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33節(jié)
印海笑笑不多勸,目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自家將軍——他可都照辦了,只可惜人家不領情啊。 倒是蒙大柱思及自家將軍近來畏冷,同兩名下屬將那四大扇廳門合上。 眾人等候?qū)徲嵔Y(jié)果的間隙,女使春卷將此事傳到了蕭夫人耳中。 “什么?再說一遍!”蕭夫人本已要歇下,聞言“噌”地自床榻上坐起了身。 春卷忙道:“原來先前郎君突然帶人外出,是出城尋吉畫師去了——” “不是這句!” “吉畫師在城外遇得一伙兇狠的歹人,幸而安然無恙,那些歹人已被郎君悉數(shù)帶回審問——” “也不是……上一句!” 春卷想了想:“吉畫師是與郎君同乘一匹馬回來的……?” “對對!”蕭夫人容光煥發(fā),雙手合掌在身前,臉上的笑仿佛是吃了最甜的飴糖:“就是這個了!” 春卷愕然:夫人的關注點似乎偏的離譜了? “你們說我這好端端地睡的什么覺?。 笔挿蛉藲g喜之余,又頗為遺憾未能親眼得見。 婆子和女使們面面相覷。 大晚上的,誰好端端地會不睡覺啊…… “夫人……”婆子輕嘆口氣,適時出聲提醒自家上了頭的夫人。 蕭夫人回過神來,尋回了一絲理智:“瞧我險些又要忘了,阿衡一個小姑娘可不比我這沒心沒肺的!” 說著,驀地掀了被子下床:“更衣,去看看我家阿衡可嚇著了沒有!” 蕭夫人帶人趕到廳內(nèi)時,王敬勇也將審訊的結(jié)果帶了過來。 “將軍,查問清楚了,他們是奚人?!?/br> “奚人?難怪樣貌身形皆與契丹人近似!”晏錦恍然道。 衡玉思索著皺眉。 奚人族源乃是匈奴人,當下同契丹人一樣,皆是大盛北地的威脅禍患。 可奚人……怎會與她阿翁有什么恩怨? 王敬勇接著道:“這些人本屬于奚族的楚里部,那為首之人正是十余年前,在楚里部與時家軍一戰(zhàn)中生死下落不明的楚里部首領延魯——” 聽聞“時家軍”三字,蕭夫人眼神微黯,不著痕跡地看了眼蕭牧,道:“這些人我隱約也是聽過的,據(jù)說多年前那一戰(zhàn),楚里部大敗,領地被咱們大盛軍所占,其首領帶著一群部眾不知逃去了何處……原來竟就窩藏在營洲一帶?” 這些游牧族,部落與部落之間的關系也時近時遠,加之后來奚族先是歸附大盛,而后又與契丹先后反叛,連年戰(zhàn)亂之下,延魯?shù)热说南侣錆u漸也就無人在意了,多半是早已散落了,或被哪個部落吞融了也不一定。 沒成想時隔十多年,這延魯竟會在此時突然出現(xiàn)。 “可他們?yōu)楹螘⑸习⒑??”蕭夫人面色不解?/br> 王敬勇遲疑了一瞬,目含請示地看向蕭牧。 蕭牧微一頷首,示意他說。 衡玉微微抓緊了衣袖,幾乎是屏息以待。 卻聽王敬勇道:“似與永陽長公主有關?!?/br> “永陽長公主?”蕭夫人大為意外:“這又和長公主殿下有何干連?” 蕭牧平靜道:“若我不曾記錯的話,十數(shù)年前與楚里部那一戰(zhàn),領兵之人正是彼時的舒國公時敏暉,而永陽長公主在其麾下任副將之職。” 當今朝廷上下眾人皆知,時家出事之前,永陽長公主年少時曾跟隨時敏暉四處征戰(zhàn)多年,二人情誼勝似兄妹。 多年來所聞所見,讓衡玉對此也有些了解。 先是征戰(zhàn)時落下舊傷,而后是駙馬早逝,再接著便是時家通敵被滿門抄斬——殿下的身子,就是這樣一點點垮下來的。 