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里，謝瑛折了支梅花，想起當(dāng)年在紫霄觀勸說謝蓉的場景。

    那時澹奕剛回京，她還想勸謝蓉重新接受澹奕，誰會想到男人如此靠不住，蠢得管不了自己，還要拉阿姊入甕，偏還護(hù)不住，叫她慘死。

    不管有沒有澹奕的事，她此生不會放過他。

    正想著，甬道前面出現(xiàn)個人。

    不是那澹奕，還能有誰。

    瞧他一臉沉肅的模樣，活脫脫是來討命的一般。

    謝瑛抱著手爐，等他走到跟前，眸眼一挑，嗤道：“誰準(zhǔn)你進(jìn)這園子的？”

    澹奕額間青筋微凸，強壓下火氣耐著性子說道：“十一娘，你為何非要針對慧娘？”

    謝瑛便覺出這話不對味，“怎么，阿姊剛死，便按捺不住了？你若喜歡那個司徒慧，你早早娶了她，為何死皮賴臉去纏我阿姊，害她性命？

    你今兒闖進(jìn)梅園，找我興師問罪，憑的什么，又為著誰，你哪里有底氣，哪里有臉過來？

    嗯？澹大人！”

    澹奕抬眼，身形晃了幾晃，又要嘔血，便聽謝瑛嫌棄道。

    “要死死在你家里，別到我面前惡心我！”

    “十一娘，我自始至終，心里只阿蓉一人，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問心無愧?！?/br>
    “問心無愧？何其無恥的四個字，司徒慧她穿上男裝難道就是男人了？你不避嫌，留她住在澹家，便也知道阿姊心腸好不會計較，你敢說你沒有一點私心，沒有一點男人的自尊心，被一個能文能武的女人崇拜著，敬重著，澹大人，心里頭竊喜吧？”

    謝蓉駁回他的話，眼神愈發(fā)冷鷙。

    “我沒有，我發(fā)誓！”

    澹奕神色決絕，“慧娘是司徒大將軍的孫女，你要處置她，也該光明正大，查清事實，不該私底下使陰招，弄斷她的馬車...”

    “來人，把他拖下去，杖打三十棍！”

    謝瑛沒了耐心，看一眼便覺渾身血液瘋了一樣。

    澹奕被兩個精壯的侍衛(wèi)拖走，不多時隔壁院里便傳出棍杖“啪啪”的沉重響聲，夾著澹奕低低的悶哼。

    謝瑛往回走，腦中回想澹奕的話。

    若說先前還有一分不確定，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先入為主，冤枉了司徒慧。

    可現(xiàn)在，她便十分確信了。

    司徒慧自導(dǎo)了一出殺人的鬧劇，是想讓輿論壓垮自己，讓司徒大將軍孫女被人冤枉，欺負(fù)的輿論膨脹，疊起，直到傳的沸沸揚揚，引發(fā)民心躁動，輿論四起，到最后，就算圣人想要包庇，也不得不顧及大局。

    那她只能息事寧人。

    算盤打得精，可她祖上不是她犯罪的支撐。

    想逃過追責(zé)，簡直做夢。

    司徒慧能裝，她也能！

    第59章 哪里疼◎

    清思殿, 妝奩前。

    謝瑛散開青絲，原想涂一下皮膚，卻在看到鏡中的自己時怔了瞬。

    蒼白的臉，唇上也沒有血色, 眼底盡是血絲, 下眼睫處，烏青猶如下過雨的瓦片, 短短幾日, 瘦的更加厲害。

    根本都不用刻意去畫。

    她掀開衾被，鉆了進(jìn)去。

    周瑄回內(nèi)殿時, 便被濃重的藥味熏得緊皺眉頭，又問過宮婢, 道她從早到晚是按照吩咐用了湯羹珍饈, 但用多少吐多少, 吐完臉色更難看。

    他只覺悶悶的, 走上前，見她深深陷入枕中, 白皙的臉滿是疲憊，青絲纏過面頰，在唇瓣留下一綹, 周瑄給她拿開，聽見她似做了噩夢，渾身抖了下, 呼叫。

    “阿姊，別走?！?/br>
    周瑄手一頓, 又見她蜷起來, 眼睫上掛滿淚珠, 沿著眼尾一點點洇濕在枕面，抽噎著，卻也醒不來，哼著難受，偶爾發(fā)出囈語。

    “阿姊，我疼...”

