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48節(jié)
吉畫師還沒說明此行前來的真正目的,而又是在蕭侯爺?shù)呐阃?,如此大的陣勢,想來事情多半不會小了去…?/br> 而面前這位娘子的年紀(jì)…… 難道說?! 婆子心中緊揪了一下。 “近日我做得一幅畫,略微覺得那畫中人的眉眼與齊娘子有些相似——”衡玉盡量叫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么鄭重其事,笑著道:“想著齊娘子的年紀(jì)也與令愛相仿,便帶來同大娘子說說話?!?/br> 女孩子語氣隨意,卻仍叫一貫穩(wěn)重溫和的溫大娘子眼神劇震。 溫大娘子幾乎險些自椅中起身,雙手緊緊扶在椅側(cè),定定地看向齊晴。 而此時,聞訊而來的二房夫婦剛同蕭牧行罷禮,正要入內(nèi)時,隔簾聽著了此言,亦是神色一變。 單氏連忙打起簾子走了進(jìn)來。 “大嫂!” 單氏的視線很快便捕捉到了那道灰藍(lán)色的纖瘦身影,定了定心神,才望向衡玉:“吉畫師之意是……” 看著眾人的緊繃模樣,衡玉再次道:“只是說說話而已?!?/br> 單氏會意。 她明白…… 這些年來,他們蒙家為了找回鳶姐兒,不知用了多少法子。 可縱觀所見所聞,但凡是走丟了的孩子,一百個當(dāng)中又豈有一個是能被找回來的? 若是找得回來,堪稱是奇跡了。 一開始,他們也曾幻想過奇跡會出現(xiàn)在自家身上,可是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 說句難聽些的話,她和丈夫早對找回鳶姐兒不報任何希望了,之所以一直還在繼續(xù)找,只是因為不想讓大嫂失去支撐而已。 而這些年來,天南地北被找回來、或是被送上門來認(rèn)親的女孩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結(jié)果沒一個是鳶姐兒。 單氏如此對自己說著,以叫自己冷靜下來。 簾外的蒙父堪堪回過神來,大步走進(jìn)了室內(nèi),他的情緒起伏比單氏更要外露幾分,顧不得同衡玉打招呼,便盯著齊晴問道:“……不知姑娘年歲幾何?” 他此前帶人去了外地洽淡生意,是昨日才風(fēng)塵仆仆回到家中,方才忽然聽聞蕭侯爺來此,連忙就和妻子起身趕了過來。 卻不料,蕭侯爺竟是為鳶姐兒之事而來! “二十二歲?!庇浑p雙情緒緊繃的目光,齊娘子的聲音有些微弱。 二十二! 這正是鳶姐兒一般的年紀(jì)! “那……敢問姑娘家住何處?家中是何情形?”單氏也趕忙問道。 相較之下,卻是溫大娘子半字不曾開口,只一瞬不瞬地看著答話的齊晴。 “我本是原晉王府的家生子……晉王之事后,爹娘皆不在了。我爹娘……只我一個孩子?!饼R晴將本已同衡玉說過的話,大致復(fù)述了一遍。 “晉王府?”單氏皺了皺眉,不知在思索著什么。 一旁,蒙父的眼睛顫了顫,看向溫大娘子:“大嫂可還記得嗎?當(dāng)年鳶姐兒在華云寺走丟當(dāng)日,便有晉王府女眷曾去寺中進(jìn)過香!” 溫大娘子緊握著椅側(cè)浮雕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已泛白。 她怎會不記得! 那日因有晉王府的女眷在,寺中戒備甚嚴(yán),晉王府的排場極大,單是拿來供奉的瓜果佛餅便裝了滿滿一車。鳶姐兒指著那些被王府女使提去大殿的漂亮果籃和食盒,奶聲奶氣地說想吃,還被她阿爹點了額頭說了句“小饞蟲”…… 她至今還能記得丈夫?qū)櫮鐜Φ穆曇?,鳶姐兒眨著水汪汪清凌凌的大眼睛快要流口水的模樣。 所有的美好,似乎都定格在了那一刻,而后等著她的便是天崩地陷。 他們一家三口在寺廟后山賞看桃花時,丈夫突發(fā)舊疾,她和程平慌亂之間,一眨眼間鳶姐兒就不見了蹤影! 她的鳶姐兒丟了。 她的夫君走了。 “我記得的!是有此事!”單氏道:“當(dāng)年為了打聽線索,咱們事后還花了銀子托人去詢問過晉王府里的下人可曾見過鳶姐兒,或是什么可疑之人!” 那一日但凡出入過華云寺的香客,幾乎要被他們想方設(shè)法問了個遍。 鳶姐兒剛丟時,程平還曾攔在山下入口,要搜每一家每一戶的馬車! 程平性子倔又有功夫在身,有些人家不想惹事,便也叫他查了,可晉王府卻非是他們能夠冒犯的。 