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57節(jié)
“哦,那你興許是不能走了?!蹦切」媚镄难獊沓卑愕溃骸拔腋闹饕饬??!?/br> 程平抬頭看去。 搖椅上的少女坐直了身子,打量著他,似笑非笑地問道:“此前我記得你曾說過,便是做牛做馬也是愿意的——這話可還作數(shù)嗎?” 程平一愣,卻也沒有遲疑地點頭:“自然?!?/br> “那好?!鄙倥疂M意點頭,轉頭便交待道:“吉吉,去擬一張自賣為奴的契紙來,帶平叔前去官府蓋印。” 程平:“……?!” “平叔想要多少賣身銀?我必不會虧待?!焙庥窈υ儐柕馈?/br> 程平略微平復了些心緒,正色道:“在下并非是要出爾反爾,只是吉姑娘若有交待只管吩咐,在下無不照辦的,不必行買賣之舉。” “可若長久跟在我身邊,總也要個名目身份啊,不然你哪天突然不見了怎么辦?”衡玉邊說邊思索著道:“我非是要與你簽死契的,便三年活契吧——三年之后,你即可恢復自由身,我只要你替我做三年的事,如何?” 挾恩圖報,隨口便要讓人賣身為奴,女孩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一時興起便隨性胡鬧,果真是沾了一身官宦富貴人家紈绔公子任性自大的作風。 須知在京師官宦人家,多以買賣奴婢之事作為攀比,有商販高價販賣昆侖奴一事便是例子。 此刻在這小姑娘的眼里,他怕也只是一個因有些身手,可以被她收為己用,拿來炫耀一二的物件兒罷了。 對上那雙含笑的眸子,程平忍耐了一瞬,而后道:“在下性情不知變通,得罪過許多人,怕是會給吉姑娘惹來麻煩——” 卻見女孩子從容笑道:“無妨,麻煩即是熱鬧,我這個人最喜歡熱鬧了?!?/br> “……”程平握了握拳,徹底失語。 “當然,良人賣身講究自愿,我斷不能行逼迫之舉。平叔若是反悔了,也自可離去的。”少女隨手將書卷拿起,一幅并不甚在意的模樣。 程平暗暗咬牙,一口血哽在喉嚨處。 反悔? 到底是誰反悔? 見少女果真看起了書不再理會他,程平閉了閉眼,道:“我愿守諾?!?/br> 不過三年而已。 且官家小姐貪好新鮮,說不定過幾日就沒興趣了。 他平生最重承諾,對方替他尋回姑娘,這份恩情他不報,良心不寧。 衡玉聞言露出笑意,視線卻依然定在書卷上,輕輕頷首道:“好啊,那從今日起,平叔便是我的人了?!?/br> 程平一路沉默著隨吉吉去了官府。 待從官府出來時,握著手中沉甸甸的錢袋子,只覺這身賣得委實突然。 吉吉將賣身契收好,回去的路上,程平與吉家的車夫共坐在轅座之上,車夫便與他說起了吉家的諸多規(guī)矩,也就是培訓上崗之意了。 “……除了這些規(guī)矩之外,咱們姑娘愛美之心尤甚,一貫喜潔凈俊麗之人,老哥,您這儀容之上也須用些心才行的?!?/br> 一把年紀,既不俊也不麗的程平終于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然而拗不過吉吉和車夫認定事在人為,當日便將他狠狠拾掇了一番,沐浴搓揉罷,修理鬢角,雜亂胡須刮去,里外換了新衣,乃至還熏了香遮掩體味…… 做完這一切之后,次日晨早才被送到衡玉面前的程平,儼然只一個感受——他變得干凈了,卻又仿佛徹底臟了。 “平叔坐吧。”書房中,衡玉放下筆。 “主仆有別,姑娘有話吩咐便是?!背唐秸镜霉P直,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挽住些那不可言說的尊嚴。 “我的吩咐便是讓你坐下?!?/br> “……”程平照辦之下,只覺得尊嚴非但沒能留住,反倒喪失得更為徹底了。 “平叔喝茶?!焙庥裉质疽?。 才有了前車之鑒,程平這次沒有多言,面無表情地端起茶碗將茶水喝盡。 接下來,便聽那少女再次開口:“有勞平叔將衣袖挽起,讓我一觀手臂?!?/br> 程平眉頭一抖。 若非他如今已是個老頭子了,他果真要懷疑這紈绔的小姑娘是要對他圖謀不軌加以調戲了! 還是說,類似買回來的昆侖奴要撬開嘴巴看看牙口好是不好? 他肅著一張臉伸出手臂,將右邊衣袖捋至手肘處。 