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53節(jié)
少女反應(yīng)過來,抬手就打。 “欸!你還真打!疼疼疼……你別揪我耳朵啊!” 二人并沒有明言立下什么“待我歸來時便娶你為妻”的約定—— 她會等。 他知她會等。 等待總是漫長的,而這漫長的盡頭,不見得便是稱心如意的結(jié)局。 戰(zhàn)場之上總需要有人流血,犧牲仿佛才是常態(tài)。 她等來的是心上人戰(zhàn)死的消息,且是死不見尸的那一種。 她未曾掉過一滴淚,起初是執(zhí)拗著不肯相信,直到蒙家替他立了衣冠?!斎?,她推開房門而出,身穿嫁衣捧著他的牌位,闖入了他的葬儀。 葬儀之上,四下嘩然。 溫家得知此事緊忙趕了過來,只說家女胡鬧,要將人帶回。 蒙家二老含著淚,也當眾決然道,蒙家絕不可能認下這門親事。 不是不想認,而是不能認。 死了的人已經(jīng)死了,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著才行。 女孩子被家中族人強行帶回了家中,一關(guān)便是數(shù)月,日漸消瘦不堪,其母不忍,以死相逼下,才勉強喚回了女孩子一絲求生之念。 自此一晃又是數(shù)年,方圓百里無人不知,城南有個年過雙十遲遲不愿議親、對一個死人念念不忘的溫樂槐。 蒙家二老雙雙過世那年,營洲城里一連三日大雪,昏暮之際,一道消瘦殘破,胡須雜亂的身影忽然出現(xiàn)在了靈堂之上,直直地跪了下去。 “大……大哥?!” “大哥!你還活著?!” 看著眼前幾乎變了個模樣的男人,披著喪服的男人抱著兄長悲喜交加地放聲大哭。 離奇新鮮之事總是格外引人注意的——蒙家老大“死而復(fù)生”的消息很快傳開,自也傳到了溫樂槐的耳中。 此前得知他身死的消息之時,她不曾落過淚; 當下聽聞他活著回來,一怔之后,卻是大哭一場,哭著哭著又笑起來。 抹干眼淚,她就要去見他。 然而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苦等了這些年的人,竟閉門不愿與她相見。 后來聽聞他是落下了極重的傷病,她更是又氣又急,遂深夜翻墻去尋他,推開一臉發(fā)懵要攔她的程平,就闖進了他的房間里。 他還未來得及將衣袍穿好,叫她瞧見了一身的累累傷痕—— 她哭著罵了起來。 “蒙洛,你究竟還有沒有良心的!” “……好的不去學,學了一身什么瞻前顧后的臭毛??!” “別提什么苦衷不苦衷,為了我好,俗套不俗套!” “也不要同我說什么不愿耽擱我的廢話,你已是耽擱了我這些年,務(wù)必要對我負責才行!” “我管你還能活幾日,不管活幾日反正都是我的人!” 她言辭霸道,一雙杏眼里滿都是淚。 昏黃燈火下,蒙洛瞧著她,蒼白的嘴角輕輕動了動,良久才得以啞聲道:“……樂槐,對不住,在外這些年,我心已另有所屬?!?/br> 溫樂槐哭意一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是誰?!” 蒙洛未語。 她驀地轉(zhuǎn)身指向門邊的人:“總不能是他?!” 被她指到的程平眼神震動:“……?!” “你騙鬼去吧!”溫樂槐嘴上說著不信,然而對上那人過分平靜的眼神,到底是轉(zhuǎn)身離開了。 分別多年,憑什么只有她是依舊熱烈的? 若談沒有委屈與遲疑,是不可能的。 但溫樂槐到底是溫樂槐,這遲疑到底并未持續(xù)太久。 蒙洛的身子很快垮了下來,蒙家尋了不知多少郎中上門都束手無策。 親人“死而復(fù)生”乃是世間大喜,而正因此,若再次經(jīng)歷失去,便叫人愈發(fā)難以接受。 眼看兄長幾近要日夜昏迷難醒,蒙家二房不知聽了何人提議,決定要替兄長娶妻沖喜,若實在無力回天,能替兄長留下香火也是好的。 新郎官的情況是明擺著的,蒙家亦無意欺瞞任何人,如此之下,尋來的人選便是一位本需賣身葬父的貧苦女子。 成親當日,鑼鼓喧天,喜轎在蒙家門前落下,穿著喜服的女子被喜娘扶進了蒙家大門。 “啊……那位姑娘當真同阿爹拜堂了嗎?”佳鳶聽到此處,見自家阿娘停下吃茶潤喉,不由催問道。 第065章 有話想講 “是啊,很順利地拜了堂?!眴问显谂院Φ溃骸安贿^那時大哥病得重,是找了只威風凜凜的公雞替代了的?!?/br> 公雞啊…… 佳鳶仍舊覺得疑惑。 和公雞拜也是拜啊。 