    周瑄踢掉靴履，躺在她身側(cè)，聞聲問：“哪里疼？”

    她又蹭著自己的衣裳，小臉更加皺巴。

    周瑄去看，發(fā)現(xiàn)衣裳的紋路硌在她柔嫩的面頰，留下痕跡，便起身將外衣褪去，只著松軟的里衣，掀開衾被，橫起手臂墊在她腦下，湊過去頭又問：“還疼嗎？”

    她迷迷糊糊點了點頭：“疼。”

    貓兒一樣低低的嗓音，又柔又啞。

    周瑄心被揪著似的，語氣更加溫和：“哪里疼?！?/br>
    她哭的傷心，一雙肩膀不斷打顫，小手攥在胸口，快要喘不過氣一樣。

    周瑄拿開她的手，隨后覆上自己的大掌，揉了揉，抬眼，見她呼吸慢慢平和，便又如是幾回安撫，她終于靜靜地縮在自己懷里，不再掙扎。

    過了約有半個時辰，謝瑛睜眼，看見他正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不禁在他衣裳領(lǐng)口擦了擦淚，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濡濕的面龐貼在強健有力的胸膛。

    隔著薄薄的里衣，她聽得真切，每一聲心跳，劇烈而又蓬勃。

    她抱得更緊了些，烏黑的眼睛睜開，思忖了少頃，在周瑄捏著她下頜抬起時，那眼神變得破碎可憐，淚珠強忍著欲落不落，就那么空洞茫然的望過去。

    “遇到難處便要同朕講，你憋在心里只會讓自己難受生病?！?/br>
    “陛下，我想去看兵部的籍錄?！?/br>
    她咬著唇，手指捏住他的衣領(lǐng)，可憐巴巴的等著回應(yīng)。

    周瑄一愣，“怎么，你阿姊的死需要驚動兵部？”

    謝瑛點頭，她不確定，但知道但凡與司徒慧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她都想查。

    司徒慧出身武將世家，即便現(xiàn)在司徒家只剩她一人，但她祖父和父親的舊部勢力仍有，此番跟隨司徒慧入京的便有十六人，其中四人暫且住在澹家，任職北衙，十二人調(diào)任京郊營地，不常見面。

    謝蓉死前一月，這十六人碰巧到澹家聚會，聽聞當(dāng)日澹奕也在，且喝了不少酒。如果謝蓉出事，那次聚會便是最有嫌疑的一次。

    周瑄握著她的手，面無表情。

    謝瑛嘶了聲，渾身疼的直打哆嗦。

    “陛下，我心口疼?！?/br>
    周瑄將人往上一提，伸手熟稔的揉摁，她的小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但有些事情的底線擺在那兒，不是因為喜歡就能肆意踐踏的。

    “你要查什么，朕幫你?！?/br>
    謝瑛掙開他，轉(zhuǎn)頭從內(nèi)側(cè)匣中取出一張紙，遞給周瑄，“我要審問這十六個人，另外莒縣司徒家兵籍，我要兵部給我一份詳錄，包括當(dāng)年司徒老將軍守護(hù)莒縣一戰(zhàn)前后始末，事無巨細(xì)。”

    “何至于大動干戈？”

    周瑄捏著那張紙，眉眼輕抬：“你既有懷疑，便交給大理寺嚴(yán)刑逼問，他們手段遠(yuǎn)比你想的厲害，再硬的嘴也能撬開。”