衡玉輕輕搖頭:“不,我是要看左手——” 程平神色一凝,定定地看著坐在書案后的少女。 少女神情平靜,四下安靜可聞針落。 書房門窗皆是緊閉,她身邊的兩名丫鬟此時正守在書房外。 程平悄然握緊了左拳。 不,不可能…… 面前的小丫頭不過十七八歲而已…… 對上那雙眼睛,程平伸出左手,將衣袖挽起半截。 衡玉含笑也伸出一只手去,手心翻轉朝上,是在示意他照做。 程平身形繃直,緩緩翻轉了手掌,使手腕內側朝上,展露在少女視線當中。 書房坐落乃朝陽之向,縱是門窗緊閉,時值清晨卻也光線明亮—— 程平視線中所見,少女看著他手腕上方的刺青圖案,慢慢抿直了唇角。 她開口,聲音很輕很隨意—— “平叔,你可曾殺過人嗎?” 這是什么問題? 想要一個殺過人的奴仆加以炫耀嗎? 程平盡量不去想那個可能,將手臂放下,平靜道:“上過戰(zhàn)場,自然殺過?!?/br> “那戰(zhàn)場之外呢?”少女又問。 程平周身豎起無聲戒備:“姑娘究竟想問什么?” 衡玉看著他,聲音低緩:“我想知道你手腕之上刺青的來歷——” 看著那雙再無半分恣意隨性之色的沉靜眉眼,程平于一瞬間徹底繃緊身軀。 第069章 必報不可之仇 “一處尋常刺青而已,會有何值得一提的來歷可言?!背唐奖M量平靜地道:“不過是少時心性浮浪,一時興起所刺罷了?!?/br> “是嗎?!焙庥窨粗骸翱纱舜糖?,我曾見過一模一樣的——” 程平眼神微變,凝聲問:“何時何處,何人?” “當下是我在問平叔問題。”少女輕聲提醒。 程平面色沉沉:“這便是你此前說過的,想要讓我回答的那個問題——” 衡玉輕輕點頭:“正是,原本只是想問一問的,可平叔既要離開營洲,我也少不得也要為長久打算了?!?/br> 程平定定地看著她。 所以,什么臨時起意任性而為,什么紈绔心性出爾反爾……全都是假的! 根本就是為了叫他放下戒心,好與她簽下那紙賣身契! 他早該想到了,一個單憑推演畫像,便可找回鳶姐兒的人,必然是心思縝密者,又豈會當真只是個單純的紈绔! 只是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一個京師官家小姐,竟會是沖著他身上的刺青而來…… 可官家小姐,到底也只是官家小姐,縱然有些心思手段,也太過想當然—— 程平冷笑了一聲。 “吉姑娘當真以為單憑一張區(qū)區(qū)賣身契,便可以將我困縛住,讓我知無不言嗎?” 她可曾想過,賣身契此舉非縛不住他,甚至還可能反倒將他逼急、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我當然不會如此認為,所謂賣身契,不過是為了讓平叔能夠有個名目留在我身邊而已?!迸⒆涌粗?,黑亮清澈的眼睛里滿是信任:“我看重的自然是平叔的知恩圖報,有情有義,和言出必行啊?!?/br> “……”這看似愈發(fā)天真實則滿含道德綁架之感的說法,讓程平的臉色不適了一瞬。 然而那股剛浮現(xiàn)的殺氣卻也還是登時潰散了七七八八…… 他并不是天生惡人,此時面對的又是一個對自己有恩的柔弱小姑娘—— 而由此可見,這小姑娘極懂得拿捏人心! 可此事到底非同尋?!?/br> “吉姑娘之恩,在下必會相報。但關于此刺青之事,程某一介尋常武夫,實在無可奉告。” 衡玉嘆了口氣:“果然還是說不通啊……” 程平微皺了下眉——果然? “還好我有先見之明?!鄙倥Z氣慶幸地夸贊了自己一句,道:“提早在平叔的茶水里加了些東西——” 什么?! 程平臉色一緊,看向那方才被自己一飲而盡的空空茶碗。 “你……在茶水里下毒?”他猛地抬眼看向少女,眼中殺氣冷冽。 “別怕,此毒只要每月按時服下解藥,便可保性命無虞。”少女滿眼和氣地道:“凡事以和為貴,我也不愿傷平叔性命的。” 程平氣得牙關發(fā)顫——這究竟哪門子以和為貴! 他方才還覺得面前之人柔弱……他怕不是個傻子,對柔弱二字有著天大的誤解! 而此時他忽覺腹部傳來一陣陣難言的絞痛。 需每月服下解藥來壓制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