光,恐懼又厭惡。 “陛下,這又是何必呢?”穆皇后仿佛看著鬧脾氣的小孩一樣,手中拿著湯匙,不緊不慢地攪著湯藥,說:“想想您最看重的君父威嚴,若是讓您的皇兒們看到,怕是會失望呢?!?/br> 榮景帝張嘴叫了兩聲,眼中露出怒色。 “瞧我?!蹦禄屎笮χ载煹溃骸拔叶纪?,陛下四個兒子,長子叫您自己逼死了,次子被迫遠走他鄉(xiāng),三子……犯上作亂,對您心懷無限憤恨,更是親手給您喂下穿腸毒藥,至于四皇子,從小到大您也沒分給他半分眼神,他心中自然也不怎么在意您如何。” 榮景帝閉上眼睛,不想再聽,可是閉眼卻擋不住穆皇后那在他聽來如九幽惡鬼一樣的聲音。 皇后看著榮景帝的模樣,幽幽地嘆息了一聲,坐到了床榻邊上,道了一句:“陛下,我知您心里苦?!?/br> 榮景帝睜眼,疑惑地看向皇后。 “您這一生,拼了命地想得人認可敬重?!蹦禄屎罂粗鴺s景帝,面帶悲憫,道:“皆是因您少時沒有得到父親的認可,不是嗎?” 榮景帝瞪圓了眼睛,想要阻止皇后繼續(xù)說下去,卻又動彈不得,只能聽著她一字一字繼續(xù)說:“同為皇子,憑什么您名為蕭效,先帝卻被取名蕭政,比您受重視,得矚目,您被教養(yǎng)成武將,他卻得承大統(tǒng)。” 穆皇后的聲音輕柔又和緩,卻如黑白無常的勾魂鎖,將榮景帝勾回了心中的夢魘。而這時,這勾魂鎖又動了起來,幽幽道: “這自然是因為,先帝比您更好,所以父皇選他繼承大統(tǒng),所以……”穆皇后的眼中浮現(xiàn)出一些森然的惡意,道:“您愛而不得的女子也選擇嫁他為妻!” 聽到這最后一句話,榮景帝目眥盡裂,用盡全身力氣掙扎了起來。他拼了命地想說話,最后卻不慎咬破了舌頭,鮮血立刻涌了出來。 “是,我知道,您喜歡阿昭?!蹦禄屎蠓€(wěn)穩(wěn)地坐著,全不拿榮景帝的掙扎當回事,笑著說:“這件事不僅范濟知道,我也知道,好歹我也是您的枕邊人呀?!?/br> 說到這里,穆皇后眼中浮現(xiàn)出讓榮景帝發(fā)冷的笑意,說:“您知道還有誰知道嗎?” 榮景帝不敢繼續(xù)聽下去。 “阿璃知道?!蹦禄屎蟮馈?/br> “阿煦,也知道?!蹦禄屎罄^續(xù)道。 作者有話說: 這章的內容還有些沒寫到,沒力氣了,剩下的放到下一章里吧。 快累趴下了。 明天回家?。?! 第177章 榮景帝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死死地盯著穆皇后,試圖尋找哪怕一絲一毫她在說謊的痕跡,可惜的是, 他一丁點兒都找不到。 意識到這一點,榮景帝的胸口猛烈地起伏了起來, 只覺得雙耳嗡嗡作響。 “是的,陛下, 您做過的那些齷齪又惡心的事情,阿煦和阿璃都知道?!蹦禄屎笳f:“是我安排的, 陛下, 我安排他們親眼見到你做的惡心事。” “蕭效, 你的君父之威,盡皆毀于你自己, 怪不得任何人?!?/br> 說到這里,穆皇后眼中閃過一絲痛意, 她的思緒陷入了回憶當中, 喃喃道:“阿煦倒曾質問過我,為何要那么殘忍,讓阿璃面對那種事情……” 穆皇后一閉上眼睛還能看見從來溫潤的少年那痛心又憤怒的神色, 她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說:“但我覺得,蕭璃合該知道她娘為了她在忍受著什么。好在, 阿昭的女兒到底沒有讓我失望?!蹦禄屎罂聪驑s景帝, 眼中的痛色消失, 她帶著nongnong的嘲意問:“先皇施舍給你的皇位, 馬上就要回到他的女兒手上了, 陛下,你高興嗎?” 榮景帝恨極,眼角都淌出血來。 話已至此,他哪里還能不明白蕭煦眼中消失的敬仰之情還有偶爾一閃而過的失望所為何事?!他咬緊牙關,擠出一個字:“怎……么……” “您是想問什么?”榮景帝狼狽的樣子讓穆皇后有些好笑,說:“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明明你行事隱秘,為何會被我知道?” * 公主府 “殿下……我……”面對蕭璃了然而透徹的眼神,畫肆說不出話來,但最后她還是咬牙說:“殿下,陛下問詢,我不敢不說。殿下,畫肆向您保證,我說的都只是小事,殿下,我保證并沒有透露過任何不利于殿下之事!” “是啊,小事?!笔捔дf:“從我七八歲開始,皇伯伯不過是向你問詢一些我念書習武,日常生活上的小事,但是畫肆,你身為七衛(wèi)之一,不會不知道,縱使只是問些小事,他與你,也是監(jiān)視,也為背主吧?” “我……”畫肆無言以對,最后只能不停磕頭,說:“殿下,我真的從未透露過任何對您不利之事!” “那是因為,我從未讓你有機會知道隱秘之事!”蕭璃驀地抬高聲音,道:“不然你以為,你還能活到今日嗎?” 畫肆伏在地上,不停發(fā)著抖。 蕭璃閉上眼,聲音恢復平靜,“這些年也多虧了你,才叫皇伯伯對我?guī)缀跞珶o戒心?!?/br> 更是靠著她的背叛,躲過了暴露裴晏的危機。 “如今大局已定,我不愿殺你,卻也不想留你。走吧,入宮照顧陛下,不要再讓本宮見到你?!?/br> “……是……”畫肆心如死灰,卻只能謝公主不殺叛奴之恩。 * 穆皇后伸出手,狀似溫柔地撫了撫榮景帝的鬢角,說:“你將阿昭囚禁在這大明宮中,你以為你巧立名目,費盡心機,就沒人知道了?你能防著我,防著這宮里諸位主子,但你能防得過無處不在的宮人嗎?” “先帝與阿昭御下有方卻又寬和有容,那些從未入你眼,從未被你當成人的奴才,不知有多少在心中感念先帝與阿昭呢。” 穆皇后沒理會榮景帝的躲避,繼續(xù)道:“不然你以為,前任老尚宮為何獨獨選中楊蓁,提拔楊蓁呢?”穆皇后坐直了身子,笑著說:“還不是因為那是蕭璃送進宮的人嗎?” 看著榮景帝透著癲狂的雙眼,穆皇后嘆了一聲,道:“阿效啊,蕭政生前你贏不過他,蕭政死了你還是贏不過他,你可真是……好生失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