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18節(jié)
侍女捧來茶盞茶壺,其上描著的赫然是她阿翁筆下最具個人特色的紅鯉圖; 裝著點心的瓷碟之上,是阿翁畫過的山寺紅梅; 還有屏風(fēng)上所繡,也是出自阿翁之手的春景…… 仔細(xì)看,還有紗燈、梳妝柜面…… 等等—— 若沒看錯的話,就連蕭夫人頭上的那對仙鶴仰頸簪子,也……也是照著阿翁畫中的神態(tài)打出來的? 這些細(xì)節(jié)雖是隱晦,可阿翁每幅畫她都記得一絲不差,旁人縱然看不出,她卻絕不會認(rèn)錯。 所以……她這是來到了個什么地方? 如此再想到那日廳中初見,蕭夫人那句“敬仰晴寒先生”的話,衡玉不禁覺得這非但不是客套話,且已是相對含蓄的表達(dá)了…… 而無論所見是否有刻意安排之嫌,蕭夫人的熱情是真是假,衡玉的回應(yīng)都十分真誠,但凡蕭夫人問及畫像閨秀之事,她所知皆如實作答。當(dāng)然,并不擅自論人品行長短。 “這位趙國公府上的長孫姑娘,在姊妹中行三,我曾是見過的?!焙庥裢拐归_的一幅畫像說道。 “嗯,好看得緊?!笔挿蛉藵M眼笑意地點頭。 一旁的女使眨了眨眼睛——夫人的眼睛分明在盯著吉畫師呢,所以到底是誰好看? “夫人,郎君到了?!币幻谷雰?nèi)室通傳。 縱已有侯爺爵位在,然在內(nèi)院里,蕭牧偶爾仍會被家仆稱為郎君。 “讓人進(jìn)來吧?!笔挿蛉搜鄣仔σ飧鼭鈳追?。 衡玉自椅中起身。 蕭牧走了進(jìn)來,看著施禮的少女,略有些意外。 又看一眼女使捧著的畫像,頗有種逃無可逃的窒息之感。 “吉畫師不必多禮?!?/br> 蕭夫人招招手示意:“都坐下說話?!?/br> 蕭牧應(yīng)“是”,與衡玉一前一后落座,正要問一句“母親喚兒子前來何事”,就聽自家娘親已經(jīng)開了口:“說起來,咱們家中與晴寒先生也是有些舊交在的,當(dāng)年晴寒先生游歷至北地,同你父親還曾一起吃茶論詩呢?!?/br> 蕭牧聽得一愣,下意識地看向衡玉。 他之前從未聽母親提起過。 對上他的視線,衡玉也有些茫然:……她也是剛得知此事。 蕭牧默然。 明白了,所以多半是母親瞎編的。 自家的娘,自己了解。 他“父親”去世多年,而晴寒先生也不在人世,怎么說全憑母親心情了。 “吉畫師此番來營洲雖是辦差,但咱們也理應(yīng)要盡一盡地主之誼的?!笔挿蛉丝聪騼鹤?,笑著道:“景時,如今千秋城也收回來了,你也該安下心來在家中歇養(yǎng)一陣子了,明早咱們帶吉畫師出去逛逛,也瞧瞧這營洲城的風(fēng)土人情……再挑一處早食做得好的酒樓,嘗嘗營洲特色!” 蕭牧看著自家娘親逐漸激動的神態(tài),只覺得她臉上仿佛寫了三個大字:發(fā)財了。 能遇到晴寒先生的孫女,于身為晴寒先生狂熱崇拜者之一母親而言,可當(dāng)真是發(fā)了大財了…… 衡玉則頗覺受寵若驚。 正想著是否要婉拒時,忽聽窗外響起一道低喝聲:“當(dāng)心!有刺客!” “保護(hù)好將軍和夫人!” 旋即便是混雜的腳步聲和刀劍相擊聲。 刺客!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讓衡玉驀地身形緊繃。 然而卻見身邊的女使依舊神色如常地撤換下冷掉的茶水。 再看蕭牧,只見其平靜地往窗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接過女使換的新茶吃了一口。 衡玉匪夷所思地看著他:……?! 遂又不確定地望向窗外,廊下燈火分明映照著打斗的身影,刀光劍影之下,并有悶哼或慘叫聲傳入耳中—— 明明……沒看錯?。?/br> 可室內(nèi)非但不見絲毫驚慌,甚至…… “前幾日聽說靖水樓的掌柜新請了一位京師來的掌勺大廚,想來兼顧營洲特色之余,應(yīng)當(dāng)也能照顧得了吉畫師的胃口……”蕭夫人對早食去處的思索,并不曾被打亂分毫。 “夫人,小竹館的早茶倒也不錯?!币慌缘恼剖缕抛犹嶙h。 女使綠蠟則道:“還有苗記包子鋪,雖說不過是間小鋪子,但鋪中的包子卻是營洲城獨一份兒,聽說柳主薄但凡回城,每日晨早都要去呢!” “既是好去處,那便都去嘗嘗?!笔挿蛉丝粗庥?,含笑道:“不著急,一日日去。” 見衡玉臉色復(fù)雜,蕭夫人看了眼窗外,恍然了一瞬,連忙溫聲安撫道:“吉畫師莫怕,這都是常事。