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衎把剩下的收尾工作直接帶回了家，工作的時候就把肖望舒抱到書房的沙發(fā)上。

    跳跳窩在他的腳邊打盹，眼睛時不時地看向她，她眨眨眼算是回應，繼續(xù)看著天花板發(fā)呆，刷刷手機，剛好更新到山村女孩性教育脫盲計劃的最后一期，視頻里的女孩的笑容燦然地分享著支教經(jīng)歷。她的思緒卻回到了烏云籠罩渝城的那個下午。

    “我哥哥是夏墨年華。”女孩從手機找出一張ID截圖推過肖望舒面前?！斑€是上次一起支教，我住的地方在你宿舍旁邊，聽見你打電話提到楚橙和夏墨年華我才確定下來?！?/br>
    “你哥哥還好嗎？”其實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但是她還是不敢相信。

    “不在了，當年他回到渝城就自殺了?！迸⒀劾锏膫麘焉钌畲掏戳怂?，果然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怪不得在B市完全沒有他的消息。

    夏墨年華真名叫作夏墨，渝城人，因為性向的問題一直沒有辦法得到身邊人的理解，最令他痛苦的人是家人的不理解。大學畢業(yè)之后他就獨自去了B市闖蕩，即使換到了更大的環(huán)境，不理解的人還是存在，他的上司聽了流言甚至在會議上出口諷刺他，讓他無地自容。但在一次出差上對他百般刁難的上司在深夜借著工作將他叫到房間，同事們第二天看他從上司的房間里出來，流言更甚。上司的妻子得知此事多番到私下找他麻煩。

    侵犯他的是一個有社會名望，在別人眼里溫良的名律師。無論他怎么解釋都沒人相信，沒人相信他被強迫，只會因為他的性向羞辱。

    “哥哥回家那天被爸爸關(guān)在門外淋了一晚上凍雨，說是讓他反思?！迸㈩澏兜氖治孀”谌∨?，勉力說道：“我想這才是壓死他最后一根稻草。”

    她從包里找出一個硬皮筆記本，遞給肖望舒。

    “我是在哥哥的包里找到這個日記，才知道楚橙子和您，本來也沒抱希望，沒想到還是碰到了?！?/br>
    那個下午，在夏雷轟鳴聲中，她看完了夏墨的日記，烏云壓在城市上頭，連空氣都讓人窒息。

    她在想自己當初因為手機摔壞，修好之后網(wǎng)站上都失去了音信，在猜測和尋找中度過的這十幾年像是偷來的一般。

    那么至少先完成當初幾人的愿望。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肖望舒看看圖衎，指了指自己的手機走了出門，跳跳在關(guān)門之前溜了出來，緊緊跟在她身后。

    “望舒姐，汽修店聯(lián)系你了，問你是自己提車還是由他們那邊開過來?！?/br>
    肖望舒俯身摸摸跳跳的腦袋，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我鑰匙在車里一起拖過去了，你讓他們開到公司吧，我過兩天去公司。”

    “好?！?/br>
    本來就壓縮到一周的工作繼續(xù)被他壓縮，一天只休息四個小時不到，她看著圖衎只覺得更加愧疚辛苦，強打起精神她想攔下做飯的活，又被他溫聲拒絕了。

    “我們出發(fā)前去看看爸爸mama吧?！边@次出國的時間他也摸不清需要多久，肖望舒肯定不愿意父母cao心，所以他得把事情安排妥當。

    “好?！?/br>
    她在身后攬住他的腰，心里泛著一陣酸楚，他怎么變得這么瘦了。吃不下飯的是她，照顧她連飯都沒法好好吃的是她，輾轉(zhuǎn)難眠的是她，強撐著哄著她睡的是他，她肆無忌憚在前面跑著，玻璃渣劃著滿腳的血，只有他沉默地給她包扎。她的丈夫因為愛她，人生會變得很難過，她很難受。

    隨著道路暢通了，山里的千畝桃花林和梯田景觀吸引了許多游客，肖齊和幾個兄弟搞起來農(nóng)家樂，事業(yè)算得上紅紅火火。夫妻倆來得突然，看著客似云來的房里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還是淡淡笑著。

    肖齊跑到隔壁嬸嬸家里借了一套座椅，掌勺炒了幾個拿手菜給他們吃。辣椒看得嗆人，圖衎正想幫她挑出去，肖望舒已經(jīng)舀了一勺就這飯吃了進去，沒讓肖齊看出什么異樣。

    “你們倆要出國？”

    圖衎點點頭：“對，過兩天出去，我在德國有個合作研究課題，望舒也想休息一下，我們就打算出國。”

    “去多久??？”

