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還是兩次呢!
可她不能說,若是說了,眼前這原本就不大喜歡自己的仙人,便知道她這帶玉辟邪的名字其實什么用都沒有。 她又含淚道:“算命先生說爹娘命薄受不住我?guī)淼母?,可你是仙人呀。仙人和凡人不一樣?!?/br> “哦,你沒做過仙人,怎么知道仙人和凡人不一樣?” 李幼安頗有興致地蹲下來。 孩子一滯,又不說話了。 李幼安扯自己的裙衫,孩子含著淚揪住。 她嘆氣,瞧瞧孩子沾滿泥塵的手,又瞧瞧自己青如翠葉,被抓出褶皺的衣衫。黑而柔的眼眸一彎,竹色長劍忽至身邊。 “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 她笑得溫柔,聲音更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綠珠劍嗡嗡一動,劍上光華恍若凝霜,是孩子從來沒過的好看。 孩子抿嘴道:“劍。” 李幼安笑著摸摸她的發(fā)頂。 “阿璧,我現(xiàn)在很想出一劍。你來猜一猜,若是我出劍,砍掉的會是我的衣裳呢,還是你的手呢?” 孩子不說話了,甚至連手里的裙衫都放下來,她退到三步之外,左腳踩著右腳,低頭輕輕嘟囔:“可你叫了我阿璧?!?/br> 隔墻花樹的影子落下,名喚陳璧的孩子站在花樹的影子里,抬起兩根手指。 “還是兩次呢!” 李幼安朝孩子微笑。 孩子便又退到五步之外,手指是按下去了,頂著朱色的花鈿的額頭卻抬著,露出一張真正皺起來的臉頰。 她想哭,可是她不能哭。 世道艱難險惡,有名字的阿璧和街邊沒有名字的貓狗沒有什么區(qū)別。 想要憑本事混口飯,總要長一些別人沒有的本事。 譬如巷中無家可歸的狗,總是要比家中豢養(yǎng)的更兇惡一點。 阿璧也有個本事,那就是她的臉皮生來就要比其他人厚一些。 眼前的人轉身了。眼前的人要走了。 阿璧踉蹌著,扔下自己一直帶著的麻布包袱,追在青衣女子身后。 從丹崖山上到丹崖山下。 偶爾女子駐足,阿璧便低頭看地,抬頭看天。東看西看,就是不看女子。偶爾自言自語,也像是在說給別人聽。 “山上山下這么多條路,也不是誰一家能走的,大家都走得??扇f萬沒有誰跟著誰的道理?!?/br> 她說話時叉著腰替自己壯膽,瘦弱的胸膛挺起來,也有幾分唬人的無賴氣勢。 李幼安掀起眼簾斜眼看過去,無賴的孩子便又成了鋸嘴的葫蘆。只是照舊跟著。不遠不近,五步之外而已。 白日里拜神逛廟堂,到山下的鋪子里瞧新鮮。夜里回到山上神廟,熱鬧和人潮一并散去。 李幼安爬到廟外巨樹上,留著阿璧一個人蹲在樹下。 極遠極遠的山下有千千萬萬的水泊,水泊中映著千千萬萬個月亮。再往上一些,是漫山遍野風吹野樹的呼嘯。閉眼細聽,隱隱聽到風中帶來的喧鬧。 樹下的孩子噼里啪啦地打著蚊子。 李幼安垂下眼簾,不知瞧見的是曾經的自己,還是眉間生著花鈿的阿璧。 她長聲嘆息。 “山里到了晚上,常有妖物出沒。什么送親的野狐,夜巡的游神。其實大都是一些上了年頭的精怪在搗鬼。人多的地界它們不去,就愛去一些夜里無人的,偏偏還有些靈氣的地方。譬如說······這山神廟外?!?/br> 樹下噼里啪啦的聲響停住了。 李幼安慢條斯理接著道:“夜游神最喜歡抓人來吃,剝皮,剁塊,活烤。年長的人的rou老彈牙,不大好吃,妖怪們喜歡的是年輕人——最好是小孩子,rou質軟嫩,輕輕咬一口,汁液鮮美?!?/br> 這下樹下的孩子連呼吸都不敢了。 李幼安靠在樹枝上閉起眼睛,頰上掛起笑意。 “尤其是不聽話的孩子。骨頭倔,便拆了骨頭熬湯。皮rou嫩,便撥了皮rou做成衣裳。留下一身血紅血紅的rou,剁碎了包餃子?!?/br> 這些話是林厭曾經說來哄她的,他說得沒她這么繪聲繪色。卻實打實讓她留下了害怕山中精怪的毛病。 見廟拜廟,遇神拜神,也是那個時候學過來,便從未忘掉的習慣。 可見小孩子嘛,還是要從小嚇起的。 李幼安說得正得意,肩上忽而被什么軟軟的東西戳了一下,平白驚地心頭一顫,險些掉下樹去。 不知何時爬上樹來的孩子躥到她身邊,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嘴唇顫抖著,指了指那條通向山下的大道。 “妖,妖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