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73節(jié)
她也是天下人。 所以—— 四下皆靜,冬日夜寒,萬物凋零凍土之下,卻仿佛在時刻醞釀生機,待春日到來。 見她似還要說,蕭牧抬手阻止道:“行了,馬屁就不必再拍了——” 語氣已不見了方才那宛若萬年古井般的平寂。 “那溫泉莊子?” 蕭牧將手負在身后,繞開她一步,往前走去。 “本候考慮考慮?!?/br> 衡玉莞爾,提步跟上。 然而待半刻鐘后,與蕭牧分開之后,她看了眼四下的路,不知在分辨著什么,而后抬腳去了一旁的涼亭中坐下。 翠槐跟過去:“夜中寒涼,姑娘不回去歇息嗎?” “不急,坐一會兒吧。” 而這一坐,便足足坐了半個時辰余。 衡玉已冷得再坐不住,裘衣上的兜帽早已罩上,鼻尖臉頰微紅,雙手合攏在唇邊輕輕哈著熱氣。 翠槐正要忍不住再勸時,卻忽聽自家姑娘開口喊道:“嚴軍醫(yī)!” 剛踏上這條小徑,正皺眉凝神的嚴明猛然聽到夜色中這道喚聲,險些被嚇著。 循聲看去,只見披著狐裘的女孩子朝他快步走了過來。 “吉畫師?”他看了下四處,除了她的女使再不見其他人,遂不解地問:“這般時辰吉畫師怎會在此處?” “特在此等候嚴軍醫(yī)?!?/br> 嚴明聞言眼神微動,“吉畫師怎知我一定會由此經(jīng)過?” “猜的?!?/br> 嚴明周身無聲升起一絲戒備。 猜的? 猜他之前一定是在將軍院中嗎? 他可是軍醫(yī),不是身有公務(wù)差事的幕僚將士—— “那不知吉畫師為何事專程等在此處?” 未曾直接相請,而是深夜在此堵他,怎也不可能是尋他治病的吧。 果然,便聽對方道:“有事相詢,不知嚴軍師可便移步一敘?” 嚴明看了她片刻,猶豫之后,到底微一點頭。 第084章 將心換心 “吉畫師想去何處說話?” 衡玉拿客隨主便的語氣道:“都可,嚴軍醫(yī)只管帶路便是。” 嚴明:“……” 所以,她是連個談話的場地都不曾準備,一切都現(xiàn)用現(xiàn)薅嗎? 衡玉不覺有異。 到底侯府她又不熟,何處隱秘適宜談話當然還是嚴軍醫(yī)清楚,謹慎些總歸沒錯。 嚴明看了眼四周,道:“那隨我來吧?!?/br> 衡玉隨他來到園中深處一座水榭之內(nèi),讓翠槐守在外面。 “吉畫師可以說了。”此處不常有人來,只嚴明手中提著風(fēng)燈映照出一絲淡光。 “嚴軍醫(yī),侯爺并非患病,亦非舊傷未愈,對嗎?”衡玉壓低聲音問。 嚴明握著燈的手微微收緊:“吉畫師何出此言?” 面對他的警惕試探,衡玉選擇了直接挑明—— “侯爺究竟所中何毒,嚴軍醫(yī)可有解法?” 嚴明瞳孔驟縮。 再開口時,語氣已冷了下來:“吉畫師可知自己在說些什么嗎?” “我既來尋了嚴軍醫(yī)挑破,便是深思熟慮過?!焙庥窕匾曋骸拔抑耸路峭】桑闶沁B蕭伯母都不知情,定北侯中毒之事決不可泄露半分——” 嚴明皺緊了眉,依舊未松口:“吉畫師既知曉其中利害,怎還敢妄言?” “我想幫侯爺——”昏暗中,少女言辭坦誠直白。 嚴明眉心皺得更深了。 這種事要他如何回答? 承認她的猜測是真的,泄露將軍中毒的消息? 還是將這小姑娘推進身后池中淹死滅口? 且不說這是不是人干的事,單說一點——小姑娘如今儼然已不再是無干人等,印海那些插科打諢的話究竟是不是空xue來風(fēng),縱然將軍尚不自知,可他身為過來人,能看不出來嗎? 是以,嚴軍醫(yī)幾乎是煩躁地道:“吉畫師既有疑問,為何不直接去問將軍?” “我?guī)状稳栽儐杺椴∏橹栽囂竭^了,料定了他是不會承認的。” 