她原本幻想著,應(yīng)當是阿娘出現(xiàn)在喜堂上打斷此事才對的…… 畢竟前頭阿娘都翻墻了來著! 且若不曾打斷,那阿娘后來又是如何嫁給了阿爹的呢? 吉吉也滿眼不解——這走向?qū)嵲诤懿粶卮竽镒影。?/br> 衡玉卻了然笑了——當然,這并非是她如此擅長猜想,而是她當初來到營洲不久,在試圖摸清蒙家底細時,已聽顧jiejie說過此事了。 果然,便聽不再賣關(guān)子的單氏回憶著說道:“堂是拜了的,只是……” 只是當晚新房內(nèi),蒙洛直待揭了蓋頭才知,原來今日所娶之人,正是溫樂槐。 而后也不給他機會開口,她抬手便將那病弱之人推倒在床上——先煮了飯再說! 咳,當然,煮飯什么的……是不宜同小輩們細說的。 飯自是煮熟了的,次日蒙溫家得知此事亂作了一團,“審”罷了溫樂槐才知,那位賣身葬父的姑娘已被她拿重金歡歡喜喜送出了營洲城,可謂各取所需,兩全其美。 無法,兩家只得去了營洲官媒衙門,將事實情況說明,替二人更改了婚書。 自那后,原本被郎中斷言至多還有半年壽命的蒙洛,身體竟?jié)u漸有了起色——真乃有效沖喜的典范是也。 然而一切轉(zhuǎn)好的跡象卻如鏡花水月,不過表象而已…… 如此支撐了三年余,又兼在女兒走丟之事的打擊下,該去的人到底是去了。 佳鳶已聽得滿眼淚水。 衡玉則道:“溫大娘子真是極有勇氣之人?!?/br> 她此前只知此事大概,如今細聽了經(jīng)過,深受觸動之余,又覺欽佩—— “我時常在想,或許他當初能活著回來,便是上天幫我圓夢來了,不愿叫我空等無果。他極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回到了我身邊,我這坐享其成者,合該是要牢牢把握住的……” 溫大娘子望向院中那株被程平打理得極好的梅樹,沉淀了太多過往的眼睛里,帶著淡淡笑意:“那三年間,每日都是數(shù)著日子在過的,時時刻刻都像是從閻王爺手里偷過來的時光,過一日便當是賺一日了?!?/br> 且他又留了鳶姐兒給她做念想。 而今鳶姐兒也回到了她身邊…… 佳鳶悄悄將眼淚拭去,蹲身在溫大娘子身前,握住了溫大娘子放在膝上已顯老態(tài)的手,數(shù)日來第一次有了勇氣表達:“……以后有我陪著阿娘,阿娘再不會孤單了?!?/br> “好……”溫大娘子拿另只手撫了撫女兒的頭,眼神慈愛欣慰:“今日的兩篇大字可練完了沒有?” “……!”佳鳶打了個激靈:“還,還沒……” “待會兒要記得練?!睖卮竽镒佣诘溃骸霸蹅円?guī)矩禮儀不學便罷,但讀書識字卻是必不可少的?!?/br> 佳鳶點頭:“女兒明白的?!?/br> 女子讀書是為明理,增長見識,不為旁人只為自己——這一點,她從吉姑娘身上感知得十分清晰。 “要好生盯著她,不能叫她躲懶?!睖卮竽镒臃愿郎韨?cè)的婆子。 婆子笑著應(yīng)下來,望向自家姐兒。 被婆子盯著的佳鳶努力做出上進的神態(tài)。 自她回家后,阿娘待她百般體貼疼愛,家中上下也恨不能將所有的好東西都補償給她——這種被夫子盯著讀書的支配感,亦是雖遲但到。 衡玉看在眼中,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高興。 她這個人平生愛好樂趣之一,便是看女子讀書。 日后若有機會,她倒也想做個女夫子,專盯女孩子們讀書來著,誰若不上進,她便拿戒尺敲手心的那一種。 嚴師阿衡很是認真地打算著。 接過婆子替她換過的熱茶,她似隨口好奇問道:“溫大娘子方才說,蒙大老爺此前戰(zhàn)死的消息傳回后,時隔數(shù)年歸家,那數(shù)年間,不知蒙大老爺是去了何處?” 程平便是在那時,與蒙家大老爺一同回到了蒙家的…… 而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的人,為何時隔數(shù)年才得以回到家中? 消失的那幾年,蒙家大老爺和程平,究竟去了何處,經(jīng)歷了什么? “我曾問過的,當初他二人是被敵軍從死人堆里發(fā)現(xiàn)尚有氣息,帶了回去淪為了俘兵……之后異族敵軍戰(zhàn)敗,他們這才得幸逃了出來,那些傷病,正是因此落下的?!睖卮竽镒哟鸬馈?/br> 衡玉思索著點頭:“原來如此?!?/br> 單單只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