幾個宵小罷了,有護(hù)衛(wèi)在,他們闖不進(jìn)來的?!?/br> 瞧她這腦子,險些忘了吉畫師是頭一遭經(jīng)歷此等事。 衡玉勉強(qiáng)露出一絲笑意,輕輕點頭,便也捧著茶盞吃了一口。 雖說此等習(xí)以為常的態(tài)度令她無法理解,但她這個人,還是很擅長入鄉(xiāng)隨俗的…… 窗外的打斗聽起來愈發(fā)激烈了。 衡玉抬眼間,只見一道人影閃至窗外似要破窗而入,此時一柄長刀緊追而來,隨著刀劍沒入血rou的聲音響起,有鮮血噴灑在了窗紙之上。 “撲通”一聲人影倒地,濃重血跡仍留在窗欞上。 衡玉握著茶盞的手指陡然收緊,面色幾乎一瞬間變得雪白。 第021章 好說,好說 “哎,這是怎么出的刀?這窗紙統(tǒng)共才換了沒幾日!”蕭夫人嘆口氣,有些不滿地朝窗外道。 “夫人見諒,屬下下次定當(dāng)小心……”王敬勇隔窗請罪保證著,聽后半句的聲音似乎是從屋頂上方傳來的。 “吉畫師這是怎么了?可是嚇著了?”蕭夫人見衡玉臉色不對,連忙問道。 衡玉竭力壓制著內(nèi)心翻涌,勉強(qiáng)道:“晚輩無礙。” “這……都怪我粗心大意,思慮不周?!笔挿蛉祟H覺自責(zé),到底是書香門第長大的小娘子,同她這等粗人不一樣,便立時愧疚交待道:“快,去找嚴(yán)軍醫(yī),抓些安神的藥,煮一碗安神湯!” 又催促蕭牧:“景時,快送吉畫師回去歇息?!?/br> 蕭牧怔了怔,這不是女使的差事嗎? 衡玉道:“不必勞煩蕭將軍,我記得路?!?/br> “是怕府中還有其他刺客……”蕭夫人道:“還是叫景時陪著你回去我才好安心?!?/br> 蕭牧看一眼已經(jīng)平靜下來的窗外,道:“既如此,那便由我送吉畫師?!?/br> 聽他開口應(yīng)下,衡玉腦中不合時宜地再次冒出“有求必應(yīng)”那四字橫批,遂也不再推辭,起身施禮:“如此就有勞蕭侯爺了?!?/br> 王敬勇抓了個活口,得蕭牧吩咐,帶了下去審問。 交待罷,蕭牧便帶著衡玉離開了蕭夫人的居院。 路上蕭牧并不說話,只是帶路而已。 “將軍可知那些人是何來歷嗎?”衡玉開口打破寂靜,聲音略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發(fā)顫。 “審了才知?!笔捘谅曇羝届o:“這數(shù)年來,各方勢力凡入營洲城者,皆有所圖,早已司空見慣了?!?/br> 聽著這似有所指的話,衡玉并不覺得哪里不對。 縱然他將她當(dāng)作朝廷派來的jian細(xì),也是正常的。 況且她的確有著自己的目的。 但她無意摻和這些政治之爭,正想要裝傻扯開話題時,見得前方夜色深深,腦海中立時再度閃過那揮之不去的畫面。 她呼吸頓時不暢,腳步也沉重起來,垂在身側(cè)的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披風(fēng)。 察覺到她的異樣,蕭牧慢下腳步,回轉(zhuǎn)過頭看她。 淡薄月色下,少女面色如雪,額角竟?jié)M是冷汗。 “怕血?”蕭牧敏銳地問道。 起初窗外打斗聲她雖警惕卻不至于如此,直到有鮮血迸濺在窗紙上—— 衡玉半垂著眼睛,沒有否認(rèn)地點了頭。 方才鮮血灑在窗紙上的一幕,陡然間便與她記憶中那夜鮮血噴灑車簾的畫面重合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阿翁慘死的那一夜。 “營洲不是太平之地,此等事日后無可避免,故而我勸你還是早些回京師為好?!币股校捘辽袂槠届o地規(guī)勸道。 “不,我會習(xí)慣的。” 少女閉了閉眼睛,復(fù)又睜開,懼色未退的眉眼間有著淡淡倔強(qiáng)之色。 這幅眉眼神態(tài),讓蕭牧忽而有些怔然。 四下無風(fēng),前方影影綽綽的草木中忽然傳出窸窣聲響—— 衡玉像只靈敏的兔子,立時躲到蕭牧身后。 “喵嗚……” 原是只貓兒! 衡玉放松下來。 蕭牧背對著她,覺得有些好笑:“你倒很擅長找擋箭牌?!?/br>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焙庥穹磫柕溃骸皼r且侯爺不就是要將我安全送回的嗎?這怎能叫擋箭牌呢?我眼皮活些,也能少給侯爺添些麻煩——” “……如此我倒要感謝吉畫師配合我的差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