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69節(jié)
衡玉開始折身往回走,隨口道:“在我看來,感情婚姻之事是不宜勉強的,強扭而成的,往往只是誤人誤己罷了——裴姑娘家世樣貌皆出眾,眼見并無成算,便沒想過要及時止損嗎?” “吉畫師看待感情之事如此冷靜理智,想來是還沒有遇到喜歡的人罷?”裴無雙跟上來,已沒了方才的失落:“真正喜歡一個人,總是想勉強試試的……我更信事在人為?!?/br> 衡玉聞言似若有所思,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向不遠處半掩在深深花木與層疊假山后的一座高閣。 她腦海中倏地閃過那晚蕭牧于松風閣中設(shè)宴時的諸般情形。 “……且我與他之間的確是很有些緣分在的,便說救命之恩這一條,世間又有幾人能有這般羈絆呢?” 裴無雙的聲音在耳邊再次響起,衡玉回過神看向她:“救命之恩?” “是啊,吉畫師還不知道吧?印副將可是救過我性命的!”少女說話間眼睛里滿是亮閃閃笑意,像是在分享一件極值得驕傲、無比珍視之事。 而后,也不顧衡玉想不想細聽,便自顧往下講道:“那要從兩年前說起了……” 彼時營洲城尚未能從晉王叛亂的陰霾下完全走出來,她父親初至營洲任刺史之職不久,四下還不比如今這般相對太平。 她母親剛至營洲水土不服,患病難愈,她帶了侍女往昭明寺求了平安符,回城路上,竟遇到了悍匪攔路—— 彼時諸多情形,實在叫人陰影難除——尤其是對于那伙匪賊而言。 先從綁人時說起,旁的小娘子怕是要嚇得昏厥過去,可他們綁的小娘子,卻是指著他們的驢車忿忿道:‘豈有此理,你們竟拿如此臟破的驢車來綁我?!’ ——合著綁她還要備下華貴車輦,焚香沐浴,三拜九叩?! 顧不得那么多,強行將人塞進車內(nèi),先帶回了寨中再說! 然而回到寨中將人關(guān)起來之后,卻是另一番雞飛狗跳。 歇息時,說被褥太硬還有男人腳臭,要換新的軟的! 端水時,說要喝山泉水! 送飯時,碗碟被她摔得稀碎,說是拿豬食來糊弄她! 寨中大當家的好幾次都忍無可忍地掄起手想揍人,最終卻只能抓狂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薅下好些。 二當家抓起一把刀來,在空中比劃了半晌,到底是轉(zhuǎn)身去了廚房憤而切菜。 沒法子,還得要人毫發(fā)無損,才好向新任刺史討要贖金的! 于是,那幾日寨中上下為了給她捯飭吃食,甚至還特意想方設(shè)法又綁了位廚子回來! 這哪里是綁人,分明是請了個祖宗! 其間等待刺史府回信時,寨中上下堪稱度日如年。 當日,當蕭將軍部下前來突襲剿匪時,有一瞬間,他們甚至生出了一絲自苦海中解脫之感…… 當然,事情在裴無雙口中斷非如此—— “我彼時受盡折磨,終日處于恐懼黑暗當中,是他及時出現(xiàn)救了我……那時,我便已經(jīng)認定他了。這份救命恩情,我是一定要報的。” 衡玉喟嘆道:“這救人性命,果真也是份看眼緣的玄活兒……若是遇到合眼的,便是救命大恩以身相許。若是沒合眼呢,便多半是大恩無以為報,來世做牛做馬——” 裴無雙輕咳一聲:“緣分這東西,本就是要從心的嘛……譬如我看吉畫師,便尤為投緣,一見如故之下,只覺得極適合結(jié)為至交好友呢!” 衡玉也面帶笑意:“實則裴姑娘倒不必費心將利用二字說得這般委婉脫俗,我這個人還是很擅于聽取實話的——” 裴無雙面色一凝,稍稍語結(jié)片刻,才道:“朋友之間本就是相互的嘛,這營洲城比不得京師那般權(quán)貴云集,定北侯府中沒有小娘子在,我便也算是城內(nèi)一等一的貴女了——說不定吉畫師也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呢?” 衡玉贊成地點頭:“裴姑娘此言在理?!?/br> 與她一般坦誠的小娘子,實在也是不多見了。 多條朋友多條路,這話總歸是沒錯的,更何況是直言可以隨她利用的朋友——這個“好友”,今日實在也是交到她心坎兒里去了。 裴無雙再次親昵無比地挽上了衡玉的手臂。 眼看蕭夫人的居院就在眼前,這對營洲城第一紙糊姐妹花正要進去時,恰遇翠槐尋了過來。 “姑娘。”翠槐福身行禮之際,悄悄看了眼挽著自家姑娘手臂的少女,并未覺出突兀之處——畢竟姑娘在京師時,身邊的紅顏知己也一貫頗多,新人舊人來來去去,再正常不過了。 “可是有事?”衡玉問。 第080章 氣氛到這了 翠槐含笑道:“宅子那邊已收拾得差不多了,東西也都按著姑娘的吩咐快要置辦齊整了,姑娘今日可得空去看看么?” “這般快?”衡玉有些意外:“沒想到平叔cao辦起這些瑣碎事來,倒也是一把好手。” 看著自家姑娘面上那大寫的“我挑人的眼光果真是好”的自我肯定之色,翠槐只覺習以為常。 “那便過去瞧瞧罷?!焙庥窕仡^看向居院:“待我先去同蕭伯母說上一聲?!?/br> “是?!?/br> “阿衡,什么宅子呀?”二人一同往院內(nèi)走去,此時裴無雙已然改了稱呼,狀似越發(fā)親昵地問道。 “在城中置辦了座小宅院。”衡玉隨口答了,因吉吉和蒙大柱的婚期尚未真正定下,便也未有提及宅院用處。 裴無雙也不多問,到底紙糊的關(guān)系講究的便是敷衍二字,重點只在自己的目的之上:“恰巧我也無事,進去聽著母親她們說話又難免無趣,阿衡,可方便帶我一同去嗎?” 