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流了那么多的眼淚，顧凝感覺自己的心似乎也泡在了淚水里。

    又咸又澀。

    她剛才說了太多積極的話，她反復(fù)告訴何嘉苗要有信心，抗疫一定會勝利。

    可這種勸解何嘗不是一種自我消耗。

    接收到那么多負面情緒，她的思緒也會不可避免地受其影響，更加壓抑、低落。

    即使那些勸慰溫柔而篤定，但誰也不知道，顧凝的心頭始終籠罩著一團悲觀的、無力的、茫然的迷霧，久久不曾消散。

    果然，從來都是，渡人難渡己……

    實在是沒有一點食欲，她最終輕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

    w市的賓館里，宋延坐在書桌前，正在研究厚厚的一沓病例。

    小臺燈的燈光投射在紙張上，然后又反射到了他俊挺的臉龐。

    他的神色專注無比。

    現(xiàn)在還是下午的上班時間，宋延的早班已經(jīng)結(jié)束，但顧凝那邊要和團隊里的律師們開會。

    于是他便一邊研究病例，一邊等她。

    忽然，隨手放在書桌上的手機響起了一聲提示音。

    宋延正要翻頁的動作一頓，伸手拿起手機。

    原來是鄭劼在微信上給他發(fā)了一張圖片。

    點進去，圖片里的場景明明是在熟悉不過的地方，他卻下意識地微微一愣。

    ——那是附屬醫(yī)院心內(nèi)科的大辦公室。

    宋延立刻發(fā)消息問道，【你回科里了？】

    鄭劼答得很快?！緦?，今天剛回?！?/br>
    【這張照片本來早上拍完就想發(fā)給你的，但上午事情太多了，現(xiàn)在才有空發(fā)?！?/br>
    看著他肯定的回復(fù)，宋延心里驀地五味雜陳。

    一個多月前，鄭劼即將出院的那次交談里，當聽到他在猶豫是否按院長的建議調(diào)換科室的時候，宋延曾以為他不會再回到心內(nèi)科了。

    說不惋惜肯定是假的，但他支持他所作的任何決定。

    畢竟鄭劼是馬富海傷醫(yī)事件的受害者，他被自己治好的患者刺倒在了血泊里，極為兇險地在鬼門關(guān)邊走了一遭……

    即使他選擇離開一線，離開心內(nèi)科，那也無可指摘。

    但是，鄭劼如今選擇了回來。

    許許多多復(fù)雜的情緒在心頭翻滾，當然更多的是喜悅、是欽佩、是感慨。

    他由衷地回復(fù)道，【實在是太好了！】

    鄭劼稍微解釋了一下，【其實出院的時候我就想好要回科里了，但家里面擔心我，始終不太同意，所以就拖了一段時間。】

    【不過現(xiàn)在疫情來了，你去w市支援抗疫，凱亮他們除了平常的工作，還要額外參與醫(yī)院的防疫，科里的病人也都很難。這種時候，我覺得我必須得回來了?！?/br>
    只是兩段消息而已，他說得相當簡單。

    可宋延知道，這一切從來都不能用“簡單”二字來形容。

    在這種時候回到心內(nèi)科，鄭劼需要面對的不僅是被患者刺傷的心理陰影，還有特殊時期繁重忙碌的工作、甚至是可能感染新冠的風險……

    他不可能不清楚這些。

    但是，屬于醫(yī)者的仁心、責任與使命，讓他最終做出了這個選擇。

    握著手機，宋延感慨萬千，他打了很長的一段話。

    可還沒等他發(fā)出去，鄭劼的新消息就跳到了另一個話題上。

    【對了，上午院里培訓(xùn)我穿防護服，可費勁了。穿脫麻煩不說，穿上之后干什么都格外費力。我光是想到你在w市都是穿著防護服工作，就覺得太不容易了?！?/br>
    宋延愣了愣，看著自己編輯框里的消息，感覺再發(fā)出來好像就有點奇怪了。

    鄭劼發(fā)消息的速度真快啊……

    他有點好笑地微勾唇角，轉(zhuǎn)而回答道，

    【還好，現(xiàn)在其實已經(jīng)習慣了。】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w市和s市目前的情況。

