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心里并沒有為皇后和太子感到悲傷，但老皇帝好歹是她第一條魚, 英雄遲暮, 又一直都很寵她，多少還是有些感傷的。

    戶部尚書等人見了, 難免對貴妃多了些贊賞。

    果然有勇氣助俞相成事的女人就是有情有義, 和皇后天差地別, 實(shí)在難得, 國子監(jiān)祭酒教女有方。

    “呃……”知曉真相的刑部尚書，默默瞥了一眼貴妃，又默默移開視線，只當(dāng)什么都沒看見。

    橫豎陛下也需要善意的謊言，貴妃是個合適的人選。

    老皇帝被救醒之后，眼中便一直帶著血絲, 此刻，他頹然地放下了奏折, 擺了擺手, 拒絕了貴妃喂的茶, 道:“愛妃這一天也辛苦了, 歇歇吧。宰相人在哪里？”

    “回陛下, 安定侯世子身體不適, 俞相正在照看他?！?/br>
    “噢……是馥橙那孩子……”老皇帝喃喃念了一句,“他是個好的, 聰明，懂事，進(jìn)退有度，吃了虧也從不跟朕訴苦，是朕昏庸無能，沒護(hù)他，沒管好皇后太子，才讓好好一個孩子……落到這步田地。國師也是個好的，忠君愛民……可惜國師也被朕害死了。”

    老皇帝目光有些發(fā)散，似乎神智已經(jīng)不清醒了。

    可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在說給自己聽。

    糊涂了大半輩子，回首皆是錯誤和遺憾，皇帝其實(shí)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只是從來不敢回頭。

    一旦承認(rèn)這些錯誤，他的妻子、他唯一的兒子、他相依為命的長姐、他忠心耿耿的臣子，都將永遠(yuǎn)離他而去。

    而他的一生，也終將在史書上留下極不光彩的一筆，注定無顏面對先祖。

    “事已至此，朕也該見見宰相了，去請?jiān)紫喟?。?/br>
    禮部尚書聞言行了個禮，就要告退。

    可誰知，他不過走了兩步，又被老皇帝叫住了。

    “罷了，不用去請了。”老皇帝捂著胸口重重咳了好幾下，才道，“宰相聰明絕頂，如何會不知道朕的想法？他不來見朕，已是念著君臣的情分。這幾年……”

    “朕阻了他多少回，連賑災(zāi)一事都插了手，他什么都沒說，又未嘗不是失望至極。”

    “明明……當(dāng)年被宰相所救，朕也是惜才的，也是一心一意想要收他為義子。他比太子強(qiáng)太多，這滿朝文武，沒一個是他對手?！?/br>
    “朕自詡是他的第二個父親，可當(dāng)年宰相舍生忘死，征戰(zhàn)蠻夷打下大好山河的時(shí)候，朕也沒去看過這個兒子?！?/br>
    “后來宰相一日比一日穩(wěn)重成熟，一手肅清朝堂，風(fēng)頭無兩，立下汗馬功勞，朕封了他宰相之位、超品首輔、兵馬大將軍，讓他管內(nèi)閣，管天下兵馬，安邦定國，什么都讓他來做，辛苦的不辛苦的，可這又何嘗不是將他放在了太子的對立面。”

    “從太子親口在朝堂上要求朕，收回宰相的太傅官職，不愿讓宰相為師的時(shí)候，朕就應(yīng)該知道錯了?！?/br>
    “更別說之后焚書、驅(qū)儒生之事，太子不爭氣，縱容底下人貪污受賄，朕無能為力，教不好他也就罷了，還想著堵住悠悠眾口?！?/br>
    “宰相一直不愿接受朕傳位給他的圣旨，恐怕也是……咳咳咳……”老皇帝擦掉嘴角溢出的血，朝神色驚慌的貴妃擺了擺手，繼續(xù)道，“恐怕也是清楚，朕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只是愚蠢的帝王心術(shù)作祟，把宰相當(dāng)尋常臣子試探罷了咳咳咳……”

    皇帝嘴角溢出的血越來越多，貴妃先是被他說出的真相驚得啞口無言，隨后又被扶到一旁，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太醫(yī)院院正給皇帝診治。

    六部尚書皆肅立在旁，卻并沒有出聲。

    俞寒洲為了這個國家付出了多少，他們一個個都是心知肚明，這也是眾人誓死追隨俞寒洲的根本原因。

    老皇帝有私心，他們看得清楚，也曾為宰相感到不值，可他們更清楚，俞寒洲最初向往的，根本就不是無上的權(quán)力。

    國泰民安，海晏河清，方是所有朝臣的初心。

    皇室中人養(yǎng)尊處優(yōu)，少有微服出巡體察民情的時(shí)候，不知民間疾苦，又哪里能比出生民間的宰相更懂得為百姓謀劃？

    不過今日之事，皇帝突然迷途知返，也算是好事。

    因?yàn)?，他很有可能會?dāng)場傳位，傳位的對象，也只有六部尚書屬意的新帝人選——俞寒洲。

    如此，宰相想要退居幕后的計(jì)劃……

    戶部尚書輕咳一聲，恭敬地行了禮，道:“陛下，不若臣去請?jiān)紫噙^來吧？”

    老皇帝喘了幾口氣，才回過神，虛弱地?cái)[手。

    “不用了，若讓宰相來，恐怕這擔(dān)子，他還不愿意接。如今海晏河清，他心愿已了，怕是……來人，傳筆墨，朕……要立詔?！?/br>
    戶部尚書聞言，老神在在地看了看禮部尚書。

    果然，對方朝他投來贊賞的眼神，立刻讓人傳了筆墨。

    老皇帝如今神智極為清醒，傳位詔書更是寫得毫不猶豫。

    “傳朕旨意，自明日起，傳帝位于宰相俞寒洲，朕正式退位。前太子、先皇后、長公主、榮恩侯，皆貶為庶民，終身不得再入京。

    徹查福恩公主被毒殺一事，緝拿長公主，按律法處置。華宜郡主，念在年紀(jì)尚小，又無大錯，降為華宜縣主，即日起前往幽州定居，無詔不得回京?！?/br>
    “還有，”老皇帝閉了閉眼，“總管太監(jiān)姚無倫自幼與朕一塊長大，今日他突然不見了蹤影，想必是廢太子的手筆，讓新帝盡快把他找回來吧，這是朕最后的心愿了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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