當今圣人尚為皇子之時,便得她阿翁開蒙相授,彼時的舒國公年歲尚幼和當今中書令姜正輔皆為皇子伴讀,極得先帝喜愛的永陽長公主,也跟隨左右,四人皆是她阿翁的學生。 故而,圣人、姜正輔、長公主殿下,和后來那位被治以通敵叛國之罪的舒國公時敏暉,皆有著一同讀書相伴長大的情誼。 只可惜之后世事難料,兒時少年情意終究未能支撐人心變幻—— 至于變的究竟是何人,卻還不好輕易定論。 衡玉所思此中舊事不過一瞬,她察覺到蕭牧似看了她一眼,而后便聽他道:“將延魯帶過來——” 他是要當著她的面問清此事。 這正也是衡玉想要的。 她必須要親自印證此人對她下手的真正意圖為何。 不多時,一名身穿黑衣的男人便被帶進了廳內(nèi)。 那男人身形粗壯,年紀約四十上下,一道長長的猙獰疤痕斜斜橫過大半張臉。 他雙手被牢牢縛住身后,被王敬勇死死按著跪在廳內(nèi),滿眼都是殺氣。 那雙殺意逼人的眼睛很快找尋到了坐在那里的少女,頓時更添寒意。 衡玉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著。 很顯然,這個人想殺了她。 方才在城外時,蕭牧截下的那支箭,應當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我與閣下素未謀面——”衡玉看著男人,緩聲道。 男人冷笑一聲:“廢話,你一個小黃毛丫頭,也配認識老子么!老子當年大殺四方之時,你還在你娘肚子里呢!之所以殺你,是因永陽那賤人!” 大約是心知逃脫無望,這些年來東躲西藏,顯然處境不順的男人似要將心底的怨憤不甘全部宣泄出來—— “聽說那賤人得了報應,死了丈夫,落了個絕后的下場!真是上天有眼!”他似解氣般笑了一聲,又死死盯著衡玉:“她躲在京師不敢露頭,我殺不了她,便干脆殺了她身邊最親近的人解恨!這些年來我早探查過了,她自己生不出,便將其師長吉家之女視如親生!如此我也叫她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戰(zhàn)場之上,成王敗寇,你單因昔日落敗便如此耿耿于懷,時隔多年竟要對一位無辜的小姑娘下死手,未免也過于落了下乘啊?!庇『u搖頭,嘆氣道。 “你又知道個屁!當年是她永陽行事卑鄙在先!” 印海眉頭微動——看來是還另有內(nèi)情在? 第042章 提醒誰呢? “當年我本已擬好了求和文書,上表大盛皇帝想要化干戈為玉帛,與大盛就此休戰(zhàn)!”延魯恨恨咬牙道:“可求和文書剛送出去沒多久,永陽那賤人便唆使其手下將士多番挑釁我部落族人,屢起爭端之下,她借故再次發(fā)兵,逼得我族人不得不戰(zhàn)!” 就是那一戰(zhàn),讓他丟了部落領地,險些將他逼入死地! “簡直荒謬!”坐在衡玉上首的蕭夫人冷笑一聲:“若事實果真如你所言,你既當真誠心求和,我朝永陽公主又豈有緣由再挑戰(zhàn)火?” 她自己的兒子是軍中主帥,見多了戰(zhàn)事的她,自也清楚兩軍交戰(zhàn)的底線所在。 十余年前時家軍在北地同異族久戰(zhàn)多年,雖占上風卻也亦是疲憊不堪,且勞民傷財已久——許多時候,戰(zhàn)場上的人恰也是最想休戰(zhàn)之人。 大盛朝廷的態(tài)度也一貫明朗,北地異族部落甚多,做不到斬草除根,亦難以管治,暫時使其臣服歸附,才是最省力的局面。 