他們那時也根本懷疑不到堂堂晉王府頭上! 又因后來打聽到營洲城有拍花子的出現(xiàn),一連數(shù)日丟了好幾個孩子,又同鳶姐兒走丟的日子極相近,他們便認(rèn)定了鳶姐兒是被那伙人拐走,于是順著那條線去追查,一查就是數(shù)年。 再后來,線索越來越雜亂…… 可唯一不曾想過的是,時隔二十年,鳶姐兒還會在營洲城中! “大嫂,不如咱們……”單氏等不及要驗證,遂看向溫大娘子。 溫大娘子似猶在失神中,好一會兒才輕輕點頭。 “我去外面先等著!”蒙父語氣里有著無法掩飾的緊繃。 他與已故長兄感情深厚無比,多年來一直為無法找回長兄唯一的骨rou而愧疚萬分…… 若是能,若是能…… 蒙父眼前忽然有些朦朧,言畢,便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爹……”站在蕭牧身側(cè)的蒙大柱走了過來。 蒙父深吸口氣,道:“守著。” 蒙大柱應(yīng)下,暫時沒多問,里間單氏已將青竹簾放了下來。 “吉姑娘……”齊晴愈發(fā)緊張,眼圈不知何時也紅了。 衡玉朝她點頭:“放心,我就在這兒陪著齊娘子?!?/br> 齊晴這才稍稍安心。 “……不知齊娘子身上可有胎記沒有?”單氏一經(jīng)放下簾子,便壓低聲音急忙問。 “我……”齊晴搖了搖頭,聲音有些磕絆:“似乎沒有的?!?/br> “這……”溫大娘子身邊的婆子神色一滯。 難道說又錯了? 方才聽著都已覺得升起了希望,且她在旁暗暗瞧著,這位齊娘子神態(tài)間的確是有幾分已故大老爺?shù)挠白拥摹?/br> “鳶姐兒的胎記在后背……若娘子的‘父母’不曾告知,娘子本身是瞧不見的!”溫大娘子終于開口,卻像是抓緊了最后一絲稻草那般不肯松手。 衡玉心中也升起了份不安。 她怕得便是溫大娘子抱太大希望,而當(dāng)下看來這種事情永遠(yuǎn)是無法控制的。 此前她并不知溫大娘子之女身上具體有什么胎記在,否則提前由她查看或許能更少些波折。 是以,待齊晴被單氏帶去一旁的屏風(fēng)后,褪去薄襖衣衫時,她幾乎也是屏息以待。 第061章 永生不忘 溫大娘子由椅中緩慢起身,被身側(cè)的婆子扶著走了過去。 這一刻,無論內(nèi)室還是外堂,無人不是心弦緊繃。 齊晴背對著單氏與溫大娘子,手指微顫地解開衣襟。 這短短瞬間,她腦海中驟然閃過許多畫面。 幼時爹娘待她過分“保護(hù)”的模樣…… 她及笄那年,阿娘曾帶她去過華云寺捐香油錢,還記得阿娘跪在佛像前那般虔誠地道:多謝佛祖菩薩將晴姐兒賜給了我…… 還有,晉王府出事當(dāng)日,一群士兵沖了進(jìn)來要帶走阿娘,阿娘發(fā)了瘋般哭著對她說:是爹娘連累了你,你本不必受這份劫難的,這是上天給我的報應(yīng)啊……都怪阿娘害了你! 被帶走之際,阿娘還掙扎說了些什么“走,回你原來的地方去”,還說讓她去找什么人,彼時情形混亂四下驚叫聲不斷,她根本沒能聽清也無暇去細(xì)究細(xì)思什么。 而在那之后,她再沒見過阿娘。 當(dāng)下思及這些,卻仿佛處處都暗藏著昔日她不曾意識到的異樣…… 齊晴腦中思緒交雜,她將衣襖緩緩?fù)手潦直酆?,露出了光裸的后背?/br> 這道背影落在溫大娘子幾人眼中,卻是叫她們當(dāng)即變了眼神。 “怎么會這樣……”單氏有些怔怔地道。 衡玉亦是呼吸窒住。 燈火隔著屏風(fēng)投下橘黃光芒,將那道單薄后背上的道道傷口映照得清晰且觸目驚心。 “孩子……你身上怎會有這么多傷在?”溫大娘子將被婆子攙著的手臂緩緩抽出,腳步沉慢地上前,聲音里幾乎帶上了哽澀,伸手想要觸碰手指卻是顫抖:“……疼嗎?” “是此前在樂坊里留下的了,早就不疼了?!甭犞厠D人心疼的聲音,齊晴下意識地就想讓語氣輕松些:“后來被罰去礦山,便不曾有過了?!?/br> 樂坊…… 是了,晉王府被抄家,年輕些的女子多半會被充入樂坊…… 那哪里又是人呆的地方? 礦山…… 于這孩子而言,礦山竟稱得上是個好去處了嗎? 溫大娘子淚如雨下。 她顫抖著的手指輕輕落在了兩道交錯疤痕之間的位置。 那里有著一塊形如梅花的紅色胎記,清晰無比。 “……”溫大娘子滿臉淚水,張口想說些什么,胸口處卻似堵了無數(shù)情緒叫她無法發(fā)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