    “一兩年吧?！毙ね娲鸬溃骸拔翼槺闳L嘗那邊的啤酒，改天給店里加點異國特色?！?/br>
    “那種酒哪有我們桃花酒好喝?！毙R看著他們，擺了擺手，“去吧去吧，你們年輕多去走走也好，記得回家就行?！彼粗畠菏菹鞯哪?，難掩擔心：“出去要是飲食不習慣就打電話給爸爸，現(xiàn)在都瘦成什么樣了?！彼┝艘谎叟觯l(fā)現(xiàn)圖衎也受了不少，頓時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跟你mama說了沒？”肖齊問道。

    “等會就去?！痹矫返酿B(yǎng)豬場離這邊不遠。

    吃了飯后，肖望舒陪著肖齊去撈了幾條魚。“你媽上次說想吃魚，你順便帶給她吧?！毙R把魚放在桶里，遞了上岸。

    飯店里還有客人想吃魚，肖齊本想繼續(xù)在池塘里撈，結(jié)果本在岸上女兒向他招了招手。

    腳剛剛踏上水泥地，肖望舒就把他抱了個滿懷。

    “誒呀，你這孩子，爸爸的防水服還沒脫呢?！?/br>
    “爸爸，照顧好自己。”肖望舒趴在他的肩頭，像小時候他哄著她睡覺時候一般。肖齊覺得眼熱，還是忍了忍，虛拍了拍她的背。

    越梅把聽了他倆要出國的消息，一時之間沒說話，狐疑地打量著他們倆：“真的只去一兩年是嗎？”

    “嗯。”

    “誒，做mama的再舍不得也不行啊，去吧去吧，記得打電話給我就行。”越梅皺眉看著兩人，擔憂道：“夫妻倆怎么都瘦成這樣了？忙著工作也要好好照顧自己?！?/br>
    “好，你別太cao心?！?/br>
    越梅拍了拍女兒的后腦勺，“也就你在我面前我能cao心你一下，我可是還有近萬只豬等著我cao心?！?/br>
    怕被越梅多問露出馬腳，他們并沒有沒有逗留太久，當天晚上就回到了A市。

    圖衎明天還要去所里開會，肖望舒想讓他好好休息于是早早地就上床了。他已經(jīng)累了很多天，眼下青影沉沉，還想盯著她睡著后才闔眼。她吃了藥，靠在他的胸口，慢慢合上了眼睛，手還輕拍著他的后背，嘴里小聲喃著：“睡吧，睡吧?！?/br>
    聽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呼吸趨于平緩，他才敢放松些緊繃的思緒，牽著她手慢慢睡去。

    剛剛過了十二點她還是醒了過來，床頭點著一盞昏黃的小夜燈，她放任自己的視線流連在丈夫的臉上，從他深邃的眼窩，到高挺的鼻梁，纖長睫毛在眼瞼下的影子。

    親愛的，晚安?；蛟S是睡前接吻時，她嘴里安眠藥的苦澀也帶著藥效，她站在門旁看著圖衎淡淡地松了口氣。

    “齊語，我是肖月。”她看著高懸于天的圓月，伸出手淺淺地圈了一下。

    齊語一如既往地調(diào)笑的聲音：“嗯哼，又有什么事要我?guī)湍悴榈??！?/br>
    “不是求你幫忙了，是我來付報酬了?！?/br>
    “上次不是寫了五份稿件了嗎？付清了哦?！彼托ね婕s定是查到一個線索就寫一篇稿子，一共五次進展，她寫了五份稿子抵數(shù)。

    “我想更新一篇笑語，最后一篇，寫我自己的故事，跟你介紹一下我的真名，我叫肖望舒。”

    ...

    “圖老師，我想吃明記粥鋪的艇仔粥，昨天回家路過就想吃了，你要是要出門買菜的話，就幫我捎一份好不好？”肖望舒躺在被窩里，難得的有了些朝氣，對著丈夫笑道。

    清冽的須后水的味道席卷她的嗅覺，圖衎臉帶笑意碰了碰她的唇，“那你再睡會，我把粥買回來就叫你起床?！?/br>
    “好。”她埋頭向枕頭，閉上了眼睛。

    等到門鎖咔噠一聲響起，床上的人才睜開了眼睛。

    圖衎提著粥回來的時候，看著空蕩蕩的房子嚇了一跳，連忙打電話給她，所幸肖望舒很快就接了起來，耐心地安撫著他。

    “圖老師，我賬號有點問題我得回去公司看看，我想明天就要出發(fā)了，總不能把爛攤子留給別人。你要不先去所里開會，你的領(lǐng)導上兩個月發(fā)微信說我太干擾我家屬的情緒和工作效率了，你可別再讓我落個紅顏禍水的名頭。”

    她說的語氣含笑，一些擔憂也被她安撫住，看了看時間，他還是說了下班來接她，讓她好好在公司等。掛了電話又聯(lián)系了宣淇，確定了肖望舒確實在公司才放下心來。

    宣淇晃悠到肖望舒辦公室，看她坐在電腦桌前用紙筆飛快地寫著，又費勁地折成星星的形狀，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怎么回事？你們倆明天去德國？”

