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邵城不悅地皺起眉, 眼底劃過一絲冰冷的敵意。

    “邵城，放我下來。”溫鈺寒輕聲說了句。

    裴邵城沒辦法，只能輕手輕腳地將溫鈺寒放下，手仍握在他的肩膀上，回頭陰沉地盯著那個拄杖的老人，劉正居。

    他真是無法想象，這個人到底還有什么臉面出現(xiàn)在溫鈺寒面前。

    劉正居此時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溫鈺寒身上，渾濁的眼球上蒙著一層灰蒙蒙的翳，一副油盡燈枯的樣子。

    他的手向前伸了伸，像是要跟溫鈺寒打招呼。但懸在半空中停了下，就又局促地收了回去，將拐杖攥的都在發(fā)顫。

    “我一直在臺下看你演出。”劉正居的嘴唇翕動著，最后自識沒趣地訕笑了笑，垂下頭去，“你比以前更優(yōu)秀了?！?/br>
    溫鈺寒無聲地看著他，眼神卻出奇的平靜。時隔多年再遇到這個如師如父的人，他竟是連自己都沒料到般的不悲不喜。

    劉正居突然劇烈地咳嗽了一陣，好像隨時都有個能憋過氣去。他終于下定決心般的朝溫鈺寒蹣跚走近，裴邵城立時便向前進了半步，擋在了溫鈺寒身前。

    劉正居又咳了兩聲，沙啞地問：“你們…有煙么？”

    溫鈺寒沉默了下，拍拍裴邵城的手示意他放心，接著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從中摸出煙盒。

    “邵城，讓我跟他單獨說兩句?！?/br>
    裴邵城顯然不樂意溫鈺寒多跟劉正居交流，但也知道溫鈺寒有他自己的打算。微微頷了下首道：“我在邊上等你?！闭f完也叼了根煙在嘴里，從劉正居身邊經(jīng)過時還威脅性地瞥了他一眼。

    見裴邵城站在不遠處的花壇邊獨自抽煙，溫鈺寒再次看向眼前的老人，將手里的煙遞給他，點著打火機替他點燃。

    “你瘦了很多。”溫鈺寒開口道，朝一旁的長椅遞遞下巴，“過去坐吧。”

    劉正居緩慢地點了點頭，撐著拐杖艱難地挪到了長椅邊。溫鈺寒注意到他全程都沒拿另一只手夾煙，而是按著自己的右肋。

    “怎么了?！?/br>
    “肝癌晚期?！眲⒄映橹鵁煟粑偹闫綇?fù)了點，笑了下說，“沒幾天可活了，想著死前再來看你一眼?！?/br>
    溫鈺寒微瞇了下眼，抽煙的動作略頓了頓。

    就在劉正居以為能從對方臉上看到幾分快意時，只見溫鈺寒徐徐吐出了口煙，沉默了許久后輕聲道：“有人在醫(yī)院照顧你么？”

    劉正居驀地一怔，晦暗的眼眸里逐漸彌漫起了霧氣。

    他別過頭狠狠悶了幾口煙，笑容僵在唇邊，臉上卻淚如雨下。

    “有，護工?！痹捈按颂帲哑怀陕?。

    溫鈺寒默默看著眼前這個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而今卻行將就木的老人，忽然覺得他其實很可悲。

    為了彌補自己當(dāng)初犯下的過錯，不遺余力的想要為兒子鋪出一條登天的路，到頭來換得的不過只是一場空。

    “小寒……我心里有愧??！”劉正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兀自喘了半天，“我對不起你，害你這些年受苦了！”

    溫鈺寒閉了閉眼，任由劉正居在他面前一樁樁、一件件懺悔著他犯下的罪行，只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看客，在聽著別人的故事。

    拐杖「當(dāng)啷」一聲被劉正居扔在一旁，他顫巍巍站起身就要給溫鈺寒跪下。

    溫鈺寒皺了皺眉，將老人扶了起來蹙眉道：“別這樣?！?/br>
    “我當(dāng)初真是豬油蒙了心，現(xiàn)在想想，我不光害了你，也親手害了小舒……要不是我，他也斷不會走到今天！”劉正居邊說邊使勁摑向自己的臉，不見血色的臉頰上立時便出現(xiàn)了五道清晰的指痕。

    溫鈺寒無法反駁，只能伸手抓住了老人的手不讓他再繼續(xù)自殘。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悔不當(dāng)初又能怎樣呢?！睖剽暫畬熌頊邕M一旁垃圾桶上的煙灰槽，頓了頓后淡聲道，“你要是真的想要彌補，就把這些年來你知道的、還有參與過的事都告訴警方吧?！?/br>
    從裴邵城那里，溫鈺寒多少已經(jīng)知道了劉正居在戲劇學(xué)院的時候，曾經(jīng)手過數(shù)次學(xué)術(shù)造假的行為。記憶里那個博學(xué)儒雅、行事講究的學(xué)者形象早就不復(fù)存在了。

    “我給您叫個車，是去您家還是醫(yī)院？”溫鈺寒掏出手機，打開打車軟件，指尖微蜷了下還是嘆了口氣說，“回去以后注意休息，按時吃藥?！?/br>
    劉正居看著溫鈺寒，眼淚鼻涕掛在所剩無多的胡子上，顯得十分狼狽。他搓著手，再次跪地抱住了溫鈺寒的雙腿，嗓音嘶啞地哀求著：“小寒……你能不能……別恨我……能不能、能不能再喊我一聲老師……”

    溫鈺寒垂下眼注視著他，目光一時間有些拉長。

    記得也是在這樣一個夏夜，眼前的人西裝革履的出現(xiàn)在骯臟的小巷盡頭，將渾身是傷的自己扶起來，俯身為他整理著被流氓扯爛的衣衫，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那時劉正居看他的眼里大概也是真的存在過疼惜吧，他記得他低聲感慨著，說自己的孩子大概也跟溫鈺寒差不多大了。他聽到后來跟著劉正居的那些人都叫他老師，劉正居跟他說，如果他愿意的話，也可以管他叫老師。

    大概也是從這一刻起，「老師」這個稱呼便在溫鈺寒的心中與「父親」劃上了等號。

    去往往療養(yǎng)院的車到了，溫鈺寒將拐杖交還到劉正居的手里，扶他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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