    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著。

    結(jié)束對話前，宋延又想起了剛剛沒來得及發(fā)出的那一段話。

    再打一遍顯然沒有必要了。

    于是此刻，千言萬語都匯成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四個字。

    【歡迎回來?！?/br>
    對面的速度依然很快，回復(fù)幾乎是立刻就彈了出來。

    【等你歸來！】

    作者有話說：

    寫這章時忽然想到了一句話：就像人類文明最初的標志是“一段愈合的股骨”。

    艱難時刻，我們鼓勵著別人，然后又被別人鼓勵著。

    最近疫情又有點冒頭了，但還是希望寶子們都健健康康，天天開心，么么么么噠~

    第140章 夢魘

    浴室里霧氣朦朧, 水汽氤氳。

    用浴巾擦干身體，再用毛巾反復(fù)擦拭濕發(fā)時，顧凝忽然感覺舉起的兩只手臂有些酸痛。

    不是很強烈的痛感，帶著點兒酸脹, 隱隱的, 時有時無。

    她于是就沒怎么在意，照常抹身體乳, 吹干頭發(fā), 做晚間護膚。

    一整套洗漱結(jié)束, 她重新回到書房，繼續(xù)加班工作。

    今天是顧凝居家隔離的第十天了。

    如果情況一切正常, 之后的第二次核酸檢測結(jié)果還是陰性, 那四天之后，她就可以徹底解除居家隔離。

    終于快要熬出頭了……

    計算著日期, 她默默地吐出一口氣。

    雖然解除隔離后還是得居家辦公、盡量減少外出, 但至少可以證明她沒有感染新冠，不需要再惴惴不安。

    宋延也不用那么擔心她了。

    他今天是夜班, 剛剛臨接班前還給她打了一通電話。

    報備日程, 關(guān)心她的身體狀況，還不忘說幾句俏皮話哄她開心。

    自從知道她居家隔離，他每一天幾乎都是如此，把工作以外絕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顧凝感動卻也心疼地想著，等她解除隔離之后，宋延終于可以留些時間給他自己了。

    ……

    溫控開關(guān)閉合, 書房內(nèi)的飲水機開始加熱, 發(fā)出些許聲響。

    但書桌旁顧凝的注意力絲毫沒有分散, 仍然停留在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之上。

    她目前主要忙的案子屬于投融資糾紛, 現(xiàn)在正在看當事雙方之前簽署的交易文件。

    幾個協(xié)議加起來有五百多頁。

    遠遠看去，一行行英文字母像小螞蟻似的，密密麻麻。

    顧凝靠著椅背，一邊閱讀，一邊標注出重要的信息。

    本來計劃今晚睡覺前把違約責任這部分看完的，可是，看著看著，她逐漸感覺自己好像有些不在狀態(tài)。

    大腦像裝了漿糊似的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太陽xue還不時突突地一跳。

    之前手臂上的酸痛也愈演愈烈，就是很不舒服。

    顧凝一開始還打算堅持著按計劃看完，但隨著身體上的不適越來越強烈，她的思維不再清晰，無法繼續(xù)保持專注了。

    而最讓她感到不妙的是：她的眼皮開始隱隱發(fā)燙，呼吸也因為熱氣變得格外明顯。

    ——這都是她從小到大、發(fā)燒之后才會有的癥狀。

    一種非常不好的預(yù)感在腦海中悄然浮現(xiàn)。

    顧凝起身走到主臥，在柜子里翻出醫(yī)藥箱，找到體溫計。

    測量體溫的五分鐘里，她心慌意亂，如坐針氈。

    怎么會，不應(yīng)該啊……

    距離她去客戶公司開會已經(jīng)有十幾天了，之前她的身體狀況明明一切正常，為什么會突然開始不舒服？

    三級密接的感染率不是很低嗎？自己全程做了防護，難道還是被感染了？！

    感受著越來越燙的呼吸，她心亂如麻，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這五分鐘變得格外漫長、卻又好似很短暫。

    計時器的鈴聲響起，顧凝抿了抿嘴角，從腋下取出了體溫計。

    迎著燈光，她辨認著水銀柱對應(yīng)的刻度。

    ——37.4c。

    自己真的在發(fā)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