如此之下,永陽長公主有何道理非要主動挑起戰(zhàn)火? 卻聽延魯?shù)溃骸八斎挥芯売?!因為她不想和親,不甘心嫁給老子!” 蕭夫人皺眉:“什么和親?” “當年我給大盛皇帝的求和文書里,指明了想要永陽和親!”延魯篤定地道:“她定是知曉了此事,才會蓄意生事挑釁!這賤人一貫不識抬舉,心狠手辣……我只恨不能親手將她挫骨揚灰替族人報仇雪恨!” 衡玉看著事隔多年提及此,依舊會惱羞成怒咬牙搓齒,且屢次出口成臟的男人,心底不由升起嫌惡之感。 此人竟借求和之事,有過想要求得永陽長公主為妻的想法…… 然而特意指名求娶,此舉是出于愛慕嗎? 衡玉嗤之以鼻。 見鬼的愛慕。 端看此人此時提及殿下時那幅滿是貶低的嘴臉,便可知他當年求娶的真正意圖所在了——不外乎是不甘心在戰(zhàn)場上屢屢輸給一個女子,便想要借男人身份的優(yōu)勢,企圖將那女子變成自己的私有物,以填補那受損的自尊心罷了。 縱然殿下真下嫁與他,斷也不可能得到他的絲毫愛重。 至于殿下指使下屬蓄意挑釁—— “說到底這不過只是你沒有憑據(jù)的臆測而已,你既有借婚事折辱殿下的心思在先,如此狹隘的心胸,未必不是一孔之見,以白詆青?!?/br> 衡玉直視著男人,聲音冷淡地道:“且戰(zhàn)場之上,各憑本領,你口口聲聲稱當年是殿下刻意挑釁,你既自認識破,卻仍中計,是為意氣用事,不堅不智,咎由自取;時隔多年,為此陳年怨氣,欲行殺人之舉,不顧這些年來陪你東躲西藏的下屬安危,是為蠢笨不義;分明是自己心中積怨,還要宣稱是為族人報仇,更是下作虛偽——” 少女目光沉靜,卻似一把利刃。 “住口!”男人聽得怒氣暴增,漲紅了脖頸,掙扎著要起身撲向她:“老子是楚里部的第一勇士!殺過你們不知多少盛人!豈是你這小賤人可以說長道短的!果然是和那賤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嘴臉,說不定就是永陽那賤婦與人茍且生下的野種!老子——” 延魯接下來的話還未能出口,便被迎面飛來的一只青玉玲瓏茶碗砸在了左臉上。 延魯吃痛,身子往后一仰,而后側(cè)著頭“呸”地吐出了一顆帶血的牙。 衡玉不由看向出手的蕭牧。 那人神態(tài)依舊平靜,一身玄衣坐在那里筆直挺闊如寒松。 蕭夫人已然罵道:“生得一張臭嘴,就只會拿來噴糞!張口閉口不噴些詆毀女子之言,便不會喘氣了不成?看來你只怕根本不是女子生養(yǎng),就真真只是個糞坑里鉆出來的蛆蟲罷!” 那延魯滿口血水,還要再罵,只聽蕭牧冷聲道:“帶下去,依律處置?!?/br> 王敬勇應下。 延魯不甘的罵聲逐漸消失在廳外。 “這就是個瘋子,阿衡,那些難聽話你只當……”蕭夫人話到嘴邊打了個彎,換了個相對文雅的說法:“只當沒聽見就是?!?/br> 衡玉點頭:“是,晚輩明白?!?/br> 她并不在意對方怎么說,但從對方的反應來看,他所針對的的確是長公主殿下無疑。 這與她心中所希望得到的結(jié)果可謂南轅北轍。 衡玉心底有一閃而過的失望。 “景時,這些人是否還有同黨,必須要徹查清楚才好,免得再叫阿衡遭此禍事?!笔挿蛉苏嵝褍鹤印?/br> “母親放心,兒子近日一直在讓人暗查這群人的下落,今次之后,必不會留有漏網(wǎng)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