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青后知后覺之下，一時心情復(fù)雜至極。

    “云朝之死，未必是他所為?！笔捘恋溃骸八缃耠m行事不擇手段，但云朝與他也算有舊——”

    “當(dāng)年也只是猜測……畢竟此人的動機(jī)最大，起兵之事，是其一手促成，最不希望看到晉王殿下動搖的，無疑就是他了?！彼{(lán)青回過神，道：“若郎君與之尚有往來，日后或可當(dāng)面探問?！?/br>
    蕭牧點(diǎn)了頭。

    云朝絕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此事是必然要查問清楚的。

    “彼時姜家郎君忽然中毒身亡，晉王殿下固然驚怒，然而卻也不得不戰(zhàn)，為軍心而慮，只能將姜家郎君之死的矛頭指向‘蕭將軍拒絕退兵’……彼時殿下亦不知蕭將軍即是郎君，倒叫郎君就此擔(dān)下了此事，一擔(dān)便是這么多年?！?/br>
    藍(lán)青說到此處，頓了頓，才道：“聽聞姜大人待定北侯多有不滿，屢次上書彈劾……如此百般針對，想必與此事也脫不了干系?！?/br>
    蕭牧不置可否：“諸多舊事之真相究竟如何，此番進(jìn)京，應(yīng)當(dāng)便能有分曉了?！?/br>
    圣人也好，姜正輔也罷，或是晏泯——

    一切與當(dāng)年之事有關(guān)的舊人，都在京師等著了。

    “此番赴京……郎君是何打算？”藍(lán)青目露憂色。

    無論是對定北侯還是郎君而言，京師之內(nèi)，皆是危機(jī)四伏。

    “入京之后諸事已有安排，最終如何做，還需視情形而定。”蕭牧未細(xì)言太多，看著藍(lán)青道：“半個時辰后便要繼續(xù)趕路，到時我會讓人放你離開。”

    他要問的已經(jīng)問罷了，至于更多的，也非是藍(lán)青所能夠知曉的了。

    藍(lán)青一愣之后，忽然又跪了下去：“屬下的命本就是郎君給的，當(dāng)年追隨晉王殿下，亦是遵從郎君安排！如今既知郎君尚在人世，屬下豈有獨(dú)自離去的道理？藍(lán)青哪兒也不去，只愿繼續(xù)追隨郎君左右！”

    說著，將頭重重叩在地上，聲音哽咽卻堅定：“郎君既在，藍(lán)青不走！”

    “我早已不再是時敬之了?！?/br>
    “不，郎君就是郎君！”

    “此行艱險——”

    “屬下不懼死！京師之地，屬下再熟悉不過，多少能出一份力！屬下這些年來無一日不是渾噩煎熬，如今終窺見一絲活著的用處，還請郎君成全！”

    藍(lán)青說著，微微一頓，再開口時聲音愈發(fā)堅決：“縱郎君不允，屬下也會暗中跟隨！若被當(dāng)作刺客亂箭射殺，也算死得其所！”

    蕭牧聽得笑了一聲。

    片刻后，道：“先吃飯吧?！?/br>
    藍(lán)青聽得一喜，抬起頭來道：“多謝郎君成全！”

    他也顧不得飯菜早已冷掉，抓起那發(fā)硬的馕餅就往嘴里塞。

    眼睛是紅的，面上卻傻樂著。

    蕭牧道：“非是讓你吃這些，我讓人送些熱飯過來。”

    “這就很好了！趕路不便，能省則省！”藍(lán)青身份適應(yīng)得極快，已開始精打細(xì)算起來。

    他一邊大口吃著餅，一邊看向蕭牧，口中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對了郎君，昨日您身邊那位小娘子……是您什么人?。俊?/br>
    他瞧著關(guān)系頗有些不尋常呢！

    “……昨日你身為刺客，竟還有心思留意這些？”蕭牧有些困惑地看著他。

    藍(lán)青“嘿”地笑了一聲：“實(shí)在很是招眼嘛……”

    “且吃你的飯吧?！笔捘赁D(zhuǎn)身就要離去：“你的事，稍后會有人前來安排?！?/br>
    “……郎君還沒回答屬下呢！”

    蕭牧腳下微頓。

    吉衡玉是他什么人？

    藍(lán)青單只是看著自家郎君的背影，都品出了一股子認(rèn)真思索的氣息來。

    片刻后，才聽那背影很認(rèn)真地回答道：“暫時是恩人——”

    藍(lán)青眨巴了一下眼睛。

    恩人？

    暫時？

    看著那離去的袍角和落下的厚重帳簾，藍(lán)青不禁露出“我悟了”的神情。

    “談完了？”

    不遠(yuǎn)處，見蕭牧走了過來，衡玉隨口問。

    “嗯，談完了?！?/br>
    二人迎著朝陽走了一會兒，衡玉未有多問什么，行至無人處，卻聽他主動說道：“當(dāng)年云朝之死，另有蹊蹺，是被人暗中毒殺——”

    衡玉聽得一怔：“姜家公子？”

    蕭牧點(diǎn)頭，繼而將藍(lán)青的猜測，及當(dāng)年晏泯慫恿?xí)x王起兵造反之事大致說與她聽。

    衡玉頗為震驚。

    原來晏泯的這局棋，竟下得這么早……

    “云朝之事究竟是不是他的手筆，還有待印證?！笔捘磷詈笳f道。

    衡玉點(diǎn)頭。

    她明白，他有此不確定，非是護(hù)短，而是基于理智的謹(jǐn)慎分析。

    “若不是晏泯的話……”她心底有一絲寒意隱現(xiàn)：“那是否便說明，另有一只大手隱藏在暗處，是你我尚不曾察覺的？”