    “嗯?！毙ね骖^沒抬起，飛快地書寫折迭著，再投入玻璃罐子里面。

    “月亮漫游記真的要停了嗎？”宣淇瞟了整整兩大罐子的星星，心里疑惑肖望舒怎么開始玩些小姑娘的玩意。

    “還有一條告別視頻，我調(diào)了定時?！?/br>
    “上次怎么還特地打電話讓我在你車位裝個攝像頭，還要小的放在水管上的。”

    “之前怕私生粉的時候也這樣裝啊，多看看還是好的?！?/br>
    “得，事情我?guī)湍戕k妥了。到了德國跟我說，我在那邊還有挺多熟人的。”他問了圖衎半天兩人去德國做什么，兩人都神秘兮兮的，給圖衎發(fā)了幾個朋友的聯(lián)系方式也沒有多問。

    肖望舒點點頭，停了筆，把玻璃罐子蓋好放在抽屜里，沒頭沒尾地對宣淇說了一句：“記得我的星星和信件放在這里。”

    在前臺拿了車鑰匙，她走進地下車庫，發(fā)消息讓安排好的人向警方舉報賈德藏在修車廠，將準備好的資料發(fā)送了出去，她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十點鐘剛剛告別早高峰的道路通暢無阻，她試著踩了一下剎車，車果然沒有反應，速度已經(jīng)到了100，沒法降低速度，只有換上次去B市那條路能有點把握。

    到達B市的時候速度已經(jīng)飆到120。單手不能打字，沿海公路蜿蜒盤桓，她一手小心地控制著車輛方向盤，連續(xù)打燈按喇叭超車，一手按著輸入鍵，語氣卻平穩(wěn)且溫柔。

    “親愛的圖衎同學，圖老師，老公。我現(xiàn)在正在車上，速度有點快，我得小心看路?？赡苷f的有點亂，不過我相信你能夠理解的。嫁給你之后我開始感受到開心，僅僅只因為你給予我的愛而讓我快樂，雖然這在心理巨大的痛苦面前很微弱，但是我把它好好珍藏了，像深海里的一口氧氣，我得到了喘息。

    真的是很抱歉，但是我確實很努力地抗爭了，實在是太痛苦了。我害怕被人知道我心理的崩塌，我怕被人對著我的經(jīng)歷指指點點，所以一直不敢去看醫(yī)生，我也很努力地調(diào)節(jié)得很好，但是這太難了。請你原諒我的怯懦，浪費了你的苦心。

    聊點其他的吧。

    跳跳還小，最近跟著我們吃得也少，你記得帶它去看一下醫(yī)生看看腸胃。這孩子不粘我，但是總是不鬧我，安靜得很，今天出門還咬著我褲腿不放，我扯了一下，不知道有沒有扯痛它。

    今天出門幸好忘了帶媽給的護身符，mama很珍惜這個護身符，我也不希望它變得不靈驗。mama她真的很愛你。圖衎，你要多跟mama聊天，她好幾次都悄悄跟我抱怨你一個月都不打幾個電話給她。

    至于我媽，其實她有時候真的很逃避，先別告訴她發(fā)生了什么，她意識到的時候會安撫自己，逃避一會慢慢也就接受了，我給她留了存了一筆錢，上次去的時候就放在她辦公桌上的相框背后，她要是不想干豬場了也夠她養(yǎng)老了。

    爸爸那里我也留了，在他床頭柜抽屜里。你不用替我看顧太多他們，好好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我婚前買的一套買在光玉街上的房子幫我給過戶給葉琦吧，裴鈺的小孩快出生我也沒來得及準備什么，我名下有一份基金，就把它當作我給小孩的紅包。

    今年的結(jié)婚紀念日的禮物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但是沒辦法親手交到你手上。不過你得送我禮物才行，你說我可以把自己的愿望寫下來，你會幫我實現(xiàn)的，我絮絮叨叨就寫了兩瓶子星星，我很貪心，本來想多寫點的，但是我沒力氣了。有些星星可能有些難度太大，不過你這么聰明多花幾天應該可以解開，一定要解開哦。

    你說過我想做什么你都會幫我，這也是這場婚姻我想讓你給的。隔了快兩年我才向你討要這個條件，希望你別怪我，也請你幫我實現(xiàn)。

    放棄治療同意書的簽字順序只有配偶能排到父母之前，如果你不用簽是最好的，有段時間我總是做噩夢，夢到我從高樓跳下來，砸在棚上沒死但渾身劇烈的疼痛，我就傻乎乎地想找個討厭我的人結(jié)婚，這樣真有這張同意書出現(xiàn)的時候能夠萬無一失?，F(xiàn)實對我來說是一種深淵，我實在太累了。

    親愛的，讓我走吧。

    ”

    她說完，從卡著半開的車窗中將手機扔了出去。車輛用極快的速度沖破護欄，車頭被撞毀，安全氣囊被破壞沒有彈出，白色冒煙的車身一翹翻落山崖。

    ————

    正文完

    謝謝陪伴的每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