嚴明:“……” 他做了什么孽,這種滿含情竇初開氣息、彼此為對方考慮的戲碼為何要來他面前演? “當然,嚴軍醫(yī)若說有解法,我便不再多管閑事,只當從不知此事?!?/br> 嚴明咬了咬牙。 自蕭牧中毒后便一直緊繃焦躁不安的諸多情緒在這一刻再沒能繃得住—— “我有個鬼的解法!” “……”衡玉默然一瞬后,緩緩握緊了冷得冰涼的手指:“無人解得了嗎?” “難說。”嚴明深吸了口氣,壓制著語氣里的起伏,抿緊了唇角片刻,才道:“解毒之事非吉畫師所擅,若果真想要幫忙,不如去勸一勸將軍,讓他不要再以自己的性命安危做賭——他的身體絕不能再耽擱下去了?!?/br> “勸?” “將軍遲遲不愿將中毒之事告知任何人,因此便是有心想要尋醫(yī),也難免束手束腳?!?/br> 衡玉沉默了片刻,道:“此事我勸不了?!?/br> 嚴明看著她。 女孩子聲音格外平靜:“且我若是他,我也會這般做。” 若此時將中毒之事公開,必會讓北地動蕩。 這是他守著的一方疆土百姓,他不會為了一絲渺茫生機而將北地推向更艱險的境地。 嚴明的牙咬得更緊了些。 就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唄?! “是,你們了不起,你們清高!我不過只是個目光狹隘之人,斷理解不了為何會有人寧可不要命也要去考慮勞什子大局!” 看著愈發(fā)激動罵罵咧咧的嚴軍醫(yī),衡玉倒十分理解他的心情。 身為醫(yī)者,總會將救人放在首位的。 而這段時日,嚴軍醫(yī)顯然被氣得不輕…… “不單是大局?!彼聹y著道:“公開中毒的消息,或許可以有更多尋醫(yī)的機會,但同時攪局之人也會更多,利弊參半,結(jié)果難料……不過,嚴軍醫(yī)既主張尋醫(yī),那是否說明此毒尚且有人解得了?” “也只是拼力一試罷了……”嚴明的眉始終不曾松緩開:“起初尋了數(shù)位名醫(yī),他們皆束手無策,但其中一人斷言,世間有一人定可解此毒,只是此人已多年未有音訊蹤跡,是否還在世間都尚未可知?!?/br> “是何人?” “只知人稱白神醫(yī),曾在幽州附近出現(xiàn)過。” 衡玉眼睛一動:“幽州……白神醫(yī)?” 聽出她語氣里的不尋常,嚴明忙問:“吉畫師也聽過此人名號?” 接連尋了這許久都沒有絲毫線索,他甚至已經(jīng)開始懷疑世間到底有沒有這么個人了。 “我幼時便曾在幽州見過此人。” “當、當真?!”嚴明眼中驟然升起希望:“那吉畫師還能否找到此人!” 希望突然出現(xiàn),他甚至一時沒敢問“此人還健在否”。 “實不相瞞,我也尋了這位神醫(yī)數(shù)年了?!?/br> 衡玉坦誠道:“此人與我阿翁有舊,幼時我隨阿翁游歷之時曾于其家中小住——自三年前起,因永陽長公主舊疾難愈,我便試圖差人去幽州打聽此人下落,但舊宅已空,人已不知去向。” 她正是派人在幽州一帶尋這位白神醫(yī)的過程中,偶然發(fā)現(xiàn)了曹觀亭的異樣。 “幼時我便知,此人醫(yī)術(shù)極高明,卻不知為何不肯再出手行醫(yī)。或許正是因此,不愿為人所擾,才離開了幽州?!?/br> 嚴明聽得一顆心忽上忽下。 但無論如何,好歹可以證實確有其人了! “那這數(shù)年間,吉畫師一絲線索也未尋到嗎?” 既為家中長輩舊識,那定多少知曉些旁人所不知的,找起人來總歸不會是大海撈針。 水榭外,池水結(jié)了厚厚的冰,月下如鏡。 離開水榭的路上,嚴明忽而問:“吉畫師為何要幫將軍?” 或是事情暫時有了一絲方向和希望,嚴軍醫(yī)此時的頭腦更多了些去思索其它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