    殺姜家公子，將晉王造反之舉推至無可挽回的地步——

    單看此舉，此人便絕非善類，且極有手段，身份必定非同尋常。

    若此人當(dāng)真存在，那么“它”當(dāng)真只在晉王造反一事中出現(xiàn)過嗎？

    還是說，另有她和蕭牧不曾意識到之處，也有著此人的參與？

    衡玉控制不住地往下深想著。

    蕭牧道：“極有可能?！?/br>
    衡玉有些不安：“那入京之后的局面，恐怕更加難測了……”

    “或是好事?！笔捘恋溃骸按藭r得知此種可能，總能多一份提防。況且新的發(fā)現(xiàn)，同時也是機(jī)會?！?/br>
    衡玉輕嘆了口氣，片刻后，卻是道：“我倒也希望果真有這么一個人……不然總覺得這一路查到姜正輔身上，多少有些過于水到渠成了?！?/br>
    雖說阿翁之事，她也已暗查了許多年，蕭牧追查時家之事亦耗費(fèi)了諸多心思——但近日隨著靠近京師，她心中總莫名有些不真實(shí)之感。

    蕭牧看她一眼：“我亦有此感，所以說，有此發(fā)現(xiàn)或是好事。”

    衡玉思索著點(diǎn)頭：“那便且走且看，時刻提防著吧?！?/br>
    說著，抬頭看向蕭牧：“侯爺說要信息互通，當(dāng)真也是毫無隱瞞——”

    他方才極自然地就同她說起姜云朝、晉王之事，她恍惚間有種，二人之間好似并無秘密的感覺。

    此時再一細(xì)思——好像的確如此，他們之間，好像當(dāng)真沒有秘密可言了。

    “說了便要做到，怎么，莫非你待我尚有隱瞞不成？”蕭牧往前走著，語氣有些發(fā)難的意味。

    衡玉作勢認(rèn)真思索：“這我倒要好好想想……”

    蕭牧忽然停下腳步，認(rèn)真發(fā)問：“這也要細(xì)想，莫不是本侯的床睡起來不夠舒服，睡了一整夜，酒還未能醒透？”

    衡玉忽然一噎。

    什么叫他的床睡起來舒服不舒服？

    “……正要同侯爺?shù)乐x來著，昨夜占了侯爺?shù)母C?！焙庥褫p咳一聲，道：“一夜無夢，睡得倒也頗香?！?/br>
    “你要謝的可不止是占了本侯的窩。”蕭牧重新提步往前走著，拿背影對她說道：“昨夜是我抱你回去的，且還由你在我膝上躺了半晌?！?/br>
    “！”衡玉面色一窘——此人怎如今什么都說？

    偏那人在前頭頗認(rèn)真地問：“這些不值得再道一句謝么？”

    “甚是值得……”衡玉勉強(qiáng)笑道：“是該多謝侯爺?！?/br>
    “怎聲音有氣無力的？”蕭牧故作疑惑地問了句，旋即道：“隨我一同去吃早食吧?！?/br>
    衡玉還來不及應(yīng)聲，便聽對方建議道：“多吃些——昨夜抱來，只覺上手頗輕，對敵時豈不吃虧？”

    衡玉立時道：“……我力氣可不小的，rou且結(jié)實(shí)著呢，渾身無一處虛rou?！?/br>
    蕭牧略略回頭看向她：“是嗎？”

    見他看著自己，目光雖無半分掃視與凝視，然衡玉還是莫名生出不自在的心情來——莫非這便是做賊心虛，不清者自是不清嗎？

    她快走幾步越過他：“的確也是餓了……”

    蕭牧提步跟上，眼尾溢出一絲笑意。

    接下來的路程，稱得上順坦，途中并未出現(xiàn)值得一提的變故。

    而這份平靜之下，隱藏著的除了觀望之外，只怕另有殺機(jī)在無聲醞釀，于京師內(nèi)靜候。

    這一日午后，衡玉等人暫歇在驛館之內(nèi)，未急著趕路——算一算路程，至多再有兩日便可抵京。

    臨近傍晚之際，裴無雙也與其母竇氏趕到了驛館外。

    裴無雙這廂剛下馬車，余光一掃前方自馬車?yán)镒呦聛淼囊坏郎倌晟碛?，只覺被晃了眼睛。

    那少年身形頎長清瘦，系一件靛藍(lán)披風(fēng)，墨發(fā)整潔束于頭頂，面容生得俊逸至極，通身氣質(zhì)潔凈無暇，似一塊毫無瑕疵的美玉，讓人一見便移不開眼睛。

    裴無雙看呆了去，她身邊的女使也呆了呆。

    竇氏見了本想嗔一句“成何體統(tǒng)”，然而待細(xì)瞧了兩眼，也看得呆住了。

    那少年顯然身份不凡，不單衣著華貴，身邊跟著的小廝與隨從也透著幾分不同尋常。

    其中一名小廝來到驛館門前，朝小吏亮出了一塊令牌。

    那兩名小吏立時行禮，上前迎了迎，朝那少年行禮。

    少年眉眼間平和謙遜，微一頷首，往驛館內(nèi)走去。

    “永陽長公主府的令牌，那這位是……”少年一走，那兩名小吏便低聲交談起來。