    “陛下，求你了?！彼垌瑹煟曇糗浥瓷硢?，說完又抱上他的腰，唇親在衣領(lǐng)，眼睫眨了眨，淚珠又緩緩落下。

    “好，朕依你?！?/br>
    殘燭冷影，映出兩道親昵的暗色，窗外枝杈噼啪掉落，承祿搓著手，打開氈簾進(jìn)門，往門內(nèi)瞥了眼，小黃門忙低聲道。

    “陛下和謝娘子歇了，沒叫水?！?/br>
    承祿松了口氣，此番謝瑛回來，別說是陛下，便是他也瞧出端倪，她哪是心甘情愿回來，分明帶著目的，偏陛下甘之若飴。

    他是日夜提心吊膽，生怕哪日兩人再鬧嫌隙，只說最近，謝娘子滿心滿腦都是為她阿姊報仇，陛下又是個年輕力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空置后宮久不冊立，一旦沾了謝娘子的手，哪里是能忍得了的。

    他怕就怕，陛下不定惹惱了謝娘子，還當(dāng)對方不知好歹。

    承祿站在門口聽了半晌，兩側(cè)高置的宮燈投下陰影，他收回耳朵，內(nèi)殿很靜，兩人仿佛睡著了。

    既沒要水，今夜陛下定然難以安眠。

    晨起，周瑄已經(jīng)去前朝。

    謝瑛起來時，天色已然大亮，其實周瑄走的時候她便醒了，他動作很輕，拿了衣裳躡手躡腳往外走。

    謝瑛睜開眼看他，素來持重的帝王，一手拎著靴履，一手抓著衣褲，赤著腳，每走一步，都要屏了呼吸。

    心里頭說不清的滋味。

    她早膳用的不少，為了補充體力，即便沒有胃口也強行逼自己去吃，剛要去換衣裳，便見門口站著兩個淚眼婆娑的人。

    她愣了下，那兩人癟著嘴跑過來，一前一后撲通跪在地上。

    “娘子...”

    謝瑛被她們抱住，不知說什么才好，雙手抬起落在她們發(fā)間，嘆了口氣。

    阿姊死后，白露和寒露回到謝家，跟在嫂嫂秦菀身邊，謝瑛特意囑咐過，不叫她們再進(jìn)宮來，這火坑，她自己跳便罷了，到時牽連了她們，她心里難受。

    “娘子去哪我們便去哪，甩都甩不掉?！卑茁稒M起胳膊擦淚，哭的臉都花了。

    寒露點頭：“娘子好狠的心，既回來了也不叫我們過來?！?/br>
    “嫂嫂人好，等日后自然給你們兩人安排好的去處，何必跟進(jìn)宮里，鎮(zhèn)日跟鳥雀一樣被豢養(yǎng)，何苦來受罪。”

    窗外，承祿暗道不好。

    陛下將從紫宸殿議事過來，待會兒還要與尚書省幾位官員議賦稅、鹽稅之事，他怕謝娘子早膳再吐，這才巴巴趕過來，誰料剛到，竟聽到這么一番言論。

    果不其然，陛下的臉郁沉的似要滴下水來。

    站了半晌，冷風(fēng)呼呼直打面門，透骨的涼湛。

    周瑄笑了下，轉(zhuǎn)身，抬步折返。

    謝瑛便又細(xì)細(xì)盤問了白露和寒露，與她心中猜測幾乎如出一轍，阿姊生前極少外出，在澹家能聊得來的便是司徒慧，據(jù)她們說，司徒慧文武了得，總是做男子裝扮行走，與澹奕等官員相處甚好，在來往的官員侍衛(wèi)嘴里，司徒慧大度聰明，不拘小節(jié)，被稱作“小司徒將軍”，意指她有司徒老將軍之門風(fēng)。

    “司徒慧在澹家宴請故舊，澹奕和阿姊是何態(tài)度？”謝瑛心內(nèi)冷笑，什么“小司徒將軍”，當(dāng)真打的好主意。

    可他司徒家的名聲，不是用來抗腌臜事的！

    白露想了想：“好像是二娘子提的，說不如請他們到府里一道敘舊，還是她親自張羅的飯菜，那日二娘子很高興?！?/br>
    “阿姊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