到底不是去辦什么秘事,衡玉便也友善點頭:“你若愿意同去,自然無甚不方便的?!?/br> 是以,二人便同去了蕭夫人與竇氏面前。 瞧著兩個女孩子結(jié)伴而去,蕭夫人與竇氏吃著茶,笑著打趣了幾句。 裴無雙跟著衡玉坐上馬車之后,很快便將真實意圖暴露了個七七八八—— “阿衡,你可知印副將素日里都有些什么愛好?” “在侯府之時,他喜歡吃什么做什么?” “阿衡,你一般于何時何處能見得著他?” “侯府之內(nèi),可有哪個女使同他走得過近的?” “……” 一路問話聲不停。 而衡玉待印海之事又哪里會知曉得這般詳盡,所答也不過淺表而已。 大抵也是問得有些倦了,亦或是面對年紀相仿、身份偏對等的女孩子時,少女心思總是更容易催生出傾訴之感,于是裴家姑娘那雙斗志昂揚的眉眼間,也漸露出了幾分少見的失落與悵然來—— “你說……在他心中我到底算什么呢?難道就如同空氣塵埃一般么?” 衡玉一句‘想開些,萬一根本都不在他心中呢?’到了嘴邊,基于最起碼的人性,到底只化為了一絲輕嘆。 “阿衡,你說我究竟還要如何做,才能叫他……” 裴無雙話至一半,卻見衡玉轉(zhuǎn)頭打起了車簾往外看去,并很快吩咐車夫:“停下——” 裴無雙自黯然中抽回神來,只聽車外有嘈雜罵聲入耳。 一間鋪子外,用來待客的桌凳被一群來意不善的男人粗魯?shù)叵品?,碗碟砸落碎裂一片狼藉?/br> 有食客受驚之下忿忿道:“苗娘子,你這生意到底還做不做了!” “行了,快走快走,別惹事……” 三五食客匆匆離開鋪子,低聲議論著:“苗娘子這是招惹到什么人了,一看就不是善茬,腰間還別著刀呢……” “你們想要干什么!”苗娘子面容緊繃,皺著眉自堂內(nèi)出來。 那為首的男人一腳踩著被掀翻的桌子,彎腰撿了個沒沾地的包子咬了一口,抬眼看向她:“干什么?苗娘子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哥幾個兒特意過來,總不能是吃包子來了吧?” 說著,瞥了眼四下,笑道:“生意做得這般紅火,想來也不缺這點銀子啊,不如就彼此行個方便把債還了,我們也不想耽誤苗娘子做生意不是?” 苗娘子身后的年輕伙計看著男人腰間的刀,面色發(fā)白地小聲道:“掌柜的,你何時欠了他們銀子,還是快些還給他們吧……” “我不欠誰銀子?!泵缒镒永湫σ宦?,看著那群人道:“你們今日來錯地方了?!?/br> 男人聞言臉色一陰,將手里的半個包子朝苗娘子甩了過去:“臭掃把星,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 “別跟她廢話,不還錢,就砸了她的鋪子!” “兄弟們,動手!” 苗娘子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對伙計道:“祥貴,快去報官!” “掌柜的,可是……”看著就要沖上來的眾人,伙計不知該如何是好。 “住手!” 一道少女的聲音自身后響起,讓眾人下意識地看過去。 “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打砸毀壞他人財物,爾等此舉與盜匪何異?又視大盛律法為何物?”少女聲音冷然,面色沉肅。 “呸!老子不懂什么律法,只知道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為首的男人惡聲道:“她若肯還錢,我們自然立刻走人!” 衡玉聞言看向苗娘子,眼底有著詢問。 苗娘子向她搖頭:“我不欠他們銀子?!?/br> “她親弟弟欠下的,就等同是她欠的!”男人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來,甩平了道:“二百兩賭債,白紙黑字,由不得她不認!” 苗娘子繃緊了嘴角:“我上月已經(jīng)說過了,我再不會幫他還賭債!” 衡玉將她的神態(tài)看在眼中,遂定聲道:“既如此,誰欠下的銀子你們便找誰討去,再不然可以去尋官府做主追回,總之此處斷不是你們?nèi)鲆靶U纏的地方?!?/br> 男人審視著她,厲色問:“你是什么人,也配教我們怎么做事?!” 他不愿與之廢話,能嚇退這看似嬌弱的閨閣少女自然最好,可對方言辭穿著皆不俗,還是要大致探明了來頭才好,以免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家。 一旁圍觀的百姓也低聲議論起來,等著聽這位路見不平氣場不弱的姑娘自報家門。 然而—— “我啊,我什么人都不是。” “?” 眼看著這氣勢突然垮掉,眾人只見少女拉過另一名剛上前的紫衣女孩子到自己身前,扶著對方的肩膀道:“不過這位姑娘乃是裴刺史府上的千金,不知她配不配教諸位做事呢?” 突然成為眾人焦點的裴無雙:“??” “裴刺史的千金……”那男人果然變了臉色,口中質(zhì)疑道:“堂堂裴家姑娘何時也會管這等閑事了!” 裴無雙看向他:“怎么,不信?那你們不妨隨我去府衙以辯真假,且說來我也是聽過我阿爹判案的,持刀聚眾鬧事,怎么著也要先打上幾十板子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